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接情书波澜不惊 思未来心潮起伏
班上的同学都回家了。我一个人留下来守校。
在读大学的4年里，第一个寒假，我回家了。后面3个寒假，我都是在大学校园度过的。
贵江师范学院规定，寒假里，每个班至少留下一人，负责本班各寝室财物安全。但同学们一般都不愿留下，都离家半年了，谁不想与家人团聚、一起过年呢。
作为班长，我就只好留下了。
我不回家还有个原因：不想见父亲木卜凡。
过去，父亲对我心灵上、感情上的伤害太大，以至于如今见到他，或听到他的声音，或看见他的衣服、他用过的物件，对我就是一种不良刺激，使我很不舒服。
虽然我与母亲感情甚笃，也想见母亲，还有弟弟妹妹。但是，因为见到他们必然就见到了父亲，喜悦、欢快的心情瞬间就会被不快、不安的阴影所取代。
所以，我只有把对母亲和弟弟妹妹的思念埋在心里，干脆谁都不见。
在大学里，听到同学们谈论自己父亲时快乐的神情，我颇为羡慕。
我从来不提父亲，不仅如此，一旦看见“父亲”这个词语，或者想起“父亲”这个字眼，我就难受。
也许有人会说，我把父亲对我的伤害放大了。也许是。可我无法左右自己，无可奈何，我的感觉就是这样。
这也难怪呀。那些年，我如果仅是在家被父亲无故打骂也就罢了，雪上加霜的是，在外面，我又受到同学们的欺压。二者常年轮番交叉进行，就在我身上产生了叠加效应，使每一方对我的伤害都放大了多少倍。如果两方面对我的戕害分别都是1，那么，二者同时施加到我身上，对我的伤害程度绝不是1+1=2，而是1+1=10，甚至1+1=100。
俄国一个思想家说过，家庭是最温馨的港湾，人类自从有了家庭，才有了亲情的存在，父子情、母子情、兄弟姐妹情，是人类最宝贵的三大情感，也是构成美满家庭最基本、最基础的单位。如果夫妻、父母与子女间，没有良好的亲情关系，那么可以说这个家庭不完美，甚至不幸福，有很多未知的因素，可能会导致悲剧的发生。
我对父亲的怨恨和满腹狐疑还在于：你在外受到不公平的对待，知道那样的痛苦，回到家为何不能善待家人？一家人乐乐呵呵、抱团取暖、共同度过那苦难岁月，不好吗？你为何还要那样伤害最不应该伤害的人，让家人再像你一样遭受不公平的待遇。品尝跟你一样的痛苦？
寒假里，我每次都被指定为全校学生守校总负责人。每天晚上，我都带领各系守校小组组长，到全校学生宿舍楼巡查一遍。
其他时间我就在寝室看书。我事先往往会专门从学校图书馆借一些自己喜欢看的书，如数学专业书籍，以及中外文学名著、人物传记等。
大年三十、大年初一，四周鞭炮声此起彼伏。
此时此刻，人们合家团圆、欢度新春佳节，而这与我无缘。
我一个人在冷冰冰的寝室，孤独地躺在床上，悲从中来……
在大学的最后一个寒假里，正月初一，我收到了一封信。信封上收信人地址、姓名写的是：贵江师范学院数学系791班木弦子。而寄信人地址写的是：内详。
我撕开信封，抽出信纸，映入眼帘的是：
木弦子班长：
你好！
我们在一个班学习三年半了。你不仅学习成绩好，而且关心同学，助人为乐，有同情心，有正义感，对班级工作认真负责，任劳任怨，大家有目共睹。你在同学中口碑很好，威信很高，我自愧不如。你在我心目中的形象是高大的，令我爱慕不已。你也一直是我学习的榜样。
每逢佳节倍思亲。快过年了，我人在家里，满脑子却都是你。知道你还在学校，没回家，就提笔给你写了这封信。你要保重好自己，不要太劳累了。
还有半年就毕业了。木弦子同学，我现在向你表白我的心声：我愿与你结为伴侣，共度人生。
祝你春节愉快！
你的同学：秦英英
1983年春节前夕
看完信，我心中充满了温暖。
这是多么好的节日礼物啊。在这新春佳节，我感到不再孤单，它给我也增添了喜庆的色彩。
《贵江师范学院学生守则》明文规定：学生在校期间不准谈恋爱。在大会小会上，学院领导、系领导也多次强调这项规定。
但是，实际上，这个规定形同虚设。
那个年代，一男一女谈恋爱，约会，其私密性比现在强得多，不会在大庭广众下进行。有学院的规定，偷偷相会的男生女生们更得小心翼翼。
贵江师范学院中文系、英语系、政治系的女生较多。那些比较漂亮的女生已经名花有主了，这是同学们都知道的事。
没有不透风的墙。男女同学约会做得再隐蔽，总会被同学撞见。而看见的同学顶多饶有兴致地在同学中传播一下看到的风景，谁也不会向老师举报。
据说，我们班仅有的两名女生都收到过不少男同学写的情书。
秦英英身材适中，戴着近视镜，说起话来柔声细语的，显得文静、秀气。她虽然不算特别漂亮，但很耐看。
作为一班之长，我对全班每个同学都是一视同仁，关爱有加。秦英英对我的青睐，我过去真没有注意到。
不过秦英英的来信在我的心海中激起的涟漪，很快就消失了。
先不说谈恋爱违反学院的规定，作为大四学生，马上面临毕业分配，我入党的愿望还没有实现，心里乱糟糟的，哪有心思谈恋爱？
理智告诉我，秦英英的这份感情，我不能接受。
我想写封回信，可信寄到哪里呢？
她在信封上写着内详，然而在信里也并没有留下她家的地址。看来，她并不希望收到我的回信。反正，开学就见面了，那就当面谈吧。
好在我与班上的每个同学都进行过单独谈话，跟秦英英单独谈话还不止一次。所以，把秦英英叫出来，单独谈任何事，都不会引起其他同学的误会。
谁知，一开学，我的身体就出了状况，经常感到头痛、头晕，毫无食欲，睡不着觉，浑身无力，整天无精打采，注意力难以集中，在学习上也相当吃力了。
我到学院医务室拿药吃了也没用。医务室的大夫就给我开了三联单，让我到贵江市人民医院去看，凭三联单到那里看病可以全部免费。
在贵江市人民医院，我被化验了血，做了b超等检查，也没查出啥毛病。
我又去看了两次，医生最后诊断为神经衰弱症，给我开了刺五加片等药。
医生告诉我，我这个病是长期用脑过度、疲劳过度造成的，要我加强营养，少用脑，多休息，保持愉快的心情；治疗这个病，三分靠吃药，七分靠调理，不注意以上几点是治不好的。
于自华了解我的病情后，考虑到班长工作比较辛苦，就对我的职务作了调整：卸任班长，担任数学系学生会副主席。学生会副主席只是个虚职，开开会而已，没啥具体事。
“注意身体，放松下来，好好养病，不要考虑太多事。”于自华安慰我说。
说是这样说，但是，有些事不考虑，行吗？
在一天晚饭后，我挎着书包，把秦英英从女生寝室叫了出来。
我俩朝图书馆后面的假山走去。
“秦英英,你毕业后，想去哪里呀？”
这个问题目前是大家最关心、谈论得最多的问题。
“我嘛，还是想回我们县。”
秦英英家所在的县，在长江南岸。
“你呢？班长，哦，该叫你主席了。”秦英英莞尔一笑。
“我不想回我们县，至于去哪里，我还没想好。最终服从组织分配吧，分到哪里就去哪里。”
“还是你的思想境界高。”
“秦英英，你的信我收到了，十分感谢你对我的厚爱。不过，我没有你说的那么好。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呀。”
“班长，不，木主席，谦虚了。”
“真的。一个人的行为由他的思想支配。思想从哪里来？青少年时期的经历、家庭环境、所受的教育等起着主导作用。就我来说，过去的一切，决定了我可能要走一条异乎寻常的人生道路。会坎坷不平，非常艰难。哦，你看，我的身体又不争气，病怏怏的。”
“哈哈，你像作报告一样，我都听不太懂。”
到假山了。我跟秦英英在石阶上坐了下来。
“秦英英，其实，我对你的印象也一直挺好的。能与你牵手、相守，共度日月，那将是我的福气。可是，你想过没有？”
“想什么？”
“将来，你我也许天各一方，分配到一个地方工作的可能性不大。到时候两地分居，成牛郎织女了，可不是个戏呀。”
“你的意思是——”
“把这事先放下吧，集中精力，把最后这几个月的学业完成好，行吗，秦英英？”
“你考虑好了吗？”
“是的，你觉得我说得有道理吗？”
“这……嗯……好吧，木弦子，我尊重你的选择。”
“谢谢，谢谢你的海涵……”
秦英英站了起来，转身欲走，又转过来，说：“既然这样……把我写的信还给我吧。”
我看到秦英英的眼镜片已经模糊不清了。
我站起来，从书包里掏出她寄给我的信，交到她手中：“完璧归赵，祝福你，秦英英……”
把秦英英安稳住以后，我急切考虑的就是毕业后的去向问题。
其实，从太和生产队那个穷乡僻壤走出来的我，对未来工作生活的地方，要求并不高——有图书馆，能看电影就行，哪怕是在一个小镇上，只要满足这两个条件，我就心满意足了。
对看电影、看书尤其是看小说的偏爱，是我从小形成的。
因为处境险恶，只有在看电影、读小说，思绪进入电影情节或小说故事中时，我才能忘却现实中的烦恼；而每当看完一场电影或中断看小说、回到现实生活中时，我都有一种深深的遗憾。
电影、小说为我打开了一扇窗，我从中了解大千世界，见识更多的悲欢离合，感觉不再孤独，心灵得到现实生活中难以得到的慰藉……
只是，有一个结果是我极力要避免的：与我的父亲在一起，或离得太近。
于是，又经过十多天的思想斗争和深思熟虑，我做出了一个十分大胆的引起巨大轰动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