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大红花轿
城南有座镖局，虎威扬名，镖局总捕头宋慧鹏今年刚好六十，他是个老人，但他一点不显老，半花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身材魁梧挺拔，双眼炯炯有神。他身上穿着最贵的蜀锦所织衣服，十根手指有八根带着金玉指环，喝的茶也是武夷山上最顶尖的大红袍。
这么看来，他是个很懂养生的人，也是个很懂享受的人。
众所周知，要养生，要享受，首要前提是要有钱。
虎威镖局成立至今有四十年，是景州最大的镖局，分镖局遍布景州各府县，背靠神捕司紫衣捕头，势力庞大，自然财源滚滚。宋慧鹏做了二十年的总镖头，是镖局里实力最强，威望最高，资历最老的人，没有之一，他能享受也是理所当然。
就比如今晚，镖局少东家恭敬至极的给他送上两尊半人高的金佛，五箱雪花白银，八个娇艳动人的西域美人，只为宋慧鹏能继续在虎威镖局挂名总镖头，哪怕他不出一分力，只要有他的名，便能在江南道走镖时减去八分麻烦。
这是宋慧鹏的地位。
一个很有钱，很有名，很有地位的人，很少会畏惧什么，因为这世上的绝大多数都在仰望他，而他仰望的，只是这片漆黑的夜空。
很不巧。
今夜，他看到了一顶大红花轿从空中掠过。
惊讶、恐惧、惊悚……很难用一个特定的词去形容他看见那顶轿子时的表情，宋慧鹏只感觉血色恐怖如同海浪一般把他淹没，捧着隐隐作痛的心口怔怔发呆呢喃。
“血色花轿，鬼面红发！”
“他回来了，他回来了！”
于是。
虎威镖局少东家的神情也变得跟他一样复杂。
不是因为什么大红花轿，不是因为什么鬼面红发，这些他听都没听过。
而是因为，宋慧鹏死了。
活生生吓死的。
……
李希夷的轻功快吗？李希夷的轻功当然很快。
他跑得过受惊的兔子，追赶过一掠而下的鹰，除了自家名为赤兔的小黑驴全力狂奔外，还没遇见过对手。
可今夜，他被一顶轿子穷追不舍，这还是在他抢先起跑的前提下，嘴上不免嘀咕两句。
“人家初入江湖，遇到的不过是三两毛贼，了不起被小帮派的红花双棍追着砍，怎么轮到我，遇到的不是内蕴惊天刀意的半步宗师，就是货真价实的宗师高手。”
怀里的美人紧紧贴着他胸膛，朱碧竖起耳朵，透过衣服，透过血肉，也透过肋骨，清晰听到公子胸腔左侧心脏的砰砰跳动。
她闭着眼睛感受这名为人体生机的活力源泉。
她感受到了，不是紧张，不是惶恐，而是前所未有的兴奋。
是呀！
公子嘴上说郁闷，可浑身上下每一个块肌肉，每一节骨头，每一根血管，都在诉说着他的兴奋。
想必当初遇到发财刀霍通的时候，公子的身体也是如现在一般兴奋，可当初没有必须跟霍通作对的理由，他避而不战。
现在有，因为现在追杀他们的，是魔教的鬼面使者——红发鬼温不良！
轿子四面都被遮挡，朱碧自然看不到里面的人是否带了鬼面，也看不到里面的人是否是红发，但她就是知道，十八年前就生活在三江城里的江湖人都知道。
红发鬼温不良。
青面鬼荀不恭。
断头鬼张不让。
十八年前魔教在朝廷围剿下逃向四方偏远之地，就是他们三个带着百余魔教余孽进入景州，掀起一阵腥风血雨。
最后在城主府主导下，合几大江湖势力，花费极大代价镇压了他们。那一战后，断头鬼张不让成了名副其实的断头鬼，他的头就挂在三江城城门，挂了足足一个月，直到被野猫叼走。红发鬼和青面鬼重伤隐遁山林，再也寻不到踪迹。魔教余孽只剩几只大猫小猫，掀不起什么风浪，逐渐被人遗忘。
乘轿御风，是红发鬼的排面，也是如宋慧鹏一般的三江城老一辈江湖人的噩梦源头。
大红花轿人人抬，指的是喜事，大家帮衬。
红发鬼温不良的花轿没人敢抬，只因他轿子上的红是用鲜血染出来的，所有碰过他轿子的人都死了，死得干干净净。
“后面那位魔教前辈，你已经追着我跑了大半个城池，惊动了不少人，还追的话就是全城围堵了，你确定要为了我这个无名小卒而搭上性命吗？”
说话间，李希夷掠过一棵百年老树，悄无声息放下朱碧。朱碧环树而下，在地上打了个滚，迅速消失在街巷阴影中。
花轿里传出浑厚讥讽声音，“无名小卒？你既然知道自己是只小卒子，又怎么配让我搭上性命！”
李希夷毫不留情地反讽道：“既是如此，那就请前辈尽早追上我，而不是一直在我屁股后面吃灰，我知道我长得俊俏，但被一个不知男女老家伙盯着屁股，总是很不舒服的。”
“你找死！”
暴怒狂啸响彻云霄，浓郁血气自花轿里弥漫出来，大红花轿的速度陡然再升一截，如离弦之箭急射而出，转瞬之间便到了李希夷身后。
李希夷终于有机会得以近距离观看这一顶轿子，婚轿样式，一点也不喜庆，而是带着妖异血色，好似无形燃烧的鬼火，轿子顶堆满人的颅骨，也被鲜血染得通红发黑。
“我武功不高，要打败我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但要杀我，很难！”
提气纵身，他于千钧一发之际躲过大红花轿撞击，李希夷手里不知从何处摸出三颗灰色药丸，随手扔出，药丸呈品字形在花轿四周爆开，汇成一起漫天尘烟，迷惑视线。
他的身躯随之退入阴影中，消失无踪。
“雕虫小技。”
一股澎湃拳劲从轿子里震发，卷动漫天风烟，眨眼消散，轿子四面帘幕飘动，一缕缕赤色长发自轿子里蠕动散开，在空中张牙舞爪，每一缕长发都散发出刀剑利刃般的锋芒。
大红花轿腾挪跳转，长发如蛇，仿佛无穷无尽，从四面八方将巷口的一面土墙贯穿。
藏身墙底的李希夷心中微微一惊，双手泛起如玉光泽，一把抓住一簇赤色长发，不料这长发力道惊人，掌心与赤发摩擦，发出刺耳尖鸣，原本能握断钢刀的药王手却扯不断赤发分毫。
只这一刻，漫天赤发从上下四方，将李希夷团团围住，不留一丝空隙，嗜血的长发密密麻麻，令人如坠地狱。
下一刻，无数根赤发将李希夷贯穿。
隔着花轿布帘，红发鬼眼中浮现贪婪的喜悦。
“无知无畏的小鬼！少年郞的鲜血，滋味总是最好的。”
但他等了很久，他的发丝没有带回来他想要的海量鲜血，或者说，就几滴血液，还不如切菜破了个皮流的血多。
李希夷坏笑的声音在他轿子顶部响起，“我说了，要杀我是一件很困难的事。”
“听我家丫鬟说，凡是碰过你轿子的人都死了，我偏要试一试。”
他一脚踢飞轿子顶的颅骨堆，在无尽赤发包过来之前狠狠跺上两脚，纵身向上一跃，畅怀笑道：“敢吸小爷的血，你才是无知无畏啊！”
百毒不侵的人，对其他人来讲，便是剧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