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这妇人的皮囊下暗藏着野蛮
一年以后的一天深夜。黎秀珍突然被隔壁屋里,床笫之欢的嗯嗯啊啊吵醒。仔细听辨,她断定表弟在和一个女人……
躺在床上,她想:“百泉,自从住进我家一年多了。娃也没有骗我,确实改头换面了。还为家里多多少少挣了一点儿钱。我就是给娃解决个食宿问题……一年到头,春香帮我纺线,靠我织布再买上一些钱,四年后,肯定能还清钱老爷的钱……娃是个男人,也三十好几了。该有女人了!”
第二天,一早。黎秀珍发现昨夜那个女的不知所踪。她喊住要去镇上给人曳车(路远或者遇到上坡,主家会叫人帮忙拉车)挣钱的仓百泉。
她也直接,开口就问:“昨夜那女的哪?”
“……什么女的?”仓百泉一下警惕起来。
“姐昨夜都听见了……你年龄也大了。确实也该找个女的一起过活!如果那女的愿意跟你过,以后就住在家里吧?!” 黎秀珍打消了仓百泉的后顾之忧。
突然,仓百泉尴尬起来,他挠了挠头:“嗯……姐,我不是故意骗你的。带个女的回来,没事先给你通个气,怕你赶我走!那女的是我在镇上认识的……”
其实,那女的叫白玉莲,比仓百泉小五六岁,也就二十七八。听名字就知道人长得还不错。可能他父母给她起这名儿,觉得她肌如白玉,意求心向莲洁的缘故。事实证明,她人非其名。白玉莲是个寡妇,她男人是被她的口舌所杀。只怪他的男人老实嘴笨,窝囊无用,受不了她的辱骂刺激,脑子一热,抄起个菜刀,就气势汹汹地找人家算账去了。结果反被对方以入室行凶为由,将她男人活活打死了。其实,她男人只是提着刀,在人家家门口气势汹汹地恐吓了几声。
夫妻俩结婚也没几个年头,更没有孩子,她就成了寡妇。最后,她被婆家连骂带打地赶出了家门。赶出家门之后,她便在镇上跟一个叫赵二狗的厮混在了一起。那姓赵的,可是个喜新厌旧的主儿,为了及时甩掉她这个包袱。先是没事找事地将她痛打了一顿,然后一口啐在地上,让她卷铺盖滚蛋!接着,她就遇到了仓百泉。
当天,下午。仓百泉从镇上回来,就正大光明地将白玉莲带回来了。
家里头一次来客人,并且有关风月。雀上心梢的黎秀珍当然要摆上三碟子八大碗,撑脸面的饭和菜。
其实,自从白玉莲一进门,黎秀珍和她四目一对。从白玉莲飘忽不定的眼神,黎秀珍就直觉到她不是一个表里如一的女人——一副妇人的皮囊下暗藏着野蛮。
主观认识终究,不能作为客观事实,去给一个人妄下定论。再说,仓百泉在那荒年乱月里,能找了个女人过活,已经算是走了狗屎运了。再敢挑肥拣瘦,必然会像打盹的苍蝇一样,稍有迟疑就飞走。
饭前时间,黎秀珍与白玉莲相互客套着……白玉莲说话的惺惺作态,让略略反感的黎秀珍,坐实了自己对她的第一印象。
黎秀珍问白玉莲哪里人?
白玉莲骤不及防地泪眼婆娑起来。她编了一个给仓百泉讲过的谎言:“我没家了!我是从南边逃荒上来的,家里人全被黄河水淹死了……”
……黎秀珍替着表弟说好话。白玉莲反应很快,立马顺心顺意地回应:“只要给口饭吃,我愿意呢!以后我就把这儿当家了,会和百泉踏踏实实地把日子过好的。”
白玉莲说话很谨慎,她不喜欢问东问西,可能怕遭人生厌。也可能是她的心机作祟,怕言多又失。可那天,但凡她说的,都是些随声附和的话,且还挂着一脸假情假意的笑呵呵。
那天,唯一让气氛变得尴尬的是,她在黎秀珍款待她的一桌丰盛的饭菜面前,竟然像个饿死鬼一样,让人感到没一点规矩与素养。
宋春香、宋林虎,宋春花眼看她娘做的一桌美馔佳肴,一大半都被眼前这个女人大快朵颐掉了。他们纷纷不满,用筷子故意磕碰碗碟发出咣咣当当的响声。白玉莲吃得一时得意忘形,口不择言地说了一句:“你们还小,好吃好喝的日子还在后头那……”
她话一出口,立马就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一时见几人都怔怔地瞧着她。她赶忙讪讪地一笑,自嘲地说:“饿疯了!我饿疯了……自从黄河闹灾,真正没吃饱过肚子了,都是饥一顿饱一顿地……”
接着,她把碗里快要装不下的菜,用还沾着饭渣子的筷子,向碟子里往回边夹边说:“你们也多吃点……”
白玉莲先看了一眼黎秀芳,接着又看了看三个孩子:“你们赶快吃,快吃,快吃……”
……
等到晚上,干柴遇烈火,两人名正言顺地又是春风一度……隔壁虽然住着三个孩子,可黎秀芳对于人家两口子之间这种事情也不好说什么,只能每次隔着土墙不自然地干咳上几声,暗示他们动静小一些。
自从白玉莲住进黎秀珍家以后,从未出去找过事情做。
刚住进来那几天,白玉莲还装模作样、笨手笨脚地帮过几回黎秀珍纺线织布的活儿。再后来,渐渐少了;三个月以后,就彻底不管不顾了。
有一次,吃过早饭。黎秀珍对白玉莲说:“等会儿你来帮帮我?!村东头李裁缝等着要这批布料,给的工期特别紧……”
白玉莲自觉吃人家的嘴短,当面不好拒绝,虚与委蛇地说:“好,好的。我把我们房子收拾一下,收拾完就过来。”
等黎秀珍在另一间房子,火急火燎地忙活了半个小时,一个小时,两个小时……最终连白玉莲的一个人影都没见着。
宋春香气不过地说:“娘,要不我去叫一下,白婶?”织布机“哐……哐……”地响着,好像每一次都是黎秀珍不快的发泄。
宋春香说完,黎秀珍一言不发,狠狠地凶了宋春香一眼。宋春香心领神会,就不敢再吭声了,又在自己的纺线车上绕起了线……午饭,直到黎秀珍把碟子碗筷摆好。白玉莲才从自己的房间,慢悠悠地走了出来,她吃饭时间的拿捏也是恰到好处。
心有罅隙的黎秀珍,故意没有给白玉莲盛饭,饭桌上也没给她摆放碗筷。
对于上午的事情,她装得跟个没事的人似的。进了灶房依旧往她的位置一屁股坐下,嫌弃地说:“怎么又是红苕饼(红薯磨粉,加秕糠,水和鏊烙)和凉拌红苕叶叶(开水焯一下,调了点盐)……”
黎秀珍带着情绪,一语双关地说:“布没织好,换不来钱!还想吃啥?”
白玉莲脸上一下挂不住了,心里窝火地顺手去摸自己的碗筷……喃喃地说:“咦……我的碗筷那?!”
她用眼神去询问黎秀珍,可黎秀珍拉着脸什么也不说,只是在自顾自地吃着。
她知道自己理亏,也不敢嘟囔一句,就自己给自己拿了碗筷,坐下来默默地吃着……
等到晚上,仓百泉从镇上回来。一肚子苦水的白玉莲,就从嘴里取出了一只“芭蕉扇”,开始煽风点火起来:“你姐分明没把我当自己人看。你不在家,她都不给我吃的……我们都搭伙过日子了,以后肯定会有自己的孩子……”
经白玉莲这样连续几夜的挑拨离间,仓百泉就不再把从镇上挣来的钱,分给供他食宿的表姐了。他悉数上交给白玉莲,为自个的日子让她存了起来。再往下,仓百泉和白玉莲在另一间破旧的土坯房,竟然另起了炉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