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申山秦都
大约飞了半个时辰,“嘎咕”妹妹带我们来到一片树林。
在一片空地,我拣来一些干枯的树枝生起一堆篝火,我们围火而坐。
柳南双失去亲人的悲痛,就像这夜空失去星辰一般,让人心有不畅。
久别重逢,我与“嘎咕”妹妹抛砖引玉的叙旧话新,柳南双总是无动于衷。她一直双手抱肩孤零零地坐在一旁,一言不发,哀容毁悴,其貌令人好生怜惜。
我终于忍不住了,索性安慰起她:“柳姑娘,人死不能复生,节哀顺变呀!”
她的置若罔闻,仿佛点了空气的穴道,静止住了。尴尬的时间里,似乎只剩下了我的手足无措。
突然,她面无表情地问我:“你是谁?”
“我,我,我是……”这突如其来的一问,让我怔了一下。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去回答,在嘴里含糊其辞了一阵,很快我就有了主意。我心虚气壮地说,“我是咸阳午呀!”
“你不是他!”柳南双不假思索且语气肯定地说。
接着,她告诉我:“我触犯村规我爹去找过你。那天我恰好经过你的屋前,无意间听到了你们的谈话。那一刻起,我就知道了你不是他!”
“你为什么要骗我?!”柳南双一下情绪激动起来,“我爹死了!午哥也离开了我!如今只剩下我这个眼瞎无用的废人,活在这世上还有什么意义。你是不是觉得我是个瞎子,很好骗?!……”
柳南双哭着,话还没有说完,就气得倒地晕厥了过去。
“嘎咕”妹妹用嘴从自己身上拔下一根,如一张床大小的绒羽铺在地上。
我把柳南双抱起来放在上面,再将我的外套脱下,为她盖在身上。
我脱外套时也没有经意到,我的白色贴身里衫已脱衿而开。当“嘎咕”妹妹无意间看到我敞衣露怀的样子后,它害羞地一下子背了过去。
它的这一举动引起了我的注意。我为柳南双盖好边边角角以后,站了起来,问它:“怎么回事?”
它背着身没有回答,只是微微地呼扇了一下翅膀,我敞开的里衫跟着翩翩起舞起来,顿时一阵寒冷使我反应过来。
“切……你这只大雉也在乎这些?”我笑着不屑地说。
说着,我就不紧不慢地将衣服系好。
转过身的“嘎咕”妹妹,忽然微微抬颌向我一指。我回身一看,原来有一片树叶,在火光的映照里流风回雪而下,快要栖上柳南双的脸颊。
说时迟那时快,我猛地一个飞身扑地与弹臂伸手,一气呵成。时机分毫不差,高低紧贴呼吸,我手到叶落。
我将手小心翼翼地移开,生怕柳南双的呼吸透过我的指缝,将那片落叶从我掌心吹落。这一切,一旁的“嘎咕”妹妹,仔细地瞧在眼里。
完后,我与“嘎咕”妹妹坐在篝火前。它不言,我不语,一人一鸟只是静静地坐着。这种安静很容易让人陷入沉思:我想了柳士元临终前所说的那些话,还想了柳南双过会儿醒来,我该如何向她解释……
“嘎咕”妹妹用嘴巴抵了抵我的肩膀,将我的元神回窍。
为了不吵醒柳南双,它体大笨拙地用头向我打起了哑语。它问我:“你喜欢她?”
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扭头看了柳南双一眼,然后放心地说:“嗯!只不过,她已情有所钟!”
它再问我:“那她的心上人哪?”
我就把我和柳南双,还有我和咸阳午的故事,原原本本地讲给了它。
当我说到柳南双是如何如何地让我倾心时,它的眼中藏着一种莫名的淡淡的失落,就像你在给一个对你缄情于心的女孩,诉说着你是如何如何地喜欢,另一个女孩的感觉一样。
我当然不会去多想一分,毕竟它只是一只当扈。可令我意想不到的是,柳南双其实早已醒来。我对“嘎咕”妹妹从头到尾讲的每一句话,她都一字不落地偷听了过去。
柳南双引人注意的两声干咳,打破了讲完故事后,我与“嘎咕”妹妹,各有所想地静坐。
我随声去看,柳南双掀开外套正要起身。我赶忙过去扶她。在她身边我刚一蹲下,她就将我的外套塞了过来,我被动地双手接住。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她就自己站了起来。然后,言简意赅地对我说:“我要去秦陵找午哥?”
她的话让我一愣,蹲在原地一动不动。见我一时没了反应,她低头看了我一眼。
虽然她什么都看不见,可还是做了这样的动作,然后说:“你刚才对那只大鸟说的一切,我都听到了!”
我刚为柳南双的话,一脸愕然地抬起头时,一把从黑暗之中已入火光之照的飞剑,一下子让我的眼中出现了惊恐。
飞剑直直向她刺去。情势之急根本容不得我有半点反应,我下意识地纵身一跃,以血肉之躯挡在了柳南双的前面。
只听“噗呲”一声,飞剑穿透了我的身体。紧接着,我吐了一口鲜血。
大难将至和我的身负重伤,柳南双似乎都有所察觉。她紧忙上前,关切地伸出双手向我摸来,想探寻我的伤处?
她一伸手就摸到了,那把刺穿后留在我身体里的利剑。我的鲜血在她颤抖的双手滴落,吓得她一下子抽泣起来。
“放心!我不会那么容易死的!”我安慰她说。
看到她为我担心落泪的样子,我好生感动,心想,“哪怕今天真的死了,也是幸福的!”
“呦……英雄救美连命都不要了呀?!”此时,从黑暗之中走出来七个人。前面领头的阴阳怪气地说。
他们在我们十步之外,刚一止步,其中一位独眼龙就伸手将他的剑收了回去。
我忍住疼痛,赶紧点穴封住血流。然后,怒不可遏地问:“你们到底是谁?”
他们听到我的问话,先是一阵齐声大笑,然后不约而同地说:“我们是龙渊七煞!”
“噢……原来是拥有上古七凶剑的龙渊七煞呀?!”我心有一惊,却不露声色地说。
“算你小子识货!!”一位额头有道深深的刀疤的人,扬声地说。
我让“嘎咕”妹妹带柳南双先走,我来断后。可无论我怎么说,她们俩始终都不肯弃我先走。两个女的,一人一鸟,无奈之下,我快速想出了一个权宜之策。
“那你等会儿,保护好柳姑娘?!”我迅速向“嘎咕”妹妹扭头认真地交代了一声,它信心满满地对我点了点头。
接着,我伸手向天,大喊了一声:“刀来!”
随即,刀来入手,使我气宇轩昂。
“上古神刀,九幽鸣鸿?!”看清楚我手中飞来的神刀,领头的触目惊心地说了一句。其余六人也面有失色。
“那就看看,你的鸣鸿刀厉害?还是我们的七凶剑厉害?”说完,领头的就先出了一招。
只见他横剑一挥,地上草木碎石皆为己用,犹如千军万马,气势汹汹地向我们冲杀过来。
见状,我也毫不示弱。立刻发功运气,托起鸣鸿,悬立于掌,再拂袖一挥,一招“孔雀开屏”随即使了出来,轻松地化解掉了对方的攻击。
他们不肯善罢甘休。继而向我们发起了第二轮进攻,攻势明显要比上一次更上层楼。
他们使出了一套七凶剑阵:六人持剑腾空,一人在地。从他们列出的五行阴阳阵,我便知东木长目,南火焚寂,西金不嗔,北水绝云,中土大矩,五人之上是乾阳煌灭,之下是地阴彗蚀。他们纷纷指剑向我,杀气腾腾。
接着,我先后使出了“长风破浪”“芙蓉出水”“鹏抟九天”“流星飞雨”“移形挪位”……一共九九八十一招,刚柔并济,皆未能破敌剑阵。
他们的剑法尽管也精妙绝伦,变化万千,可也到底不能伤我分毫。双方鏖战激烈,始终势均力敌。
百招过后。忽然,他们阵形一变,五行据守,阴阳离心。见此,我心里一紧。他们分出“煌灭”和“彗蚀”二剑,向一旁的“嘎咕”妹妹和柳南双杀去。
此刻,偏偏五行攻势正紧,我不敢有丝毫懈怠,只能寄希望于“嘎咕”妹妹,但愿它能暂时撑上一会儿,我好尽快杀出重围去转战营救。
尽管我这样想,可结果并非所愿。面对“煌灭”、“彗蚀”二剑,当扈虽羽起狂风,借陈年落叶击出汹涌洪流之力。可还是没能挡住索命之敌,凶狠诡谲的剑法。
对方以横抗强,锐不可当,一虚一实,攻其不备,护在柳南双前面的“嘎咕”妹妹,不料被负责主攻的“彗蚀”一剑刺中。
这样一下子,扰了我的方寸。一不留神,我被五行剑气击至十丈之外。五剑丝毫不给我喘息之机,还未等我起身站稳,他们就联合向我杀来。
迫不得已我使出了,惊天地、泣鬼神的一招——“一刀斩阎罗”。因此招威力巨大,每次都会耗上我全部的功力,要再使,需隔三日方可。所以要不是这危难关头,我是不会轻易放此大招的。
今天我身负重伤,不能全力以赴,致使“一刀斩阎罗”的威力大打折扣。即便如此,一刀出去,也是天塌地陷,江河翻滚。
趁龙渊七煞一时,正慌乱于避危之中,我赶忙向“嘎咕”妹妹喊了一声:“我们走!”
喊完,我就抓起柳南双的一只手,带她飞身一跃,站在了正好起飞的“嘎咕”妹妹的背上,向申山飞去。
申山幽秘,越崇山峻岭,过深林长河,穿氤氲云雾。我们到达申山时,恰逢旭日初升,远处是一片云蒸霞蔚,壮丽无比。最怕人间好风光,不问风雨不问晴。其实,这眼前的好景,对我来说是一首悄然唱起的挽歌。
刚落申山,原先在云雾里时隐时现地飞翔的当扈们,全都向我们飞了过来,停落在四周的群山之上。
然后,它们开始欢呼雀跃地鸣叫起来。看它们的样子给人的感觉,好像是在列队欢迎,又好像是在行恭敬之礼。那声势浩大的场面,可谓震心撼魄。
很快,令我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嘎咕”妹妹因伤势过重,轰然倒地。全场骤然鸦雀无声,安静得简直就像我的心脏一样,感觉不到一丝的跳动。
就在此时,天空突然传来一声长鸣。有一只当扈正越过,我们四周的当扈群向我们飞来。
它一落地就气愤地用一只翅膀对我,向外带风地一赶,我立刻从“嘎咕”妹妹的身边飞了出去。紧接着,它准备以同样的方式赶走另一旁的柳南双,却被“嘎咕”妹妹奋尽全力地用翅膀拦了下来。它的样子看上去是那样的虚弱无力,给人一种奄奄一息的感觉。
随后,飞来它身边的那只当扈,用鸟语与“嘎咕”妹妹立刻交流了起来。它们的谈话内容,见飞来的当扈时而摇头否定,时而低头哀伤,一下子勾起了我的好奇心。好奇归好奇,可好奇到底,我依然不知它们所云。
其实,从它们双方谈话的表情。我隐约觉得“嘎咕”妹妹是在对它身边的那只当扈,作着临终前的嘱托。那只当扈应允的极其艰难。
我向“嘎咕”妹妹再次靠近。它身边的那只当扈扭头看了我一眼,经过“嘎咕”妹妹与它的沟通,它的怒火明显有所消减,没再阻拦我心急如焚的脚步。
最终我顺利回到“嘎咕”妹妹的身旁。这时我才有机会彻底看清,那只对我做出过厌恶之举的当扈的样貌——它庞眉白髯,爪麟糙厚,羽颜失泽,看起来明显要比“嘎咕”妹妹的年纪大出许多。从它单一灰麻的雄性羽毛,我大概猜出它是“嘎咕”妹妹的父亲。
“嘎咕”妹妹伏卧在地,看到它被“彗蚀”刺出的伤口周围,鲜血浸染了一大片华丽的羽毛,特别是它面对死亡毫不凄惶的样子,让我痛上加痛。
初遇时,人鸟对话我的有趣猜解;它救我于危难之中的不畏生死;林夜篝火旁的促膝长谈;它看我时眼中带着的明媚,会暗淡在我的感情故事里;强敌面前与我进退与共;在它背上穿云过雾,翻山越岭,共赏人间壮丽……当这些美好的回忆,情牵绪引地在我的脑海,如电影般一帧帧,一幕幕地放映时,不知不觉我早已泪眼模糊。
它抬起翅膀用柔软的羽毛在我的脸上一阵轻轻地抚慰,温柔又不舍。之后,它用尽全力,突然站了起来,等它接下来的举动,把我从它上个行为意图里,惊愕地拽出时,一切都已经晚了——它一爪两下挖出了它的双眼。然后,迅疾地塞进了柳南双的口中,强使她吞了下去。
紧接着,它让我一惊未平,又起一惊——它朝自己又是一爪,从剑口处直接捅入腹中。它强忍着疼痛,浑身抖颤不止地在腹中找了一个器脏出来——它把自己的心脏竟然掏了出来。
硕大的一个心脏,一挖出来就立马在它捧着的爪心,变幻成了一颗熠熠发光的明珠。
鲜血淋漓的爪心之上的明珠,看上去宛若盛开玫瑰上的一珠朝露,摇摇欲坠地向我递来。
我低头潸然,痛心不已。群山之上黑压压一圈的当扈,见我有推辞之意,它们对我一下子,齐声呼鸣起来——或许是他们的公主的临终馈赠,也或许在它们眼中,这是一份绝无仅有的恩宠。
那一刻,我感到如果我再不接受,就是对它们整个群体的冒犯不敬,对“嘎咕”妹妹深情厚谊的辜负和远离,对一颗心脏在冲天怒鸣里,欲将震落在地的漠然置之。如此这般,我只能勉强收下。
我刚一接过心脏,“嘎咕”妹妹就心意了却终归去,轰然倒地成追忆。
传说,当扈的目珠可治目盲,其心似珠,名为心珠,有增功强力之效。果然一炷香过后,柳南双的目疾被彻底治愈了。虽然她的双目重新获得了光明,可不见她为此有一丝的喜悦。
看来这个传说,并非空穴来风。即便如此,我也不想为了一己私欲,将“嘎咕”妹妹的心珠残忍地吞下,更不想失去它留给我的这份唯一的念想。
申山出区水,东流注黄河。那些群山之上的当扈们,将“嘎咕”妹妹合力抬起,飞向黄河,藏入。我以目为翅,跟随他们而去。目有不及,心却不离。直至心落黄河——黄河之涛,以后便是它的呼鸣;之阔,便是它的雄翅,之去,便是它的身影。
后来,那只年迈的当扈将我和柳南双送出了申山。这也是“嘎咕”妹妹向父亲的临终嘱托。
出了申山,柳南双问我:“接下来,你做何打算?”
我知道她一心念着咸阳午,想到秦陵去找他。或许他已是她,在这个世上活着的唯一希望。
我支支吾吾地回答:“去完成你爹,临终前交给我的嘱托!”
“那走吧!”她轻松地说。
我们路过秦都咸阳,正好逢上他们的上元节。其热闹程度,丝毫不输于我的世界。
街上张灯结彩,京畿不夜。花灯璀璨,林林总总,美不胜收。华服霓裳,熙熙攘攘,无不欢畅。社火杂耍,民艺荟萃,叹为观止。琴瑟戏腔与贩夫卖浆之音,在这里雅俗和洽。飞禽走兽,田间地头,皆在灶堂柴火之上,煎炒蒸煮出人间美味,飘散着南甜北辣。圆月当空,烟花去陪,那美丽瞬间,忍不住叫我喃喃自语:“还是人间最美!……”
现实中我是个吃货,美其名曰,美食爱好者。每到一座新的城市,我都会通过“百度”去搜索或者向当地人询问,他们当地的特色小吃。然后,心心念念地去穿街过巷,只为一饱口福。
除此之外,我还喜欢制作美食。这一点,倒不是为了满足我的好食之欲。我觉得是一种由衷而生的喜好。或许这种喜好是香甜麻辣咸,酸涩苦臭鲜,浸透五脏六腑的外化表现。不尽同于“好男人不围着锅台转”的观念。我有着“治大国,若烹小鲜”的延伸思考。
我讨厌那些,想扼杀我真情实意的喜好的言语。既然,烹小鲜里藏着治国的大道理。举一反三,我想烹饪其他食物,也藏着为人处世之道。
不围着锅台转,岂能发现那火候转化,颠锅翻炒之妙,油盐酱醋,先后多少之别。没有那些,原生食材怎可尽显魅力,香气十足。舌上味蕾怎可朵朵绽放,垂涎欲滴。这一生一熟之间,使我往往见悟真知。
还有古往今来,以厨扬名立万的人不胜枚举。喜欢下厨做饭的文人墨客,政客商贾比比皆是。还有某权威杂志发文表明,爱做饭的人活得更久!怎么就好男人不围着锅台转了?!
每次看到自己用心做的菜肴,被吾爱之人吃得一干二净,那真是一种别样的享受!
我在梦中纳闷:“上元节不是元宵节吗?!还有一个多月哪?!怎么这会儿就过起元宵节了?”
我不敢去问柳南双,怕自寻烦恼,万一露出什么破绽,又激活她对我这个人的疑问。毕竟自从那夜林间质疑之后,她都没再向我问过,那些让我无法解释的问题。因为我不知道我在做梦,也不知道梦中我是谁?
梦不会轻易让我们抓住。即便侥幸抓住,我们也将它带不进另一个梦里。
在梦中也是,我那份已深入骨髓的喜好,仍旧不能抵挡上元节品类众多、香气扑鼻的美食的诱惑。在五光十色的街上游逛,我与柳南双一起吃了,泡泡油糕、蜜枣甑糕;喝了米露、桂花粥。
她吃浆水鱼鱼,我吃biangbiang面。女孩子吃饭多数就像蜻蜓点水似的,两三筷子就饱了。柳南双也是如此,还特别像她这种漂亮的女孩子,胃口更小。我感觉我还没放开膀子去吃,她就已经吃饱了。
我不信,一番夸大其词,撺掇她陪我,再吃了一碗葫芦头。她果真没有吃完,剩下的多半碗推给了我,我只能按照我们事先的约定,将她的多半碗剩饭,装进了我的肚子。
接下来,就是我吃,她看。等我彻底吃撑后,眼馋肚饱的我,还不忘给包袱里,备上几个锅盔和石子馍,以作日后路上的干粮。
我终于找到机会,支开柳南双,偷偷去问了一个,刚买了一对糖人,转身准备离开的小男孩。小男孩手里牵着妹妹,妹妹长得玲珑可爱。
“嗨!小朋友,叔叔考一考你?上元节是什么时候?”我装出一副天真无邪的样子,蹲下笑着问。
“正月十五!”小男孩回答的自信满满。
铺垫完成,我抛出了我的醉翁之意,问:“那过年又是什么时候哪?”
这一次,馋的早把糖人放进嘴里的小男孩,还未来得及回答就被妹妹抢了过去。她奶声奶气地说:“叔叔,朝贺皆自十月朔!”
小女孩的话让我陷入了短暂的思索:“十月为每年的正月?!我怎么记得是一月哪?……”
梦里我想不透这些,就像我想不起来自己从何而来和到底是谁一样。除非我在梦中,知道我在做梦。
“你到底买不买?……”摆摊的阿婆眼睛眨也不眨地瞪着我问。
阿婆的话打断了我的思索。她的样子吓得我,不自然地笑了笑,慌不择言地说:“买,买,买。”
“买哪一个?”阿婆不耐烦地问。
“买这一个!”我随便一指。
阿婆先是看了我一眼,然后确认地问我:“是这一个?!”
阿婆说话的语气,让我不由地顺着我手指的方向,再仔细确认了一眼,发现我原来指的是一只大螃蟹。这只大螃蟹,阿婆吹的果然横财在手——身小钳大。
我眼角的余光里还出现了,蝴蝶,玉兔,金鱼,小鹿……
“挑哪一个,都比这只大螃蟹要好看的多!”我心想。
我想换一个,可是一方面,迫于阿婆被我点着的脾气和我向她红口白牙,已经确认了一遍。另一方面,我身后积压了一堆大大小小的孩子。
跟在我身后的一个大孩子,开始忍不住对我厌恶起来,他嘴里不停地念叨着:“好了没有?好了没有?……”
“就这一个!”我决定不换了。
当我举着那只大螃蟹走出来时,孩子们看到后,都忍不住笑弯了腰。
我找到了柳南双,她正在饶有兴致地,跟着一群人在台下猜灯谜。
我轻轻敲了一下柳南双的肩膀。她扭过头来,一眼就看到了我举在手里,那只擎着一双大钳子,形象上阿婆虽然有艺术美化,可看起来仍旧难饰丑陋的糖人螃蟹。
我还未说话,她就斜了我一眼,说:“找童年哪?!”
我无言以对,只能结结巴巴地说:“是,送给你的?!”
“我不要!长得那么难看!”她说完便扭头过去,继续猜起灯谜。
这时,台上有人连声催着:“来人竟是蓬莱客?有没有人知道?有没有人知道?……”
我刚要回答,人群里就有人抢先一步,将我要说的答案猜射出来,他说:“是——山!”
人群里紧跟着,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接下来,是最后一道灯谜,也是我们本场活动的压轴大戏!射中者,可获得乘坐热气球,赏京都上元佳节门票一张?!”那设灯谜的人说完,鼓动性地大声一问,“各位谜手,准备好了没有?”
台下众人跃跃欲试地齐声回答:“准备好了!”
“好!那下面开始。”台上那人感受到台下人们的迫不及待和胸有成竹后,将一盏硕大的花灯的外围蒙纱拉了下来,然后手指花灯,不紧不慢地说,“谜面是——今夜有长情?打一首古诗!时间半炷香。”
“今夜有长情?今夜有长情……咸阳午与柳南双,不是!不是!我与柳南双……?更不是!人会死亡,难以长情……”我脑力全开地想着。一阵苦思无果之后,我微微闭目仰头,焦急再思。就在我仍旧一无所获地睁开眼的一霎,金星与圆月映入眼帘,我一下子恍然大悟,喜上眉上,随口默念道,“金星伴月古今长!”
想到这里,我见半炷香还未燃尽,此时也无人猜出,便稳稳当当地告诉台上人:“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台上那人笑了,从他的笑容里,我感到我已十拿九稳。与此同时,台下有共鸣者寥寥鼓掌。
台上那人再问:“还有没有不同的谜底?”
很快,半炷香燃尽,台下也无人再有谜底。台上那人便打开灯门,取出一张字条,打开一看,笑了,他念到:“谜底是——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恭喜,这位公子成功射中,我花月社今年上元节压轴灯谜!”台上那人一手指着我说。
台下已是掌声雷动。佣人端上来一个木盘,台上那人从里面取过一个信封。柳南双对我仰目崇拜的样子,被台上那人一览无余,他转过身对我俩禁不住一笑。
接着,台上那人从旁侧的楼梯上下来,走到我们跟前,说:“这张去城西‘穹场’乘热气球,鸟瞰秦都上元佳节的门票,今夜是属于你们这对才子佳人的!”
柳南双听到他这样一说,脸颊一下子羞红得像颗水蜜桃似的,赶紧从我脸上摘下了目光。然而,我的心里却像放入了一块凝胶糖果一样,抿出清淡久远的香甜。可是当着她的面儿,我也是有所尴尬。
“我这人脸皮厚,倒是无所谓。可人家柳南双,毕竟不是那种水性杨花的姑娘?!我必须向台上那人,说明一下我们两人之间的关系。”我心想。
我接过那人递来的信封,话刚到嘴边,那人就转身离开了。我准备喊住他,为柳南双澄清一下。不料,柳南双一个手背拍在我的腹部,使我要说的话戛然而止。
她一本正经地问我:“干吗?”
“咱俩之间的关系,我得向他说清楚。不能让别人误会了你?!”她这一手着实下的迅猛,我用手在肚子上抚摸着疼痛,委屈地说。
“在这么多人面前,说我和你之间的事情……”柳南双隐于难言,可我已心领神会——她不想成为众人目光的焦点,并且让大家再知道,她是个无家可归、无依无靠的女子。
我猜想——这可能和她失去亲人后,内心的脆弱敏感息息相关。
“算了,误会就误会吧!” 她忽然把话锋一转,说的索性。
我们去往热气球起降场地的路上,一户京城贵族老爷,正在热闹非凡地,为女儿举办一场相亲大会。我们的道路被前来参加竞选的人们,围得水泄不通。
阁楼上的女子坐于纱幔之内,只听楼上执礼者,将她说得如何般美丽动人,却不见其貌。楼下聚集者,不乏一些贪财好色之徒,当然可能也有真心寻爱之人。
我根本无暇理会楼上的滔滔不绝,一心埋头在人群里寻找空隙,想尽快带着柳南双坐上热气球,去欣赏这秦都上元节的夜色风光。 即使挡在我们前面的人群,猛然变得争先恐后起来,我也是漠不关心地,一面避人,一面前行。
突然,我隐约感到有个什么东西,正从前方向我的面部袭来。我本能地伸手一接。仔细一瞧——“啊?!”,怎么是一只红色的绣球?我神色紧张地赶忙扔掉。
刹那间,人群里又哄抢起来。那群人真是没用,一个绣球都逮不住。当我和柳南双刚一走出人群,那只绣球又被疯抢的人群赶向了我。这次可就绝了,绣球在人群里一蹦一跳,鬼使神差地钻进了我背后的包袱底下。
人生有时就是这样,令人啼笑皆非。你想要的,偏偏不来;不想要的,却专冲你来。
“爹爹,我的天赐良缘,就是他!”阁楼上的纱幔里,走出一位女子,她手指着我,大声地说。
我不由地回头朝她一望:“果然是上下富贵玉满身,绝色天下无人问。难怪他父亲要在晚上为她举办相亲大会!”
我与那位富家千金,四目相视一瞬,她为我简直大喜若狂,迷妹一般,捂着脸,扭捏地叫了起来:“就是他!就是他!爹爹,世上男子千千万,此生非他我不嫁!”
她爹爹一听,也是拿出了为女儿上天揽月的决心。急忙吩咐了一声:“捉住他,赏黄金二十两!”
此话一出,他的家奴和台下的所有人一拥而上,向我直扑过来。人那么多,我也不傻。再说,此般人间美色,我实在餐咽难下。我一把抓起柳南双,发足奔逃开去。
我们穿过一条条热闹的街巷,一座座漆黑的房屋,还有一座石桥下的潺潺流水,一片庄稼地里的暗暗生长和树林夜里的窃窃谈情……哪怕后方来势如潮,也胜不过我们这对飞向时光尽头的翅膀。
柳南双边跑边笑,边笑边说:“我看人家姑娘挺好的?!不如你就娶了她吧?”
“你就别再幸灾乐祸了!赶快跑吧!我们一起去看上元夜色!”我气喘吁吁地对她说。
终于,我们跑进一片门匾上写着“穹场”的开阔地。穹场四周围着一圈木栅栏,木栅栏上隔一段,点着一盏漂亮的蟠螭灯。 穹场上空有一个亮在夜空中的热气球,正向热闹繁华的城内飞去。
停落在场地里,还有两个热气球。一个已经点火,有三五个人正朝它缓缓地走去。另一个还无人问津,只是静静地呆在灯火昏暗的夜里。
一群急急忙忙的脚步声和乱喊乱叫,在我们身后始终紧追不舍,从不远处的夜色里清晰传来。我们没有停足,从那三五个人的身旁飞奔而过,向着已经点火的那一个热气球,冲了过去。
到了吊篮跟前,我急忙取出门票,塞进立于一旁的佣工手里。接着,我和柳南双将吊篮里的沙包一一丢掉,直到热气球开始离地。
看到自己的热气球被人抢走,那三五个人向我们,急匆匆地跑了过来,其中有人边跑边喊:“喂?那是我们的热气球?!快点停下来!……”
可惜等他们追上来时,我们的热气球离地已有一墙之高。他们却不甘心地使劲向上跳着。最初几次,看到他们差一点点,就会抓到我们的吊篮,可真把我担心坏了。
“各位多有冒犯,实属抱歉!”怕他们抓到吊篮后,爬上来或者坠我们下去。我赶忙向他们致歉,又指了指,他们身后如潮水般汹涌奔来的人群,说,“我俩也是被那群坏人逼得,才迫不得已抢了各位的热气球,还请各位海涵!”
听我这样一说,他们身后的声势浩大,可能这会儿才在他们的耳畔响彻起来。他们纷纷回头去看,很快就被追上来的人群淹没了,从中再难认出。
前来捉我们去领赏的人们,虽然在我们的热气球下面越聚越多,可我一点都不担心,因为我清晰地知道,如今他们的能力,已经鞭长不及他们的野心了。
我和柳南双坐着热气球,远离了一群恨恨不能的目光,向不远处灯火辉煌着,犹如天上宫阙一样的地方飞去。这一刻,她似神来,我似仙。
我们飞过来时的庄稼,树林,石桥,流水,盈月与它们分享着皎洁,个个夜里暗光浮动,我仿佛都闻到了麦草的清甜,听见了林间雀跃的鸟鸣,看见了自由自在的游鱼。恐怕只有还未沉睡的爱情,才会唤醒这份夜里的浪漫吧?
锦绣秦都在我们下方流光溢彩,就像一颗光彩夺目的宝石,镶在这无垠的夜里。孔明升起,宛若一条银河,我们在这银河之上,撑一叶兰舟闲游。玉轮如镜,繁星低垂,我感觉一伸手,给她就可以摘一颗下来。
柳南双心有惬意地说:“哇!今夜好美!”
“良辰美景遇红颜,胜似人间四月天。”我突然心有所感地吟了一句。接着又想到,“若问今宵何以度,一壶美酒尽余欢。”
柳南双鸟瞰繁华,笑而不语。她那一抹浅浅的笑,但看她两绺龙须刘海拂动,便知叫那夜风也温柔啊!我感觉即便上元秦都与璀璨星辰加起来,都不及它的美丽动人。
过了一会儿,她扭过头来,戏谑我说:“少侠,侠肝义胆。文采也风流呀?!”
我冲她憨憨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