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夜探凌府
凌府家业很大,生意遍布景州各地。
相应的,凌府宅院也很大。
李希夷闯入其中,以遮影步游走于守卫视野之外,落地无声,影过无痕,他连翻十三个院子,却找不到凌家小姐闺房,也没有个落单的家丁丫鬟,可以供他询问。
“设计凌家宅院的人审美眼光一般呐!走到哪都感觉一个样子。”
黑暗中。
月光柔似薄纱洒落,坐在某个阁楼顶部,李希夷环顾四周亮着灯火的地方,单手拄着下巴轻声吐槽。
“兄台说得太对了,我也这么觉得。”
寂静黑夜,阁楼中突然冒出来一个声音,李希夷心中警铃大作。
“什么人?”
竟然无声无息到了他身边。
“哈!这个问题应该是我问兄台才对吧?这是我家,而你飞檐走壁而来,做那梁上君子,可千万别颠倒了主客关系。”
楼中那人笑道。
原来他竟一直待在楼中,只是未点灯,里面寂静到半点声响也无,连李希夷的超强五感都没有察觉到里面有人。
见李希夷不搭话,那人点亮一盏烛火,推开窗说道:“今夜清凉,楼顶风大,兄台若不介意,不如到我这楼中一叙如何?我这里刚好有浊酒一杯,可以帮你驱驱寒。”
声音风轻云淡,风范尽显无疑。
李希夷思忖片刻,麻利攀着屋檐翻身而下,轻松落入楼中,顺手将窗关上,在那人对面盘膝坐下,揭开黑色面巾露出真容,端起酒杯爽朗道。
“不请自来是在下之过,但我绝无歹意,还望主人家莫怪,在下这就先饮一杯,给阁下赔礼道歉!”
说着,他将手中酒一饮而尽,只感觉入口顺滑,酒香醇厚,回味起来有一股淡淡的杏花香,不由得衷心赞道:“好酒!”
他饮一杯,对面那人便帮他再倒一杯。
再饮再倒。
如此一来,李希夷连饮三杯,身体暖洋洋的,还欲再喝,主人家却是不给他倒了。
“兄台还没说,为何在这夜深人静的时候,闯我凌府呢?”
对面,是一个不修边幅的黑衣青年,衣袍松松垮垮地穿着,姿态悠然,慵懒不羁,满满的颓废模样。
他长发未束,肆意落在后背,胡须应该长时间不曾修剪打理,遮住了下巴,手里握着白玉酒杯轻轻摇晃,一双好看的桃花眼在烛火下透着股看尽世间沧桑的寂寥。
“找人。”
李希夷如实说道,言简意赅,顺势观察了一番阁楼内部,这是一个封闭的房间,除了窗外,没有看见有任何通往外界的通道。
房间里乱糟糟的,满地书籍,只有两人坐着的这张案桌附近留有空间。空气里充满了书纸味,酒香味,以及淡淡的药香。
乍一看,这里不像个住人的地方,倒像是个囚禁人的房间。
囚禁外人自然不会给这么好的酒让他消遣,并且不派一个守卫看着,这个人大概率是自囚于此,他应该姓凌。
黑衣青年斜仰着小酌一杯,悠悠问道:“找什么人?”
李希夷反问:“阁下可是姓凌?”
“然也。”
听到肯定回答,李希夷回忆起朱碧带回来的凌府诸人信息,凌老太爷有三个儿子,十一个孙子,三个孙女,从年龄上看来并没有能眼前此人挂上钩的。
除了,那个三年前失踪的凌府长房嫡孙,也就是凌芊儿一母同胞的亲大哥。
通过烛光看下去,此人身体状况大有问题。
李希夷心中有了猜想,干脆拿出那个白色香囊放在案桌上,推给黑衣青年,做了个请的手势。
黑衣青年用两根手指随意捻起香囊看了看,一看心中一惊,涣散目光逐渐集中,于是又放在烛光下仔细端详。
半晌后,他眉间忽的挤出一个川字。
“天元城锦绣坊的布料,徐州万家绣娘的手艺,里面加的香料也都贵比黄金,还有这个‘凌’字,乃是凌家家徽上独有的笔锋,这是你捡的?”
“别人送的,你们家的某一位。”李希夷说道。
“不可能!”
黑衣青年断然否认,一直不起波澜的声音罕见多了情绪波动,“我妹她……不可能,难道是玉姝?可她今年才十二岁,玉墨也就七八岁……你?”
李希夷敏锐地察觉到有人在用看禽兽的眼神看他,连忙摆手道:“你别误会啊!我可不是那种人。”
“都深夜翻墙进来了,你是哪种人自己心里没点数么?”
嘀咕了一句,黑衣青年恢复古井不波的神态,随手把香囊扔还给他,打了个酒嗝,靠在书堆上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躺着,闭上眼睛,不耐烦地摆摆手。
意思是你小子可以滚了。
“我!”
李希夷第一次有了百口莫辩的感觉,但从某种意义上来讲,他的确是溜进来偷人家妹妹的,理亏得很,没法解释。
纠结一番后,他盯着身形消瘦,如同被掏空一般的黑衣青年,眼前突然一亮,身子往前一扑,凑到近前。
“大哥,帮个忙,小弟或许可以治好你的伤。”
闻言,正欲入眠的黑衣青年猛地睁开眼睛,双眸中闪过一缕精光,整个人如同一把出窍利剑,透体而出的精神威压落在李希夷心头。
“呵!你在消遣我?”
这几年,无数名医大师看过他的伤势,从来都是摇头叹息,没有一个人说有一丝希望能治好他,这个当偷儿的小白脸凭什么敢说这句话。
李希夷面临这股威压不为所动,反而双手抱胸自信笑道:“我最近遇到过一个人,他有宗师气象,却无宗师的实力,我猜测是因为他破开天门时遭遇了变故,主动放弃了进阶先天宗师,但也因此断了前路。”
“而你不一样,你没有宗师气象,体内却有先天之气,并且丹田、周身穴窍、奇经八脉如同漏风的破房子一样,根本留不住这些先天之气,你体内先天之气全部流失的那天,就是你殒命之时。”
“这种症状,就像是你成功破开天门,进阶宗师之后,被人以暴力给打了回来,不仅被打退了境界,还打烂了一身根骨,导致你这个人就像是被掏空了,再也无法修行,只能靠大补之药维系体内先天之气,延长寿命。”
“当然,或许还有龟息功一类的藏精纳气功法,可以降低你的身体机能,延长活命的时间。”
这也能完美解释为什么李希夷一开始没能察觉到屋子里有人,大概此人已经将龟息功练到出神入化的地步,所以才能在受了这么重的伤后还能苟活三年。
“我说得对吗?”
李希夷脸上洋溢着自信的微笑。
医毒两道,是他目前为止取得最高成就的领域,对人体秘藏的开发研究,恐怕这世上除了从小带着他挖尸体、搞解剖的师父比他强以外,他再也找不到对手。
而医道“望闻问切”四字中,他“望”字的功力甚至比他师父还要厉害。
黑衣青年惊呆了,李希夷每说一句话,他脸上的震惊之色就更重一分,他尘封已久的伤疤被一层层揭开,心里的痛苦就更重一分。
但很快,他眼神恢复清明,冷冰冰地说道:“想必阁下早就从某些渠道搜集到了我的情况消息吧!”
他受够了那种一次次抱着希望接受治疗,希望又一次次破灭的绝望,在这座楼阁里了此残生是他最好的选择。
李希夷连忙摆手解释道:“没有,绝对没有,我进来之前根本不知道你这个人的存在,而且我要有这么隐秘的情报,我早就摸通了凌府构造,找到凌芊儿了,又怎么会迷路到这里。”
“你果然是来找我妹妹的!”
黑衣青年冷哼道:“你死心吧!我妹妹的婚事只能她自己做主,哪怕你治好了我我也不会帮你。”
想到今日发生的事,李希夷心里也多了几份愁丝。
“我只是想见她一面而已。”
或许她们真的是两个人,其中存在某些误会。
或许……
“算了,我给你写个两个方子,你先试试吧!有纸笔吗?”
李希夷不再纠结。
黑衣青年沉默了片刻,还是找出纸笔交给他。
李希夷提笔写下两个方子,还有一门不走经脉穴窍的简易吐纳方法,“这两个方子同时使用,一个内服,一个外用药浴,再运转这门功法吐纳吸收药力,应该可以缓缓帮你修复大部分穴窍,你先试一试,明晚我再来,你告诉我效果。”
针对修复经脉穴窍的疗法,以及开发稳固丹田的手段,李希夷早年间跟师父一起钻研过,这方子和吐纳术就是成果。
哪怕没有婚约,就当是帮老爷子的故友后人一个小忙了。
放下笔,李希夷的身影直接从阁楼中消失。
黑衣青年拿起纸怔怔出神,目光阴沉,纠结,挣扎,呼吸越来越沉,直到重重咳嗽了起来。
“观此人行迹不似小人。”
“试试就试试吧!”
“可芊儿不是要成亲了吗?怎么会跟他有什么牵连?”
“她这场婚事的风波已经够大了,再大,父亲就平不下来了。”
自语中,他拉动了房中的一串风铃,远在一里开外的某个房间里,也响起铃铛声,于是寂静的凌府在这一刻忽然躁动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