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那时候结婚
寒冬腊月,一列绿皮火车从府谷驶向蒲城。车窗在向路过的每一座高大的土山告别,长在土山之上光秃秃的草木,让凛冽变得盛气凌人。
相较于车窗外的凄冷寒瑟,车厢里我爸和我妈的心窝是暖和的,因为他们正在赶着回家过年。这是他们第一次跑去外地打工,也是我妈“逃”出去的,逃避我奶奶要来我家住,想让我妈伺候她几天。
“伺候几天”是我奶奶来我们家说的,这话我奶奶说的是真是假,还轮不到我妈去猜想。仅是我奶奶一进我们家门儿,就像我妈说的那样:她一看见我奶奶,脑子当时就是“嗡”地一阵作响,至于我奶奶进来追着她,给她说了什么,她什么都不记得了。
当年我从部队休假回家过年,发现家里多了台“大屁股”的电视机,我问我妈从哪里来的?
她告诉我说:是她和我爸从府谷背回来的!紧接着,她还视若珍宝地告诉我,她从不干了的工友离开后的宿舍里,还捡回来了其他东西:一件整块枣木做的案板、一根光溜溜完好的擀面杖、两个结实的小板凳,两个贴着新标签的水桶。
开始心疼起他们的我,吃惊地问:“你们是怎么背回来的?那么多东西!”
我还没说完,我妈就抢着自豪地说:“我和你爸把两个小板凳放进水桶里,两个水桶一摞,擀面杖往里一插。把案板和电视用绳子捆在一起。你爸背电视机,我提水桶。”
说完,我妈略有所思,又激动地补充说:除了这些,我和你爸手里还各提一个大包,里面装着被子和衣服,还有一些其他的零零碎碎。”
我夸赞她说:“你们真厉害!”
说完,我的心不自觉地起了酸楚,就对我妈说:“以后像这些东西,就别往回搬了!”
我妈却不以为然地说:“不往回搬,买的话也需要不少钱哩!”
听到我妈这样说,我缄默不言。我不能再大言不惭地说,买就是了! 如果我那样说,我妈肯定还是那句话——你一天天花钱大手大脚的,像你这样还想着买房那,拿什么买?!
过了会儿,我忽然想到,听说过的春运是如何的人山人海,如何的一票难求,我便向她求证:“你们回来的列车上,人多不多?”
“多呀!我妈坚定地回答。” 我知道她言而未尽,于是仍旧笑呵呵地望着她。 如我所料,她接着具体说到,“火车上人多的挪个脚都困难,我和你爸只买到一张坐票…… ”
她没说完,我好奇地抢着问:“谁坐着?”
我妈眼眸一低,声音一下子软糯起来,说:“你爸脚以前受过伤,平时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我让他坐着,我站着。”
我妈说完,奇怪地自问自答起来:“现在不知道什么情况?你爸站久了,脚就疼!可能是年龄大了?! ”
听我妈这样一说,我突然意识到,我爸之前给我说的话都是真的——他在煤矿井下担负安全员,每天上班都需要走上好远的路,等到晚上脚疼的鞋子都脱不下来。即便休息上一宿,第二天早晨穿上鞋子,脚都踩不到地上。
当时我爸给我讲的那些,我还以为是他演的”苦肉计”,矫情的目的就是让我在部队好好干,往长久的干。那些矫情之人太装作,一向都会让我的心里,本能地别扭和反感。因为是父子关系,对他倒没有对外人那般强烈。
我记得,我爸当时在电话那头讲他的,无论他讲的有多么的苦不堪言,在电话这头我始终是漠然的,是沉默的。
“你站了几个小时?”我问我妈,此刻我的心在浸染着感动。
“八个多小时!”我妈说。
听完,我的心“咕噜”地一声,剩下的一半,全掉进了感动。
爸妈的前后大小事情,跟着时间的脚步,我陆陆续续从我爸和我妈的口中,都一一获知。可是,以前听他们给我讲,我从来没有像那天一样深受感动。我的这份感动是恍然而至的,在我心里本应早来,可惜事实是它确实迟到了。
这或许是我前期与他们朝夕相处的缘故,让我的感触器官在积年累月里,长出了厚厚的肉茧,失去了灵敏的感触力。我当兵后与他们的朝夕相处,变成了一年一逢。我的感触器官上,原来长着的那层老茧,不知何故竟然渐渐地消失了,感触力也就恢复如初。
这好比,在部队练习单杠,会在我手上磨出老茧,如果长时间不锻炼,我的手心,也会逐渐变回软嫩红润。
我觉得我爸和我妈,如今心灵所结之茧,要比我当初厚实的多。日子过久了,如今他们变得一个喋喋不休,一个默不作声。对我所感动的那类事情,在他们已走过的几十年春秋岁月里,简直多如牛毛。我相信无一例外,全都藏着他们彼此恩爱的光泽。只是他们早已习以为常,自觉平淡无奇,麻木的很难发现。
这或许是艰辛苦涩的生活,让他们来不及去细嚼慢咽,相濡以沫于生活细微里的甜;也或许是时光磨人心老,不再如初那般清澈;还或许是爱情成长之后,本该有的模样。
我爸和我妈的爱情当然也曾年轻,那时他们明澈的心,也会轻易地映入感动,就像他们的容颜一样,岁月也不曾狠狠落刀刻画。
“我和你爸那时结婚要啥哪?!”我妈想着,话在喉咙等了好久,终于有了答案,说,“我们结婚时,你婆和你爷就给了二百块钱的彩礼!还有一大一小两个瓮!给了两个碗,还没给筷子。”
“纳闷了,我妈怎么冷不丁地说起这话来了?”她边说的时候,我边想着,“可能是我妈刚才感应到了,对她从府谷背回来的那些东西,我闷在肚子里的话!刚才没说只是忘了,这会想起来了,才说了出来!”
“给了两个碗,还没给筷子!”这话让我“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我妈接着嗔责起来:“怎么现在的女娃和人结个婚,又是要房了?!又是要车了?!”
我却不以为然地回复她,说:“妈,时代不一样了!你们那时候是什么年代?这会儿是什么年代呀!”
“还都不是人!”她说的斩钉截铁,可这话让我无言以对。
她说完还未解气,又说:“没房没车还不结婚了?!”
我堵着气,快言快语地说:“人家还真不和你结!”
我妈情绪一下子激动起来,说:“女娃多的是!离了他当美云,你还寻不到媳妇了!”
“妈,你提人家当美云干啥?!”我气上加气地说。
我妈对我们这一代年轻人的婚姻观,是颇有微辞的。因为她的身后站立着一群,虽然活在我的年代,可来自和我不同年代的乡亲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