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金衣捕头
三江城的风无处不在，所以藏在风中的消息也传递得很快，凌家大小姐和城主府二公子联姻的事宜转眼间便传遍了全城。
他们的婚事就定在七日后的四月初二。
这不是一件小事。
引领三江城江湖白道的凌家，和代表官府权威的城主府，两两联合，意味着三江城稳固十数年的局面将被彻底打破，城内各方势力将迎来一次彻底的大洗牌。
故而在消息彻底传开之后，有人欢喜，有人忧愁。
提起需要忧愁的人，首当其冲便是占据三江城江湖势力另外半边江山的大江帮。
这天上午，大江帮总舵迎来了一位尊贵的客人，一个头戴斗笠的遮面人，被大江帮副帮主韩灼亲自引领入内，到帮主轩辕维书房进行密谈。
没有人知道他们谈了什么。
但密谈后，坐在议事堂的大江帮各大堂主、长老，都清晰看到了帮主脸上如沐春风的笑容，以及笑容下暗藏的冷冽杀机。
世人皆称轩辕维是踏浪蛟龙。
说他脚踏三江，不动则已，动则山河震荡，风雨飘摇！
这个称呼放在称霸景州的大佬身上很是贴切。
但很少有人知道，当轩辕维还只是个小人物的时候，他的外号叫笑面虎。
笑里藏刀，虎噬人心。
笑容越是灿烂，说明心中杀意越盛！
“婚事？我让你变成丧事！”
“恰好再过两日就是清明，正赶得上！”
一道道命令自议事堂传出去，偌大个大江帮如同战争机器般，开始疯狂运转。
城内乱象层出。
……
李希夷木着脸接受朱碧的服侍。
但不是因为才两天他就被万恶的享乐主义所击败，开启奢淫生活。
而是因为，他今天被朱碧拉着跑到城里最大的成衣店挑衣服。
女人与生俱来的天赋突然就爆发了。
足足两个时辰，他们还没从这家店里走出去。
店里跟着伺候的小哥脸都笑僵了，只是出于职业习惯，不敢有一丝懈怠。
“够了吧！都买了十几件衣服了，鞋子、头巾、发簪、腰带……一个不缺，这得花多少银子？”
穷惯了的李希夷以前对钱没什么概念，反正一箪食一瓢饮，能活就行，现在大手大脚花钱反而不自在。
朱碧抿嘴浅笑道：“公子您忘了您前些天刚赚了几千两银子吗？”
前天霍通带走通缉犯周成，当场就给了李希夷四千五百两银子。
在大周王朝治下，一个七品县令的年俸差不多是四百二十两，寻常百姓一家四口一年的花销大概是五十两，由此可见这是多么大一笔巨款。
李希夷说道：“那不是在黑市都花出去了？”
买消息的价钱可不便宜，情报贩子的情报网一旦成型，那就是座名副其实的聚宝盆！
“咱们问的又不算什么机密，自然是还剩了些，给您买几件衣裳不算什么。”
看着眼前焕然一新的公子，朱碧眼睛里直冒星星。
李希夷颀长身形，配上一件玄色锦衣，绣有暗金蝠纹花团，腰间系着犀角带，脚踏鹰爪皮四缝干靴，茂密黑发由玉簪束起，梳理得一丝不苟，将干净清爽的少年气烘托至淋漓尽致。
成衣店里。
不少年轻貌美的女顾客和女店员朝他暗送秋波。
“行了，走吧！”
“再试穿两件，就两件，公子～来嘛！求求了……”
等到两人出店的时候，天色正阴。
一场牛毛细雨密密麻麻地下着，将城池全部笼罩在内，从远处山巅遥望，如同在空中撒下一层层烟雨薄纱。
成衣店安排了专门伙计帮他们把买的衣服送回客栈。
两人心情不错，于是换了条还未从过的路闲逛，各自撑着把朴素的油纸伞，走进仲春的烟雨江南。
“好像有点不对劲。”
走在空无一人的大街上，李希夷渐渐放缓了脚步。
朱碧跟在身后，目光只顾盯着公子的俊俏背影，听到他突然开口说话，猛地警醒过来，四处张望，只见平常人来人往的商铺一个个大门紧闭，周遭连个过路的行人都没有。
她轻轻掐了一把自己丰腴的大腿嫩肉，心里骂自己：这才两天你的警惕性就差到这种地步了！咱虽然是个丫鬟，但不能当个没用的丫鬟！万一哪天被公子抛弃了，那个陆景瑜失心疯还是要悬赏自己的脑袋怎么办？
“有人盯上我们了！公子，是大江帮么？”
“不知道。”
李希夷摇头，看向旁边一栋木屋的屋顶。
朱碧跟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只看见一片片青瓦被雨水洗刷得圆润光滑。
“公子，那里有什么吗？”
“有个人，一个很会借助环境隐藏自己的人。”
“敌人？”
李希夷猜测：“不一定，屋顶的那个人似乎很紧张，但不是因为我们而紧张，我觉得这里的布置应该是针对他的，这是个包围圈，而那个人在逃。”
“那怎么会把我们放进圈里来？”
身为丫鬟，朱碧很好地扮演自己捧哏的角色。
“可能是个意外，刚刚我们走过来的那一路并没有问题，否则我早就发现了，现在的话……”
“现在怎么了？”
“现在，到处都是人。”
才说完这句话，李希夷一把拉住朱碧小手，脚尖轻点后身形暴退，于电光火石之间躲过了来自屋顶的三枚闪电梅花镖。
屋顶，哗啦啦一阵青瓦碰撞的声音响起。
与此同时，屋里，墙后，草垛里……整条街所有能藏人的地方突然杀出一个个身穿青色捕快服，腰配雁翎刀的人来。
“找到他了！放信号召集人手，别让他跑了！”
“神捕司办案，闲杂人等躲开！”
“三队守着那两个人，别让林无道这厮趁机劫持他们，其余人跟我追！”
“是！”
整齐划一的声音在雨幕中响彻云霄。
一队捕快七个人将李希夷和朱碧团团围住，带着他们迅速躲进一家蜜饯果子店里，守住全部门窗，屏住呼吸，不敢有一丝懈怠。
李希夷没有他们那么紧张，闻着周围甘甜的果香气息，没忍住捡了个梅子送进嘴里，觉得味道不错还给朱碧喂了个，甜得朱碧眼睛都弯成了月牙。
四周十分安静，追捕声音越传越远。
两人偷偷摸摸把店里的蜜饯果子挨个尝了个遍。
终于有个年轻捕快没忍住，小声呵斥道。
“不告而取是为偷！根据大周律法要三倍赔偿或服劳役七天。”
吃个果子怎么了？又不谋财害命！朱碧没好气瞪了年轻捕快一眼，指尖悄悄抹了不致命的毒，转眼就要扔个枣核过去给他尝尝厉害！
她最讨厌这些穿官皮的人了，开口闭口就是律法王道，你们压榨普通老百姓的时候怎么想不起来这些！
结果被李希夷悄无声息地截了下来，轻声警告她：“就这一次。”
要洗掉她的江湖气不是一两天的事情。
说着，李希夷从怀里掏出五两银子放在店铺柜台，笑道：“抱歉，是我冒犯了，这银子就当我买他家的蜜饯果子。”
捕快们没人说话，心里对这个衣着华丽的公子哥凭空多了几分好感。
“公子，对不起，是奴婢错了……”
朱碧低着头惶恐低声求饶，她自知不小心犯了公子大忌。
“嘘——”
李希夷没有说话，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抵住她的两瓣红唇。
他仰起头看向天花板，眼珠从左晃到右，而后停下，对离他最近的年轻捕快说道。
“这位兄弟，我想问问，你们这次追捕的是什么人？他叫林无道？”
小捕快板着个脸：“无可奉告。”
得，李希夷碰了个软钉子，他也不恼，只是指着天花板的某个地方说道。
“那如果我说，你们要找的那个人就在这屋顶呢？”
嗯？！
屋内众人惊觉抬头，只见一个人影破开屋顶，带着漫天烟尘坠落，他速度很快，身后泛着彩光的披风于空中猎猎飞扬。
嗖嗖嗖！
披风下忽的飞出三枚夺命飞镖，寒芒冷冽，直取三个青衣捕快的咽喉。
这三人中，有两个经验老道，在发现目标的第一刻就改变身形，躲过飞镖，迅速朝前扑了过去。
另一个却是李希夷身边的小捕快，还没来得及有动作，飞镖已近至眼前。
他后背发凉，恐惧得闭上眼睛。
再睁眼后，那飞镖早已不见了踪影，几个前辈先后上前，和目标人物战成一团。
“小郑！带他们出去，发信号，林无道在此！通知徐大人支援。”
他们队长大声喝道。
林无道身手不凡，食指和中指指间紧夹着一片薄如蝉翼的刀片，兔起鹘落间，就让这几个捕快身上纷纷挂彩。
“就凭你们也想拦我？笑话！”
“就算是徐仲辛在我面前又能如何，我照样在他面前杀两个无辜路人玩玩。”
“他不是自诩头顶青天，光照大地，眼中不容半点奸恶，更不容任何一个无辜者在他眼前丧生？”
“老子偏要这么做！哈哈哈！”
这就是他杀个回马枪的目的！
猖狂笑声在小小蜜饯店里回荡。
姓郑的年轻捕快还没来得及反应，林无道就突到了近前，他决然挺身挡在李希夷和朱碧前面，本能拔刀，亮着银白色的雁翎刀“刺啦”划破空气。
“我挡着他，你们快走！”
这是他身为捕快的职责。
林无道面露讥笑，仅用两根手指就稳稳夹住了小捕快的刀。
“就你这点武功，还是算了吧！废物！”
说时迟那时快，李希夷将藏在袖中的淬毒枣核屈指一弹，正中雁翎刀刀尖，一道暗劲顺着刀身震开林无道的两指，枣核拐了个弯，朝着他的面门飞射而去。
这枚枣核正是刚从朱碧手里夺下来的。
朱碧的手法也很快，一根无影针无声甩向那人下盘，无人看见处，她盖住脚踝的绿色石榴裙下摆偷偷溜出一只通体碧绿的小蜘蛛。
蛛夫人浑身是毒，可不是一句虚言。
“谁？”
林无道歪头躲过枣核，双眼微眯，就在无影针要射中膝盖的一刹那，扯住披风一卷，无影针瞬间被撕成数段。
他没看清李希夷和朱碧的动作。
现场还站着的只剩小捕快和两个无辜卷入的路人。
所以危险从哪来的就很明确了。
“是你们！”
“原来我走眼了。”
知事不可为，他眼珠一转，卷起披风，整个人如同蝙蝠一样向上跃起，想再从屋顶那个洞逃走。
但天突然黑了。
不，是他眼前一片黑暗。
有个人从天而降，带着刚劲猛烈的掌风，直接打破了整个屋顶，掌法玄妙，卷动十里长街的细雨清风，成就这翻天覆地的一掌！
轰隆隆！
平地惊雷。
蜜饯果子店瞬时化为废墟，无数蜜饯果子飞溅，劲力爆发的中心地面深深凹陷，那个林无道就躺在坑中，如同一摊烂泥，半死不活。
其余人所在的地方，身边半尺之地干干净净，连天上掉下来的青瓦碎片都没有。
“好掌法！好掌力！极阳极刚，却能控制得细致入微。”
李希夷发自内心地赞道。
再看轰出这绝妙一掌的人，是个古铜色皮肤的壮硕青年，粗眉大眼，猿臂蜂腰，看着极为板正，再搭上穿着神捕司特有的金色獬豸官服，背负双手站在屋顶，气质磅礴如山，不怒自威。
“尔等没事吧？”
“属下无碍！”
受伤的没受伤的捕快都纷纷拜道。
“把此人缉拿回大牢，现场自行处理，该赔偿的赔偿。”
“是！”
众捕快应下，纷纷行动起来。
砰！
这位年轻的金衣捕头从屋顶跳下，落地有声，走到李希夷俩人面前，拱手道。
“抱歉，惊扰了二位，此贼乃是一采花大盗，仗着隐身秘法在景州境内流窜作案，入我三江城不过七天时间就有六名女子遭殃，罪该万死。”
“我神捕司本在这里布下天罗地网，他出不去，外人也进不来，只是这附近碰巧又出了命案，我临时调了队人马过去，意外把你们放进来，这是我的失职！”
神捕司独立于寻常府衙之外，总部设立于京城天元城，由捕神一人主导，下设四大名捕专司大案，二十六名紫衣捕头统领各州神捕司分部。
紫衣捕头下，便是金衣，领五品官衔。
眼前这人年纪轻轻就有这般实力、地位，极为不凡。
李希夷从他的话中听出了诚恳歉意，不由得对他生出几分敬意。
这年头能向百姓低头的官太少了，哪怕他俩看起来不像寻常百姓。
“不必了，你的手下很机敏，也很勇敢，将我们保护得很好。”
他说着指了指那个武功不咋地，大周律法背得挺熟，一看就是个死脑筋的小郑捕快，还冲他笑了笑。
闻言，金衣捕头挺起胸膛昂首道。
“我手下的人，自然都是最好的。”
“按照大周律法，你们可以向朝廷索要赔偿，如果你们需要，大可以来神捕司，报我的名字，绝不会有人为难你们。”
“我叫徐仲辛！”
“最近城中可能不太平，你们最好待在家中不要乱跑。”
说完，他再次投身于雨幕中。
李希夷哑然失笑，果然是什么样的将军带出来什么样的兵。
三江城，真有意思啊！
“公子，公子！”朱碧悄悄收回放出去的毒蛛，看金衣捕头走后，不停拉李希夷地衣袖，焦急道：“徐仲辛，他是徐仲辛啊！”
“怎么了？他很有名吗？”李希夷疑惑道。
“那个，他是城主府家的二公子啊！景州最年轻的金衣捕头！您那个未婚妻凌芊儿未来的夫君！您没看我给的关于他的信息吗？”
朱碧神色复杂。
我擦！还没真注意。
李希夷目瞪口呆。
我前夫哥？
不是，我是他前夫哥！
好像也不对。
“难怪我看他浓眉大眼不像个好人。”
李希夷充满怨念地说道。
“……”
您刚还夸他来着。
朱碧贴心为他打起了伞挡住雨水，不敢搭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