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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拉煤盖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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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时我感到人生,就像农村秋日屋子里的大头苍蝇,会锲而不舍地向着,屋外的光明胡飞乱撞。有些幸巧撞上个门路,它就飞出去了;撞不上门路的,最后都干僵在了墙角或者屋内的窗台上,直到被主人发现,扫尘而出。

    多数人的人生都是瞎折腾出来的,只是彼此折腾在不同的维度。像我父母这种靠读书的农村孩子们,一旦不能跃过农门,就只能在低维度里与高维度里的人们,以同样的劳动时间,乃至更多,去换取不一样的社会报酬,他们如此这般书写着自己的人生。

    虽然如同我父母一样的人们,不能用同样时间里的辛苦,换来更多的社会报酬。可从某种角度上来说,他们就像一棵树上的不同枝杈,虽然不能开不出同样大小的花朵,可芬芳与颜色却是一样。

    做工地小工,下井挖煤,种植烟草,贩卖苹果,手扶土拉机拉煤,打小煤窑,开黑作坊,开茶铺,经营汽车拉煤,下井当安全员,包地种药材……这就是我爸人生维度里的奋斗轨迹。说到这里,我觉得,人生可以不一样,但不能缺少奋斗!

    之前,村里有个与我爸关系密切的叔叔。我妈有一次开玩笑说:“你俩一天天是,客不离货,货不离客。”

    如今,他与我爸早已不相往来。大概是从,他去广州贩卖过一趟苹果,血本无归回来之后,他就不再是我们家的常客了。

    也大概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他就消沉闭关在了家里,成了整天自己家门不出,别人家门不迈的那种人。十多年了,我小时候他是那样,现在也是,在村子里的路上,我从来没有碰到过他。

    他的事情,我是小时候,从大人的嘴里听来的。怕时间久了,是我记错了。后来,我还特意向我爸求证过此事,事实证明我并没有记错!

    我妈说,她反倒在村子里的路上,碰到过他一次。

    是在他的老婆,早年跟人跑了;儿子偷鸡摸狗,锒铛入狱;女儿二婚偷偷摸摸地远嫁到外省以后。

    我妈说,他当时头低着,骑了一辆破旧的自行车,左右挂了两篓。篓里面是卖剩下的柿子。

    好多年没见了,那天我妈忽然一见,他一下子苍老得不成样子——头发花白花白的,人瘦得,看上去轻飘飘的。要不是我妈仔细去辨,还真认不出来。

    有言道:你若盛开,清风自来。反过来我觉得,你若不开,无光所害。

    我觉得,无论我们在人生中,遇到多么大的挫折与不幸,人还是活得阳光明媚的好。

    这样,我们的世界,就会迎来类似于,像蜜蜂、蝴蝶、小鸟、蜻蜓、花儿、绿树……这些美好的事物。

    反之,如果我们活得日月无光,像蝙蝠、老鼠、蝎子、蜈蚣、蚯蚓、蛇……这类动物,就会不知不觉地跑进我们的世界。

    忽然,我想到了萤火虫。可它是个例外,它生在黑暗,心却向着光明。它是佛祖放在黑暗里的一颗念珠。

    我爸虽然没有奋斗出一个丰衣足食的生活,可我依然很钦佩他。他在自己蜿蜒曲折的人生道路上,没有踣不复振,而他开出了,属于自己的人生芬芳;他也没有看破红尘,削发为僧,去做佛祖手中的一颗念珠。

    盘算着我爸与煤炭打了半辈子的交道。以致于,我脑子曾经闪过这样一种念头:我爸以后的坟墓里,我必须给他放一块闪亮发光的煤炭。以此,来纪念他的一生。

    童年里,我在闷热的夏夜,躺在我爸拉煤时,买来的大竹床上数过满天星斗,直到我爸的手扶拖拉机,“吐吐啦啦”的声音在我的耳畔响起。

    那时候,我爸拉煤装卸车,一人一铲,总是劳累到很晚才回家。可他只要回来,我和妹妹都知道,他的坐箱里,除了买给家里吃的肉蔬粮油和用的零零碎碎之外,必然有买给我和妹妹的一些解馋的零食。所以,我和妹妹,每天都希望他开着手扶拖拉机出去挣钱。无论刮风下雨,还是落霜飞雪。结果他也是,天天如我们所愿,栉风沐雨在日月里,不辞辛苦。

    当然,也有偶然。我爸遇上个什么事,给耽搁了,坐箱里我和妹妹一翻是空的。接着我和妹妹给他拿毛巾、递香皂,端碟子、取碗筷的心情就全变了。

    可能是那个年代里的缺衣少食,让我们对凡是买来的东西,都格外的感到新奇与稀罕。如今也有,只是没有当初那般强烈了。

    甜味对小孩子来说,可能有着特殊的味觉诱惑。我爸没开手扶拖拉机拉煤之前,家里的日子过得捉襟见肘。家里的冰糖、白砂糖、蜂蜜,便成了日常唯一能满足我贫瘠味觉上的食物。可惜,这些东西家里那会儿并非常有。不然,我也不会在小的时候,去各种颜色药丸上的糖衣上和垃圾堆里卷起来的铝锡牙膏皮里,去寻找甜味。

    等我爸拉煤回来的夜晚,我不光一颗一颗地数过星星,还一只一只地数过墙壁上,围着灯光舌吞飞蛾的壁虎。

    那夜,我爸迟迟未归。担心后半夜落雨,我们就从院子里的大竹床上,搬到了屋檐下的凉席上躺着,等着我爸的归来。

    “你爸今天是咋了?都到现在了,还没见回来?!”我记得,那天晚上,我妈心慌不安地将这句话,反反复复地念叨了好多遍。

    我用童言无忌的脑袋一想,心直口快就说了说:“是不是出事了?!”

    “你胡说啥哩?!”,小孩子的我,敢想敢说,却被敢想不敢说的我妈,狠狠地凶了一眼。

    之后,我就不敢再胡言乱语了。听任我妈,过上一会儿一念叨,过上一会儿又一念叨。

    我看到墙壁上的壁虎,自言自语地说:“壁虎,壁虎!避祸,避祸!”

    我这才开始,真正地为我爸担心起来。我也看着吸在墙上的壁虎,不停地数着:“一只避祸,两只避祸,三只避祸……”

    等我早晨醒来的时候,我为我昨夜的一语成谶深悔不已。

    我妈一宿没有合眼,一早就跟着人去了医院。听人家说,我爸的脸被车箱里的油给烧了。

    我爸的手扶拖拉机开到半路,油箱内没了油,熄火了。他猫腰在车头拧开柴油箱盖,用打火机靠近一照。车子跑了一整天,发热的空油箱捂着的油气,就被我爸“轰”地一声,一下子给点燃了。

    听我爸说,他那时候拉煤,不只是发生过这一次危险。

    还有一次,冬天里他拉了一整车的煤。手扶拖拉机吃力地爬坡到了一半。突然,就不受控制地开始后溜了起来。幸亏他处置的及时妥当,只是让车子后溜到了,路旁的水渠沟里,这才阻止了不堪设想的后果。

    那时候我爸拉煤贩煤好像很挣钱,半年时间就给家里添了许多东西,大竹床,自行车,两块手表,组合音响,冰箱,洗衣机等等。以及后来和别人合伙打小煤窑的投入资金,家里第二次盖房所花费的钱,都是那时候拉煤贩煤挣来的!

    流行是一阵风,吹着人们往前走!那时候,买来的一套音响,就是城里的迪斯科热潮刮到了农村。

    我听到过这样一段逗趣的话——咱农村人,永远都撵不上人家城里人。咱用土疙瘩擦屁股的时候,人家用卫生纸擦哩;等到咱用起卫生纸屁股时,人家可反过来开始擦嘴哩!

    农村人跟风,不光跟城里来的风,还跟外村人的风。

    我爸和我妈,原先没打算在那个时候,将家里再盖第二遍。

    可当我爸开车拉煤,在外面跑多了。看到有好多外地村子,家家户户都盖起了二层楼,贴起了白瓷砖,铺起了地板砖时,他再也按捺不住,风吹草动的心了。他回来和我妈一商量,就把家里再盖了第二遍。

    这一次,他们在初盖的房子前面,加了一栋二层楼房。楼外面的墙上全贴了白瓷砖,屋内也铺上了地板砖。门窗全是清一色的铝合金材料。并且,他们还给初盖的两间房子,也铺了地板砖和换了门窗。

    给墙上贴白瓷砖的时候,我爷爷闻讯赶来,在我们家里转了一圈,问了干活的人一两句话,便转身出去了。

    他没有离开,反倒往门口一站,大声训斥起来:“唉……你是羞先人哩!白白糟蹋钱哩!你看村里,谁家还往墙上贴瓷砖哩?!老先人的脸都被你丢完哩!……”

    我爸和我妈忙得没有一个人,愿意出去和他说道一番。不管我爷爷在门口怎样的大放厥词,我爸和我妈始终不予理睬。过了一会儿,他可能感到独戏难开,便默默地离开了。

    我们家,那时候是我们村,第一个往外墙上贴瓷砖的人家。后来,也没有成为全村唯一的一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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