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椿君
无涯问:“你们可曾听说过椿君?”
太白忙不迭点头,“知道啊,离我家就隔了两个山头。奶娘给我讲过,大椿一族好像姓木还是什么来着的,原本一直在大荒修炼,后来被天君派到了十九州,做了个什么官。”
“是地仙。”聂放舟补充道,“几千年前,人世归顺天界,天帝派下二十位仙人管理十九州,被世人称作地仙。秣陵城是当时的帝都,由一位仙人单独掌管。那位仙人叫做椿君。”
“准确地来说,椿君并不是一个名字,椿族驻守人间,世世代代的继承者都被称作椿君。”无涯举起簪子,“椿族天生长寿,凡人得之能延年益寿。若这枚木钗真的是由椿木制成的,那韩延祖这小子还真是送对东西了。”
太白用袖子擦了擦嘴,不信任地说:“这是假的吧!椿木可是好东西,我之前想偷一小节给奶娘治病,差点被我爹揍死。椿木是椿族的真身,斩下一截树枝就好比斩断我一根手指。这东西在天界也珍贵得不得了,他一个小小的凡人又怎么可能得到,而且还是这么随随便便就送给你了?”
“的确蹊跷。”无涯也不解。
众人沉默了一会儿,毕月上前来报:“楼主,韩公子又来了,正在楼下找你呢。”
话音刚落,咋咋呼呼的喊声就在耳边炸开了:“聂兄!聂兄在哪儿呢?快带我过去!”
一位穿金戴银、红衣配绿袍的公子哥冲上了楼,用他这辈子最快的速度奔向无涯,一把夺过木钗,抱娃娃似的贴在了胸口,长舒一口气:“太好了,这木钗还在。吓死我了……”
无涯看着空空的手掌,不禁疑惑,韩延祖面对黑熊精的时候要是能拿出这架势,也不至于被逮做人质。
“哪有送人礼物又收回的道理?”聂放舟袖子一挥,从韩延祖抢过了木钗,眼神不善地瞟着对方道,“你不是家中有事吗,怎么又回来了?不会是特意来找这木钗的吧。”
聂放舟将木钗举过头顶,韩延祖连蹦了两下都够不着,只好双手合十认怂求饶:“聂兄、无涯兄,这次着实对不住了。我真的不知道这木钗这么重要,随手就拿了出来,想给无涯兄滋补来着,没想到我爹……我现在必须将它送回去,聂兄,你就还给我吧!”
聂放舟看向无涯,无涯点点头,“夺人之好非君子。还给他吧。”
聂放舟手一松,木钗便落回了韩延祖手中。
“谢谢聂兄无涯兄体谅!等我解决完家里事,一定好好给你们赔罪!先走一步!”韩延祖一面大喊一面往楼下跑,仿佛屁股后头有一团火在追着他烧。
太白嘴里叼着一根筷子,双手抱胸,“这家伙是不是故意耍人啊?”
“看着不像。”无涯摇头,“他和聂放舟是多年的朋友,没必要为这点事得罪人。”
太白摆了摆手,“随便吧。反正那个木钗肯定是个假货,拿走就拿走呗。”
无涯思索:“难不成真是我弄错了?”
“错没错,去看一看不就知道了?”聂放舟的手臂搭上他的肩,“传闻椿君殿建在秣陵城郊的奉春山上,今日天气不错,想必山上风光甚好。你闷在十四楼也有好些天了,不如一同去山上转转,说不定还能得到答案。”
太白把筷子扔到桌上,响应道:“我也去我也去!我不许你们俩单独去!”
无涯无奈一笑,“先把嘴擦干净吧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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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太白将整屉蒸饺吃完后,三人便直接出发了。
奉春山位于秣陵城西郊,坐马车去不过半个时辰。太白作为四足兽,第一次驱驰同为四足兽的马,兴高采烈地玩了一路。
到达奉春山脚下时已临近正午,春光明媚柔暖。而奉春山周围的雾气仍未消散,越往上雾气越重,直至与天混为一体,隐没了顶峰。
或许是因位于城郊,游人鲜至,奉春山上杂树丛生,只有一条泥泞曲折的小路,地面极为湿滑,聂放舟刚一迈腿就绊了自己一个跟头,好在无涯眼疾手快扶住了他,没弄脏这一身金贵绸缎。
聂放舟半个身子都倚在无涯身上,碰瓷道:“无涯兄,我刚刚好像崴了脚。”
无涯目光锐利:“你是废物吗,怎么走路还能崴脚?”
聂放舟搭着他的肩膀,没皮没脸地说:“是啊,我是废物。”、
“滚。”无涯甩开他的胳膊。
聂放舟那么高的个子,却轻得一推就倒,脚下一滑,直直往后仰过去。
眼见着人就要摔下山了,无涯赶忙出手将人捞了回来。
聂放舟躺在他的怀里道:“相里兄好身手哇。”
“你有病?”无涯扶他站稳,大步走远了。
太白举着两只虎爪走了过来,笑吟吟地说:“来,我扶你走。”
聂放舟挺直了腰板,“不必麻烦,我还想活命。”
“你不是脚崴了吗?”
“哦,我碰瓷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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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三月,正是树木生长的季节,奉春山一片葱绿。而行至半山腰,风景却发生了变化,大片的金黄铺满了视野,生长着一大片银杏林,银杏树棵棵高大茂盛,金黄璀璨,犹如虹霞。满地皆是落叶,踩上去如柔软的地毯,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犹如秋日被禁锢在了这一隅之地,无论冬夏变化,兀自生长不休。
沿着银杏林一直往深处走,无涯等人终于看见了一座殿宇,殿门上方写着“椿君殿”三个苍劲有力的字,匾额却已磨损不堪。
或许是这座椿君殿已建了有好些年头,墙上的壁画早已斑驳得看不出原貌,殿内陈设十分简洁,只挂了一副仙人像,画中仙碧衣广袖,手握藤鞭,惟有面容模糊不清。
无涯摸了摸供台,怪道:“这椿君殿瞧着破败不堪,但台子上竟然一点灰尘也没有。像是天天有人来清扫一般。可若真有这么虔诚的香客,怎么不想着把这殿宇修葺一番?”
地仙虽比不得九重天的星君们气派,但毕竟是一方之主,在人世也算个地头蛇,即便不奢望香火胜过财神庙,但怎么也不该落魄至此。
聂放舟说:“当年鬼族入侵人间,十九州地仙大多选择袖手旁观,不愿相助。人间生灵涂炭,这些地仙也日渐失去了威信,听说有的已经回了天界,有的虽没回去,但也不大管人间的事了。”
太白瞟他一眼,“为什么你对神仙的事情了解得比我还多?”
“可能因为我比你聪明好学吧。”聂放舟面不改色地说。
太白攥紧了拳头,“做人不能太不要脸。”
“做小孩也不能太讨人厌。”
无涯双手抱胸,看着拌嘴的二人问:“能不能聊点正事儿?”
二人相看两厌,各自把头一撇,走了。
聂放舟走到大殿的后方,用力一推,封锁的大门原来是能打开的。门后是一方天井,栽着一棵将死的枯树,苟延残喘,满目荒芜。
聂放舟说:“人间已多年不曾听闻椿君的消息了,或许他早已羽化了?”
“不可能。”无涯笃定地摇头,“大椿一族长寿齐天,椿君是长寿之仙,只要有一片树叶、一根枝条在,他就能重生,活个千年万年对他们来说根本不成问题,怎会如此轻易就羽化了?”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想不出个所以然。
一筹莫展之时,殿外传来笃笃笃的声音,门口的聂放舟侧头看去,望见一个老者拄着拐杖往此间走来。
老人约莫六十岁上下的年纪,佝偻着后背,一身粗布衣但干净整齐。他望见殿里来了三位青年,当下笑道:“今日是什么好日子,竟来了三位贵客?若是来求取功名的,那恐怕是走错地方了。”
聂放舟迎上去,问道:“老先生,我们并非求功名,而是专程来祭拜椿君的。请问您是这山上的居民吗?”
老人在门口的石墩上坐了下来,慢悠悠地说:“我啊,就住在山腰上,受恩人之托,每日来椿君殿清扫一次。你们是想祭拜椿君?那桌子的抽屉里有几捆香,随便用。”
无涯道:“什么恩人这么虔诚啊,专程雇个人给这家伙当老妈子?”
聂放舟见老人家年岁已高,说话客气些。可在无涯眼里,这世间就没有谁比他年纪大的人,讲起话来颇有几分“放肆”。
老人倒也不恼,眯着眼睛打量了无涯片刻,说道:“这位公子……不是凡人吧?”
太白惊讶:“这是怎么看得出的?”
“我啊,年轻时有过一点仙缘,养出了一些看人的本事。如今腿脚不利索了,便待在这山上养老,也算是待在仙人身旁了。”老人笑道。
聂放舟问道:“您方才说,来这里清扫是受恩人之托,不知可否多嘴问一句,您的这位恩人是何人?”
老人道:“他嘛,也是一位贵人,出身书香世家,心怀天下。同这奉春山颇有一些故事。”
太白来了兴致:“怎样的故事?说来听听。”
聂放舟捂住她的嘴,委婉请求:“老人家,你可愿意同我们讲讲这位恩人的故事?我们本是冲着椿君的大名而来,但瞧见此处破落颇有些失望。若能听得个有意思的故事,也不算白跑一趟。”
老人说:“你们若不嫌无趣,老头子我就当解闷啦。”
无涯就着门槛坐了下来,一副认真听讲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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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很久之前,约莫是四十年前的一个春日,秣陵城的一户人家诞下了一位小公子。
这户人家是书香世家,祖辈里出过不少文豪大儒,席丰履厚,家境富足。小公子也争气,性子沉静,喜好读书,七岁就能作诗,琴棋书画无一不通。人人皆道,这是江淹再世,文曲星下凡。
只可惜天妒英才,小公子打小身体不好,喝药比喝水还勤,身上总是藏着一股淡淡的药香。每个月里至少有十天只能待在屋里不能出门,开个窗吹吹风都能被奶娘阻拦。
别家的少年郎常因读书不如他而被父母训斥,故而在别处找点优越感,嘲笑他是风吹就倒的林黛玉,明里暗里说了不少难听话。
小公子本就生性话少,受同辈欺凌,便更加孤僻。成日闷在府里练字读书,身体也是一日不如一日,眼瞧着竟有油尽灯枯之势。
家中长辈担忧,四处寻医求药,不知见了多少大夫用了多少偏方,始终不见好转。
心灰意冷之下转而寻仙问道,偶然遇见一位打着半仙旗号的白胡子道人,道人说,你家小儿乃是文曲星下凡,天纵英才,前途无量。奈何凌霄殿的帝君急召他归天,不愿文曲星在人世就留。故而不管用什么药,这孩子注定活不过十六岁,终将陨落于烈火烹油之时。
孩子他奶奶一听这话当即痛哭,险些背过气去。
“不过嘛,倒也不是没有法子救他。”道人捋了捋胡子,慢悠悠地说,“奉春山上有一棵千年银杏树,乃是大椿族的后裔,若能认此树为义父,得其庇佑,令郎或有一线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