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我不是
两日后，下起了小雨。
天还未亮，许易坐在中堂，王霖轩眼眶通红，跪在灵前。
许易知道这个年轻世子改变了出殡吉日，会面临多大的压力。
于和大司乃是陛下指定为安平王卜算吉地以及出殡吉时的人，他如果改了，就是不相信于和，不相信玄风国的钦天监。
不相信皇帝。
“许易。”
“世子。”
“你自小学习地师之道，远在北方，可曾看到过阳殇国人士？”
许易道：“世子，不曾见过。”
王霖轩呵一声：“听闻北方乃是霸蛮之地，阳殇国建国之前曾是一个部落，蛮人向来主张杀伐之力。”
他说着抬头，望着棺椁：“我父亲当年曾带兵在横门关与阳殇国的蛮子一战。”
许易沉下眼帘。
“回来后一蹶不振，伤势发作不得好转，数年后亦是如此，便就落下病根。”
“他告诉我，夜月国不足为惧，阳殇国才是我玄风国最大的敌人。现在东边战事吃紧，夜月国是铁了心要让我玄风国臣服，签订契约。阳殇国蠢蠢欲动，看似没有出兵横门关，实则已经在布局。我父亲曾在卧病期间上谏陛下，要让陛下留意阳殇国，但钦天监的人说阳殇国想要横跨北方的沼泽之地，并非易事。”
许易道：“这个我不是很懂。”
“你不懂兵家之事没关系，但大局你应该能听明白。”
许易默然：“世子和我说这些，是在替大国柱道不平吗？”
“不是。”
王霖轩声音有些沙哑。
“国之将亡，必有妖孽。”
许易心神一动。
“但我玄风国内不曾有妖孽，纵使父亲还在世时和于和大司明争暗斗，可始终都是私人恩怨，并未涉及家国社稷。钦天监成立这么多年，便是到于和手里，一直都不曾有过纰漏。父亲老了，又有伤势埋骨，无法痊愈，不能出兵作战。”
“他在，阳殇国打过来依旧是打过来，他又不能披挂上阵。”
“他不在，阳殇国打过来，总会有人前去横门关，横刀立马，守住北方局势。”
王霖轩咬咬牙：“只可惜，我就算在父亲下葬后继承安平王爵位，也不能这么快就领兵。”
许易虽然不想听，可也知道，这都是王霖轩这个世子的肺腑之言。
他不恨朝廷，也不说帝王家有多腐败。
他担心的，只是每一个老百姓都会担心的问题。
“太子与我是好友，他相信父亲，知道阳殇国比起夜月国更可怕。一旦让阳殇国突破了横门关，那北方之地将会尽数沦陷，阳殇国乃是野蛮王朝，到时候北方的百姓怕是……”
王霖轩说到此处，低下头，重重叹息一声。
“但是，若是大司想在父亲死后，出一出生前的气，折损我王家气运，我也不能任由他如此胡来。”
王霖轩又抬起头，眼眸亮如明月。
“许易，陛下已经无力掌控这个局面，所以才会这么快要将帝位传给太子殿下。这件事不是秘密，早已昭告全国，天墉城就算远在边荒，也应该听说了此事。”
许易道：“略有耳闻。”
“太子殿下雄才大略，自然不必担心，只是这帝位，怕也不那么容易坐的上去。”
许易道：“世子，此事我不能谈。”
“你怕什么？”
“不是怕，我不过是一个地师，听了也不过是听了，世子想要的是一个能和你推心置腹，商议此事的人吧。”
王霖轩回头看着许易：“既然不怕，那你就不能是吗？”
许易看着王霖轩炙热的眼神，心中一烫。
好一双慧眼。
“世子为何这么相信我，我只是地师，能看阴阳算五行，却不懂这些国家大事。”
王霖轩道：“有时候，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人，往往最容易被人忽略。”
许易心一沉：“世子，我不明白你的意思，等大国柱出殡下葬，我要回天墉城了。”
“阳殇国的蛮子若是攻破横门关，天墉城便是铁蹄之下的乱葬岗，你能避得开吗？还是你想苟活于世，哪怕国亡民奴，你也甘愿如此？”
许易见王霖轩有些激动，退后道：“世子，你应该休息一阵，等卯时出殡时，还需你执绋。”
王霖轩笑了。
“那你走吧。”
许易离开中堂，望着王霖轩萧瑟的背影。
玄风国的国运他没看过，也没打算用‘藏龙观真’去尝试算这国运。
因为他没打算和这些东西扯上干系。
一个国家的运势，哪怕是修士都改变不了，他便是算到了国运，又能做什么？
无非就是凄凄惨惨戚戚，望月沉叹罢了。
很多事，自己做不了的，就不要逞强。
否则他早就上小成山了，也不会一直在等。
回到房间里，夏雪白坐在窗台，乍一看有点像林伤月。
“今天是不是就能回去了？”
“你很想回去？”
“嗯，我喜欢和你在柳水镇待着。”
“好，等大国柱出殡下葬，拿了剩余的酬金，我们就回去。”许易走过去摸摸夏雪白的脑袋。
夏雪白一脸享受的往许易怀里拱。
不多时，天色大亮。
临近年关，大亮之后才是卯时。
许易来到中堂，王府的人已经准备妥当，王妃、世子、郡主皆已身披缟素，仆人丫鬟排成长龙，守候在出府的必经之路。
许易对王妃行礼，走到灵前。
“王爷，一路走好。”
他脸色凝重，慢慢盖上棺盖。
王妃眼泪怔怔流下，没有发出半点声音，王语凝自是泪流满面，却也咬着牙齿一声不吭。
许易盖上棺盖，沉喝一声：“天晴月明，起棺，出门！”
他扛起棺椁，一步一步踏出大门。
哀乐起，却听不到半点哭声。
哪怕是仆人丫鬟，也都强忍着。
门口的几个老仆人，管家、教头，纷纷用手抹泪，纵然是伤心到极致，也不曾发出半点声音。
许易走出大门，看到了如潮水般的百姓们。
他们在这一刻也不顾什么王府规矩，徘徊在三里长街，要送安平王，玄风大国柱最后一程。
王妃带着王霖轩、王语凝等人在前执绋引路。
许易仰起头，唱起了出山歌诀。
细雨纷纷，京城百姓站在街道两旁。
不多时，听到了一阵阵的哭声。
许易唱着出山歌诀，忽然看到前面的人停了下来，他凝目一看，只见朱雀大街尽头站着一个撑着纸伞，身穿官服的中年男子。
“王妃。”
“下官已经算好明日寅时出门，为何今日提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