第17章 四更中旬
王子府,荷苑小榭。
音律婉转,时而缓慢,悦耳绕绕,时而高亢,震动人心。
一曲奏完,曲音消散,王子将手从黑玉琴上拿开,声音不紧不慢道:“腰牌……可给你表弟了?”
“给了,多谢王子成全。”
宁玉衡单膝下跪,脸上诚恳。
王子站起身子,走近将其扶起,点点头道:
“那就好,如此也算是让你表弟出一口恶气,那腰牌是我跟司威借的,就算出事,别人也不敢动他,也不会牵连到我们头上。只会说这是私人恩怨,个人报复而已。”
“王子所言极是,之前是属下鲁莽了。”宁玉衡再次拱手低头,面露歉意。
王子拍了拍他的肩甲,笑道:“只要不影响大事,本王不会计较这些微不足道的事情,不过……”
说到这里后,王子又露出疑惑道:“你就真的认为你表弟会冲动?万一他害怕,不会去呢。”
听到这话,宁玉衡笑了,而且笑得像是想起什么令人难以忘记的事情般。
两人走到石吊桥边,仰望刚升起的月弧线,闲谈起来。
“王子不知,我这阿弟是根直肠子,也是个牛脾气,每逢遇到难以理解的事情就会撞到底,好奇心极重,而且是个孝子。以前在村里时,那些同村小孩大骂他阿爹,他硬是往人家嘴里灌了三碗辣椒水,那小孩当天嘴肿得跟肉肠似地,三天说不了话。”
“就算那小孩家长前来,他也敢动手,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种,从此村里的小孩都不敢跟他玩耍,故而属下才会认定他一定会报复。”
一听宁玉衡说完,这王子瞪着眼睛看着他,随后忍俊不禁,脸上笑道:“令弟倒是有趣,光是想想就有些自由的味道,这使得本王都有些吃味了。”
王子做出一脸的向往之色,随后又叹气道:“本王从小就没了母亲,还没懂事,身边就被阴谋诡计围绕,不得不自保。对于你说的令弟童年,到是羡煞本王矣。”
斟酌片刻,宁玉衡沉声道:
“属下知道王子只是想想,这深宫有深宫的难处,但那些自由的村民现在可不像王子说的那般美好。他们现在身陷苦境,食不饱腹,每天都有饿死的,所以王子应该坚强才是。”
“你说得不错,是本王小孩子气了。”
宁玉衡连连摇头,他岂会不知对方的难处。
随后只见王子眼神犀利且坚定,转身下跪,恶狠狠道:“我冷修发誓,一定不会让国师的计谋得逞,定要撕开那层遮羞布……”
“那逆贼正一步步的残食祭祀国,糟蹋本王的子民,让他们受尽流离之苦,家破人亡。如不能将他正法,让子民们安居乐业,本王就一头撞死在那玄元都城大门上,让万民践踏,死无全尸!”
冷修三指指向青天,向天发誓,脸上表现出令宁玉衡从未见过的坚定之色。
看着对方虽从小锦衣玉食,但长期的宫斗中,已经令他面容憔悴。
原本三十出头的年龄,看起来像是不惑之年,再加方才的豪言壮语,宁玉衡一时间也是完全被折服。
他脸上动容不已,当即表示道:“王子放心,属下一定会拼死守护你,助你完成大业,替你扫除障碍,哪怕是五马分尸也在所不惜。”
说完,宁玉衡起身站起,脸上从未有过的坚定浮现。
接着,他扭头就朝外面走出,他还要履行职责,监督孙奴权和国师的一举一动,这是黑宫卫的职责所在。
荷苑中顿时安静下来,冷修徐徐站起,转身远眺宁玉衡消失的背影,眉头紧锁,嘴里呢喃道。
虽丢了颗棋子,但下面就看看王司礼会如何做了,对于本王下一步的计划是否有益呢?
……
亥时,弧月自东偏南而升,悬挂半空。
宦者院,东北角落的密室内。
几个少年对宁屹上下打量,双手在其身上摸索,像是要将他全身翻了仔细,看个究竟。
“牛哥,真想不到,那二耗子竟然做了这么大的官。”
虽然早就听到消息,但赵俊衡还是很难相信。毕竟他经常跑到浮花村去玩,也见过对方多次,那鲁莽的劲头,虽然不比不上牛哥,但也差不了多少。
“你说的是鸟话,他可是我阿兄,怎个不行嘛。”宁屹露出白眼,横了他一眼。
就在几人闲聊时,外面像是有人在敲门,屋内顿时安静下来,面面相觑。
“小金狗,开门……你怕个鸟。”
靠近木门的一个少年听到宁屹的话,面露难色,但一想到这野牛的狠劲,只得缩头缩脑的开门。
就在屋内的人以为是三毛子时,没想到一开门后,竟是膳食院的膳仆。
“宁大人在吗?做好的山珍,奴婢给送来了。”这膳仆抬起脑袋,眼睛往石屋内瞄了瞄。
“在呢……在呢,就来!”
一听到是给自己送东西来,宁屹飞速从榻上起身,小跑而出。
只见这名膳仆手里拎着两个大食盒,看起来像是很沉重,因为从对方满头的密汗就得知。
宁屹从其手中接过,打开从里面拿出一碟,脸上笑道:“小栗子,麻烦你了,你拿回去吃。”
“这……这怎使得!”只见小栗子脸上长得秀气,嘴里推脱,眼神却冒光,毕竟这可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更加没吃过的。
要知道,这膳食院虽然是给宫中做饭菜的,但里面的吃食全是给身份地位低下,或者宫里不在意的人吃的。
真正的山珍海味却是王膳院中才能有,这王膳院是专门给王家,还有那些大人们做的,轮不到他们。
在其拿着那些没见过的食材去膳食院时,直接将膳食院的掌厨都吓得一跳。但还好的是那掌厨虽然没做过,但菜谱中却记录有做法,能做没有做过的食物,那掌厨当然开心。
“拿着嘛,往后还需要多麻烦你。”宁屹将碟子递到对方手中,也不等他推脱,提着食盒就返回石屋。
小栗子注视手中山珍,喜笑颜开,随后目光左右扫视,将其藏在衣袖,佝偻着身子走了。
至于对方所说的以后麻烦他,也不过是送菜饭的问题,能吃到这般珍贵的食材,自己却也乐意。
就在宁屹刚将食盒拿进去,孩童少年皆是围绕上来,一脸的好奇。
“牛哥,这是啥?”
宁屹将食盒打开,随后一一将碟子拿出放到食盒盖子上,硬是将盖子和食盒都摆满了。
众人喉咙直痒痒,上下鼓动,眼睛冒出亮光。那小宝口水都吊在嘴角而不知,大宝看到后伸出衣袖将其抹净,一脸的恨其不争。
只见这十几盘碟子中的菜,皆是五颜六色,花样多多,鲜嫩冒汁。
就连宁屹也是心里痒痒,恨不得大吃一通,但一想到自己现在不一样,得要面子才行。
于是将痛痛的心思硬按下去,一脸大气的说道:“这是我阿兄送给我的,你们都吃,嘿嘿,牛哥我买单。”
哗……
就在宁屹刚一说完,还不等他听到这些人的感谢,全场顿时暴乱起来。
“我的,别抢……”
“小金狗 ……你个游食户养的狗东西……”
“呸,贼奴……那是老子的。”
“小奶生,你踩着老子了……”
“小宝……你先端过去再吃,别用手抓……”
宁屹目瞪口呆的瞅着这乱成一锅粥的场面,随后挠腮瞥向一旁,赵牛牛正端着一盘狼腿肉大快朵颐。只有他不去争多余的,吃着手中一开始就抢到的碟子。
见他们眼神冒光,满嘴流油的模样,宁屹心中那点心痛瞬间荡然无存,只有开心和满足。
随后只见赵牛牛边吃,然后挪动屁股坐在宁屹身边,询问道:
“你打算怎么做,现在有你阿兄撑腰,想怎么弄他都行。”
宁屹的笑脸瞬间转变成正常,叹气道:“还能怎么办,我阿兄虽然官大,但那三毛子背后也有人,我也不好给他添麻烦,只能先这样了。”
“啥!”
赵俊衡脸色惊愕,连手中的狼肉也不吃了,他眼中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紧盯宁屹,仿佛对他陌生起来。
因为说出这种话来,根本就不像是他以前认识的那个牛哥,他脑海中的牛哥突然有些模糊起来。
原本他还想给对方出谋划策,谁知被对方说的话给噎住,瞬间说不出话来。
“你干啥这副表情?”宁屹笑着询问。
赵俊衡摇摇头,手却无意识地去抓盘里的狼肉,嘴里却道:“没事,我只是惊讶,你竟然会善罢甘休。”
“嘿嘿,也没什么,因为我打算在这住一晚,明天就搬到医令院,我阿兄帮我给医令院的院长说了,所以报不报复他也不打紧。”
宁屹说这话,脸上还是笑着说的,镇定无比,就连眼珠子中都透露出真诚。
这看在赵俊衡的眼中啊,却是难以置信,内心只想到对方可能是真的被打怕了。
随着众人吃饱,十几个碟子是一点不剩,就连掉落在地的残羹剩菜也被捡起来吃个干净。
宁屹让他们将食盒拿去膳食院,又将屋内打扫干净,这才放他们离去。
但就在一个时辰后,宁屹和赵俊衡准备上炕歇息时,大宝却是来到他们石屋,看那迟疑的表情像是有事说一般。
“牛哥……我有件事想了想,还是跟你说一下。”
“什么事情?尽管说,不怕的。”
看其犹豫的神情,坐在榻上的宁屹脸色也严肃起来,赵俊衡也凑过来。
“那天小宝……”
接着大宝就说出一个惊天大秘密。
原来在宁屹被抬往医令院后,小宝心中想着宁屹走了,那谁给冷宫中的人送食,于是就让大宝去膳食院说明情况。
最终是小宝代替宁屹去,但当他到地方,正准备开口时,猝然听到尹王妃屋子内的声音。
那三毛子阴阳怪气的声音自然很好辨识。虽然害怕,但他还是在门口听了几分,再往后声音就听不到了。
由于听到许多不该听的,小宝害怕下,不敢多呆,就跑到其他地方躲起来。
在听到三毛子从房间出来的关门声,这才再次去送食。
结果,却在房间中发现吊死的尹王妃,当即就将小宝吓得魂不附体。
回来后,也不说话,要不是大宝安抚,可能真的要疯掉了。
大宝本想将这件事烂在肚子中,但考虑到这件事跟宁屹有关,再加下午吃了对方的东西,如不说,心里过意不去。
“原来如此!”
宁屹先叫大宝回去,这么晚了,要是被那三毛子发现,那张撅起的腚眼儿又要来回蠕动了。
“看来这尹王妃是三毛子勒死的,故意做出上吊的场景,而且还诬陷你,就连钱狍子也是遭到他的报复。那天下午时,我看那个公主女仆的眼神就不对劲。”
赵俊衡脸上认真,分析完就看向一脸困意的宁屹。
只见他倒头就睡,嘴里含糊道:“睡吧,这些事以后再说。”
“哎……”赵俊衡摇摇头,满脸失望,内心有些看低对方。
而睡在榻上的宁屹内心却是再明白不过了。
又想起那天去送食时碰到的二秧子。他当时还纳闷,对方一脸慌张的样子,想来这二秧子准是和冷宫中的女人“对食”了。
所以当时二秧子才会慌张的小跑而出。
至于钱狍子,肯定是被诬陷的。因为他结合余统领的话,钱狍子在当时的表情和反应都不像说谎。
现在据大宝的说法,和牛牛的分析,基本确定下来,这是一场三毛子的阴谋。真正想杀死的人是自己,钱狍子只是意外,他之前的分析都是对的。
但一切都会结束的,并且很快。
……
圆月逐渐从顶中天下落。
四更中旬时分,宁正躺在自己的炕上,眼睛闭起,呼吸均匀,像是睡得很熟一般。
对面的赵俊衡更是睡得死死的,不时还哼哼两声。
不多时,屋外传来“咚!”的一声。
闭目的宁屹猛然间睁眼,随后缓速起身,同时从绵被中抽出一根三尺来长、有他小手臂粗的木棍。
下炕后,他迅速穿好鞋子,轻手轻脚开门而出,丝毫不耽搁。
屋外
月光洒下,将走道和小院照得清晰,很是明亮。但又有些惨白,很是瘆人。
“嘘……哼……哼哼哼……”
只见南北走道上有一人正蹲在地上。
他背朝南,胯下是黑色夜壶,嘴里嘘哨,而后哼起小调。
如果从正面看,此人眼窝凹陷,颧骨突出,不是三毛子又是谁。
只见他差不多蹲了有一刻钟,这尿液才出来,脸上立时露出舒服的表情。这在被阉割的宦仆中是很平常的。因为被阉割的原因,所以每次小便都会酝酿很长时间。
待听到泚水的声音没了,这才站起身子。
蓦然间,他丝毫没有注意到身后。
只见宁屹拿着棍子,咬着后槽牙,那张俏皮的脸上变得狰狞异常。他手脚轻缓,大气不出,但却已走到距离三毛子不足三尺的位置。
三毛子刚将裤子提起……
“嗖……”只见宁屹狮眉紧锁,咬着皓齿铆足全身力气,一棍子猛地从对方下跨抡上去。“啊……”霎时间,三毛子的惨叫声响彻整个走道、小院,甚至是院子外。
但宁屹却是管不了那么多,鼓着冒出血丝的眼珠子,挥舞棍子就往地上的三毛子背上砸。他鼻中喷出粗气,嘴中发出用力的“嗯嗯”的憋气声。
只见三毛子仿佛在刚才的那一棍子打中要害,半天发不出声音,像是噎气了般。
他双手捂住下体,脑袋抵住地面,屁股翘上天,嘴里发出“嗬……嗬……”的口水声,他脸上煞白,眼睛翻出白眼。
“啪!啪……”
任其棍子打在背上,那三毛子却只是嘴里发出嗬嗬的灌水音,像是被麻汤堵住了喉咙般,发不出声音。
忽地,院子外冲进十几个黑宫卫,带头的正是余统领。
而走道上的木门也都缓缓打开,宦仆们从石屋内缩头缩脚的走出。不止有赵俊衡惊骇的神情,也有大宝小宝、小金狗、小奶生等人的满脸噤若寒蝉。
“住手,宁小公子,快住手!”只见余统领疾步上前试图拦住对方,并且显出一脸的愤怒。
见自己被对方抓住手腕,宁屹掏出银色腰板,递到余统领的眼帘。
这腰牌其上刻有“医令”二字,整个腰牌更是钝银打造。
余统领一见宁屹手里的腰牌,眼神闪烁,却是突然之间下跪,一脸受到惊恐的表情。
“拜见大人!既然大人有司院长的腰牌!属下自然不敢阻拦!属下这就告退!”
只听这余统领像是故意一般,满脸的络腮胡子,像是黑熊般的吼声说出这些话,而且每句都像是要把说出的字咬清楚了。
随后,在他身后十几个黑宫卫懵逼的眼神中,余统领大手一挥,引领队伍走出院子。
临走到院子大门时,余统领胡须往上翘起,内心却是想到,老子说过你会遭报复的,该死的杂碎,呸!
而走道上的宦仆们更是难以置信,很难想象宁屹竟然敢这么做,而且那些黑宫卫的人还不敢捉拿。又联想到对方的阿兄,一个个看宁屹的眼神也不一样了。
地上的三毛子好似缓过劲来,他翻转自己的身子,成大字型仰面朝天,大气喷出,脸上没有丝毫血色。
他口鼻流血,裤裆更是被血染浸湿,像是新的伤口被破开一般。
“嚓……嚓……”
宁屹一手拖起木棍,木棍一头在地上发出摩擦声。他缓步向前,走到对方腰旁。尽管脸色煞白,但却用平静的眼神俯瞰对方。
“咳!”
三毛子嘴中咳出一口血,溅得满脸都是血花,月色仿佛越来越明亮一般,血花鲜艳。
他眼窝凹陷,充满血丝的眼珠凸出,像是喷血般喷出字道:“你你你……一定……不得……好死!”
这样的话,要是放在之前的宁屹,绝对会大爆粗口,横骂一通。
但此刻的他却是平静无比,一开始脑袋眩晕,以及暴跳的心脏这会儿也平缓下来。
宁屹握棍的右手缓慢举国头顶,用另一只有些颤抖的手同时握住,脸上平静道:
“不得好死……那也是死,有个鸟的区别!”
“砰……咔!”沉闷声响起,棍子应声而断。
全身力气的一棍子砸在三毛子的面门上。一百多斤的臂力,再结合身腰发力,直接将三毛子砸得血肉模糊,血水溅在他的裤腿上。
至此,阴狠毒辣,爱耍心机的三毛子,怕是也没想到自己会这么憋屈的死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