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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老家通电开新篇 申请支边引轰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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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年初一,太和生产队家家户户还迎来一件大喜事:终于通电了。

    太和生产队是全明日县最后一个通电的生产队。队员们当时还没有用上电视机、电风扇、洗衣机等家用电器,通电带来的唯一好处是照明。当天晚上,各家都亮起了电灯泡,灯火通明,格外亮堂,男女老少惊喜不已,欢声笑语不断,点煤油灯成为了历史。

    木卜凡家却没有笑声。

    在电灯光下,木树干、木树枝、木树条正围坐在一张书桌上学习。

    木树干复习备战高考,木树枝、木树条写寒假作业。

    书桌是木卜凡春节前买桐木刚做的,还有3个抽屉,没有油漆。

    木卜凡说:“你们大哥在煤油灯下,趴在案板上学习,都考上了大学,如今你们有电灯、书桌了,不会考不上大学吧?”

    这番话令在座的兄弟3人颇感压力。

    其实,这种压力从我考上大学后就形成了。

    我一离开家,去上大学,木卜凡就要求他们3人向老大看齐,也考上大学。

    太和生产队的大人、孩子也时常问他们:“你是不是也像你家老大,拿个大学生的牌子?”

    这使3人意识到,如果他们考不上大学,不仅在家里难以立足,而且在太和生产队也不好混了。其中,数木树干压力最大。其压力主要来自两个人。第一个人是薛丽文。薛丽文不仅在经济上资助他,在学习上也给他开了“小灶”,格外予以精心辅导。这使木树干觉得,如果考不上大学,就对不起薛丽文。第二个人就是木卜凡。

    不再参加批斗会和学习班,尤其是父亲的地主帽子被摘掉以后,木卜凡被与一般队员一样看待了,他在人前抬起了头,挺起了腰杆,可以堂堂正正做人了。我考上大学后,子贵父荣,木卜凡开始被人高看起来。太和生产队的大人、孩子见了他,以前的冷眼蔑视消失了,代之以笑脸热情,这种被尊敬的滋味是他过去从来没有体验过的。渐渐地,他对老婆、孩子的态度也改善了。他不再动手打人,但责骂、呵斥还是免不了的。

    原来由我遮挡着,木树干被打骂的程度比我轻多了。我一走,木树干实际上成了家里老大,木卜凡的威力就对准了他。他经常被木卜凡骂哭。他受了委屈,不服气,就争辩几句,更被抓住了把柄。木卜凡说:“你哥从来没有跟我顶过嘴,你蛮好,吃着我的,穿着我的,倒跟我对着干开了……你哥能干活,能吃苦,不讲吃,不讲穿,你倒想吃好的,还想偷个懒,耍个滑……”

    木卜凡训斥木树干说,天下无不是的父母,父母在家里的权威是至高无上的、不能冒犯的……平时,木树干每周从学校回家一次,木卜凡也不放过他。木树干对父亲的感受与我当年在家时一样。木树干在信中向我诉了苦。我爱莫能助,只是在回信中劝弟弟搞好学习。木树干学习成绩不错,自认为考上大学问题不大。

    此刻,家里很安静。木树干抬头望一下亮得刺眼的电灯泡,思想开了小差。

    木树干的小学语文老师是一位上海女知青。她经常在课堂上讲自己过去在上海时的生活:楼上楼下,电灯电话等,令王求真心驰神往。现在,用上电灯了,啥时候再住进楼房、用上电话就更美了。木树干想,将来,这些会有的,一切都会有的,但不是在这里,他会生活在城市里……

    “哟,大过年的,还这么用功。”邻居曹向前来了,“卜凡哥,你果真教子有方啊,我那几个孩子都在玩呢……我俩下几盘棋吧?”

    “现在?”木卜凡问。

    “对啊——到我家吧,免得影响求真他们学习。”

    木卜凡与曹向前下了8盘象棋,赢了6盘。

    “卜凡哥,你蛮厉害,每次我都下不过你,甘拜下风啊。”曹向前笑道。

    木卜凡还有一个绝活,就是种庄稼。特别被称道的是,他自留地整治得好。他种的茄子、豆角、辣椒、丝瓜、黄瓜、白萝卜、大白菜、韭菜、大葱、大蒜之类的蔬菜,菜畦之间布局合理、美观,所有蔬菜行行整齐划一,并且长势喜人。

    木卜凡养猪、养鸡养得也不错。他垒的鸡窝、猪圈方方正正、规规矩矩的,因为有耐心,下功夫,经常收拾得干干净净的。赶生产队的牛车、马车,木卜凡也是好车把式。

    与人打交道是木卜凡的弱项,与庄稼和其他动物打交道,却是其强项。

    平时,木卜凡爱听收音机。中央台、省台、市台的新闻他都听,还听评书,尤其喜欢听的是贵江人民广播电台的天气预报节目。未来几天将是什么天气,他清清楚楚。

    木卜凡如今的问题就是经济拮据,好在经济困难的不只他一家。对于木卜凡来说,物质上的匮乏远远没有政治上的压抑痛苦……

    一天下午,在贵江师范学院图书馆阅览室,我看到了《贵江师院报》上的一篇文章《赴藏路上》。文中说,贵江师范学院七七级中文系学生林大柱毕业后,志愿到西藏工作,现工作成绩显著。

    文章回忆了作者送林大柱赴藏途中的两件往事:一件是在开往兰州的列车上,林大柱见义勇为,与两名欺负他人的二流子搏斗;另一件是在兰州火车站,林大柱助人为乐,为遭难老大娘买车票,反被别人误会,遭群打,却宽宏大量……

    读过此文,我深受启发。

    晚自习时,我来到教室一角,提笔写道——

    申请书

    尊敬的学校领导:

    我是七九级学生。在即将毕业之际,我坚决要求到边疆去,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

    人人都希望有一个舒适、美好的工作环境,过优裕、幸福的生活。但是,理想不等于现实,幸福的生活也不是唾手可得的。目前,我们的国家还不富强,教育还比较落后,人民生活中还有不少差强人意的地方。这就需要我们去奋斗、去开拓,去用双手创造美好的未来。

    面对这神圣的历史使命,我作为一名热血青年,作为党和人民培养的大学生,怎能无动于衷呢。

    一个人活着,如果只为自己,那么一切都会感到索然无味。把自己的命运和利益同祖国、人民的命运和利益结合在一起的人,他的生活才有意义。

    一个人的价值,取决于对社会贡献的大小,而不在于任何别的东西。

    第四军医大学的大学生张华,为了抢救一名老农,不惜献出了宝贵的生命,我们为祖国的现代化建设吃点苦、受点累,又算得了什么。

    正因为这样,我才决定到边疆去。我把自己当作一滴水,投入到祖国现代化建设的滚滚洪流中,尽最大的努力,能为边疆的教育事业做一点工作,我也是感到快慰的。

    我恳求领导批准我的申请。

    致以

    诚挚的敬礼

    数学系791班 木弦子

    一九八三年四月六日

    翌日,课间休息时,我找到于自华:“于老师,关于毕业分配,我有个要求。”

    “啥要求?现在还早哇。”于自华一脸严肃。

    我把申请书从裤兜里掏出来递过去。

    于自华接过去翻看了一下,吃惊地说:“很好,这样很好。”

    几天后,数学系召开文明礼貌月活动总结大会,表彰了文明礼貌月活动积极分子,数学系全体同学都参加了会议。

    于自华宣读文明礼貌月活动积极分子名单。

    于自华念到我的名字时,坐在主席台上的数学系党总支书记兼主任赵国强插话:“木弦子已写了申请,毕业后要到边疆去。”

    全场哗然,接着,响起热烈的掌声。

    赵国强也跟着拍了两下手,继续说道:“现在,毕业分配问题很不好办,递条子、凭关系的,蛮多。像木弦子同学这样的就蛮不错嘛。”

    会议结束前,于自华宣布:“今天下午3点,全校党员开会。邱洪海同学已光荣入党。”

    会场又响起了掌声……

    傍晚,散步时,马海洋劝我:“你支边的事要慎重考虑,那可不是闹着玩的……老伙计,边疆蛮苦的,自古以来,那里都是流放之地,到时候,你想回都回不来。同学们都不理解你为啥要去边疆,是不是跟家里关系不好?因为你有3个寒假没回家。”

    我默默无语。

    在大学里,我从没向老师、同学们提起过自己过去所受的苦。那是我的伤疤,我不想再去触碰。再者,我想,我如果把父亲给我的创伤、我与父亲的关系说出来,别人肯定不会相信,也难以理解。

    只要一想起父亲,我就浑身不自在。我非常羡慕同学们提起各自父亲时那种自然、亲切的表情,而我从来没在人前提过父亲。

    过去的经历造成了我深沉内向、沉默寡言的性格……

    内向的人往往又很敏感。生活的缺憾和不如意,使我不得不采取保留、隐瞒的方式,来维护自己的尊严,可怜地进行自我保护……

    “关于入党的事,不少同学说,有的人表现不如你,学习成绩也不如你,就入党了。”马海洋又说。

    “唉,人家有人家的长处,其他方面比我强。我的起点低。我有我的短板。我太笨了。”

    “木弦子,你要多找领导谈谈,晓得吗?想入党就得主动点儿。我没写入党申请,不操这个心。你不一样呀,老伙计。你不去跑,难道还要领导找你不成?”

    “你说得蛮有道理。马海洋,你脑子比我管用……”

    我上学期听于自华说过,贵江师范学院大学生入党的程序是:第一关,也是最关键的,各系党总支将认为表现成熟、可以入党的发展对象推荐给校学生党支部,学生党支部经过考察、由学生党支部全体党员举手表决通过后,再报各系党总支审批,最后报校党委审批。

    第二天下午,我去找赵国强。

    赵国强正坐在办公桌前看报纸。见我来,赵国强没有动,也没让座:“木弦子有什么事?”

    “赵书记,我想跟你谈谈毕业分配的事。”

    “你想到边疆去,这个要求好。” 赵国强放下报纸,拿过桌上的一包香烟,抽出一支,用火柴点燃,吸了一口烟说,“你要做好吃苦的准备。现在,要抓紧学习。”

    接着,赵国强扯到了入党问题。这正是我来的目的。

    “贵江师范学院大学生入党是有指标的。你不要见别的同学批了,心里闹别扭。你啥时候入团的——噢,才两年嘛。你要克服急躁情绪,经得起组织上的考验,在思想上成熟起来。”

    赵国强把烟头揿灭在红色的烟灰缸里,又点燃一支烟说:“入党的事,毕业前要是批不了,我们对你们这些发展对象都有档案记录,到时候会把你们的表现作出鉴定,连同入党申请书一起转到所在单位……当然,你为班上是做了很多事情的。总的来说,你担任班长期间,工作做得还是比较好的。现在,你要协助班干部做好工作,善始善终。我本想找你谈的,因事儿多,没时间——几个新班的事我还没顾上问呢,又怕耽误你学习,没能找你……”

    我本想说,请组织上实事求是、公平公正地对待每个同学,又怕惹得赵国强不高兴,就没再说什么。

    从赵国强办公室出来,我觉得很累。

    想起伤痕累累的过去、尴尬难耐的现在、吉凶难测的未来,我心乱如麻,坐立不安。

    思来想去,我觉得,到边疆去并没有错,还担心自己去不成呢。于是,我又写了一份简短的支边申请书,交给了于自华。

    为了解边疆的情况,我专门到学校图书馆借了《西藏风情》、《新疆自然地理》、《中国的沙漠》等书,仔细阅读。

    几天后,贵江师范学院广播站全文广播了我要求去边疆的第一份申请书。

    校园中心湖畔的大宣传栏里,用大红毛笔字全文公布了该申请书。

    《贵江师院报》在第一版也刊登了这份申请书,并加了编者按:

    勇敢地让祖国挑选

    我校七九级学生的毕业分配工作马上就要开始了。毕业生们在想些什么呢?作为一名优秀的毕业生代表,数学系木弦子同学做出了令人满意的回答。

    木弦子是三好学生、优秀学生干部。近来,他连续两次向学校递交申请书,要求到祖国边疆去工作。他的申请充满了对党、祖国和人民的热爱,同时,阐明了人生的哲理,体现了八十年代大学生迎难而上、以天下为己任的奉献精神。木弦子就是一个高尚的人,一个纯粹的人,一个有道德的人,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一个有益于人民的人。

    我校全体毕业生都应该像木弦子同学这样,勇敢地站出来,让祖国挑选,把自己的智慧献给祖国最需要的地方。

    ——编者

    同一天,贵江师范学院党委还专门发了红头文件:《关于在全校毕业生中开展向木弦子学习的决定》。

    一石激起千层浪。我欲支边一事在全校师生尤其是毕业生中引起了强烈反响。

    大家议论纷纷,褒贬不一。

    “精神可嘉,叫人感动。”

    “这个同学思想蛮好呀。”

    “我听过木弦子的报告。对他的想法、做法,我真的佩服。”

    “出风头。”

    “大脑发热,一时冲动。”

    “傻瓜。”

    “哼,还不是因为不能开后门,才去边疆。”

    “想捞党票吧……”

    自己申请到边疆去,却产生这么大的动静,这是我始料不及的。

    第二天,我收到了中学同学刘达立的来信。

    他在信中特意给我做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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