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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还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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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四楼一共有七层,聂放舟独享顶楼,无涯和毕月则住在他的楼下。

    毕竟是千年前的建筑了,虽修葺过几次,但外形风格和内里装潢仍延续着百年前的样式,说好听了是经典复古,说难听了就是过时。

    无涯的房间很宽敞,家具和装饰品不多,但皆出自昔日名匠之手,质朴清丽。懂得人能能品出几分高门朱户不外露的富贵,但落在太白眼里,却不免为师父感到痛心——这些个凡人,果然没好好对他!

    无涯没听见聂放舟的胡言乱语,换好衣服后便回了房间,聂放舟与太白也跟着进来。此时,三个人坐在同一张桌子上,聂放舟忙着泡茶,翻来覆去地捣鼓茶具,太白双手抱胸瞪着他,金色的瞳孔仿佛能生出獠牙。

    无涯看看左边又看看右边,终于忍不住清了清喉咙,打破尴尬的局面。

    他干笑两声,说道:“我来介绍一下。太白,这位是聂楼主,他救过我的命,你对他讲话客气点。聂楼主,这位是我的徒弟太白,她年纪小不懂事,若是说了什么不好听的话,就权当她放屁。”

    “喂,说你呢。”太白抬着下巴斜睨着聂放舟,口气狂妄,“我有话要跟我师父说,你给我出去。”

    “我是这里的楼主,整个十四楼都是我的,我爱坐在哪儿就坐在哪儿,太白姑娘是不是管得有些宽了?”聂放舟脸上的笑容真诚得像是在夸奖,嘴上却一点不饶人。

    太白龇了龇牙,心里将这头笑面虎唾骂了千万遍。

    她对聂放舟是没有好印象的。

    无涯因击杀黑熊精晕倒后,太白本想上前帮忙,却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了这个聂放舟,二话不说抱起了她师父就走。

    他的动作太过迅疾、太过理所应当,太白愣了好久才追上去,本欲质问你是何人竟敢这样对我师父,抬头一看,却见她的师父蜷缩起了身体,往聂放舟的怀里蹭了蹭,发白的手勾住了对方的衣襟。

    太白登时说不出话来,呆呆地看着对方将师父抱走。

    她自幼跟着无涯习武,见过他一剑杀千人的满身血污,独立刑台仍旧头颅高昂,却从不敢想,他会如此不加戒备地暴露自己的脆弱。

    他并非不能卸下防备,只是,怎么能将自己最不设防的一面暴露在凡人的面前?

    他可是战圣啊。

    胡思乱想了好一阵,太白完全没发现自己的目光快把聂放舟戳出洞来了。

    无涯咳嗽了两声,人模人样地说:“聂楼主,你又救我一次,这恩情我记下了。若是没什么事,就先请回吧。”

    聂放舟幽怨地看着他,“聂楼主?小涯,你我二人何时这样生分了?”

    无涯拳头硬了,“给我滚。”

    “你这么说我不就懂了吗?不打扰你们师徒重逢,我这个外人先走一步了。”聂放舟起身理了理衣服,轻飘飘地走了。

    直到紫色身影彻底从视野里消失,太白才长舒一口吸,脑袋上咻得长出了两个毛绒耳朵,一条黑白纹的长尾巴在身后摇来摇去。

    她没有童子功,活了一个甲子才开始学习运气修炼。直至今日,连幻化人形都十分艰难,精神放松的时候,更喜欢变回原型。

    太白伸了个懒腰,像只猫一样双脚踩着凳子半蹲着。她噘着嘴抱怨道:“师父,你怎么找了个这种人啊?不就长得好看了点吗,脾气比天还大。”

    无涯有些困惑地眨了眨眼,“我找他?是他主动找到了我才对。这种事,我哪里有得选?”

    太白惊悚地说:“啊?你不是自愿的啊?是不是这家伙趁人之危,逼你就范了!”

    “就……什么范?”

    “当然是成亲啊!她是不是死缠烂打非要嫁给你不可!这个臭娘们,我找她算账去。”太白从凳子上跳下去,拔出长剑就要往外冲。

    臭……娘们?

    合着他俩说的压根不是一件事。

    “你给我回来!”无涯扶着额头喊住她,怒斥,“你个瞎了眼的笨虎,人家是个男的!”

    “男的……”太白脚下一个急刹,狠狠撞在了门框上。

    她揉了揉被嗑痛的脑门,震惊又悲悯,话都说不完整了:“师父你……你竟然被一个男的……”他痛心疾首,“这个混蛋!简直丧心病狂!我这就把他阉了给你出气!”

    “你他妈的给我回来!我压根就没跟他成亲!”无涯额头的青筋突突地跳,大喝,“你个小兔崽子,没事少看点乱七八糟的话本,满脑子都是些什么东西!”

    “我不是小兔崽子,我是头老虎……”一只脚踏出门槛的太白迟疑地看了他一眼,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诶……?你们没成亲?”

    无涯猛灌了一口茶,压着怒火解释道:“我能活到现在,多亏了聂放舟出手相救,我除了欠他三年伙食费,还有一条命。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我如今一无所有,只能将自己抵押给十四楼,为他效力十年。他是救命恩人也是债主,我们之间的关系就这么简单,懂了吗!”

    太白沉默了很久,努力用不聪明的脑袋消化他的话。过了会,才抬起头说:“你要还债吗?我从天界偷了很多东西,够你卖不少钱了,足够还清了吧?”

    无涯叹了口气,揉着她的毛耳朵说:“小白,不是所有的债都能用钱还清的。”

    太白打了个哆嗦,“那难不成……你还想用身子还啊?”

    “……”

    无涯闭眼揉眉心,指着大门,有气无力地说:“滚!你给我立马滚出去。”

    太白双手合十,乖巧认怂:“我错了我错了,我又说错话了,对不起啊师父,你前往别赶我走。你要留在十四楼就留呗,反正我跟着你,我也留下来,帮你还债。”

    知道这丫头死脑筋,无涯只好慎重地提醒:“你若愿意留在这里,我自然也不会赶你走。但是这里不比天界,你在外需低调行事,否则一旦身份暴露,你爹杀来十九州,我们可干不过他。”

    “我都听师父的!”

    “你真的不再想一想?一旦你决定留在这里,在外人眼里,就是我的共犯了。你也许这辈子都不能重回天界了。到时候你的奶娘该怎么办?”

    太白垂头苦笑,艰涩道:“奶娘她……她一年前就已经去世了。”

    无涯一时失语,也想不出什么话来安慰她,犹豫了半晌,最后只是说:“既然你决定了,去找毕月吧,让他给你收拾一间房,今晚就住下。”

    他从太白手里接过长剑,插回剑鞘。

    拍拍她的肩膀,对她说:“你放心,只要我在这里,就没人敢再欺负你。”

    ·

    太白从无涯房间走出来时已是深夜,弦月如钩,疏星灿烂。

    她站在走廊上,迎着清凉的夜风伸了个懒腰,目光从楼外的庭院扫过,老虎眼敏锐地捕捉到了悬铃木下的两个人。

    聂放舟站在树下,负手而立,婆娑树影票落满肩,他的一半面容消融于黑暗,看不清神情。

    一位黑衣男子站在他身后两丈远的地方,一身夜行衣,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

    太白变回原型,从楼上一跃而下,猫爪子落地无声,神不知鬼不觉地朝二人靠近。

    风吹树摇,她在沙沙作响的枝叶声中,听见了二人的对话。

    “事情可都处理好了?”聂放舟背对着身后人,如是问。

    男子答:“属下已抹去了凡人们的记忆,没有人会记得白日里发生的事。阿贵父母双亡,只有一个姐姐身在乡下,属下已将阿贵的遗物整理好,过两天会派人送去,只说阿贵是得了瘟疫死的,尸体已被火化。”

    “黑熊精的尸体呢?”

    “埋在了城外荒野。”

    “你倒是好心。”

    “属下……属下有一事不明。”

    聂放舟回首看他。

    “黑熊精的确欺骗了鲤鱼仙,假装是凡人与她生活多年。但他们也曾情投意合,常年隐居深山,从不出来害人。若不是您设下陷阱,令黑熊精暴露了身份,鲤鱼仙也不会在知晓真相后执意要回东海。”男子垂头道,“若鲤鱼仙不曾离去,黑熊精也不会因承受不了打击而走火入魔,百年修行功……亏一篑。”

    聂放舟俯视着他,“你是在怪我?”

    “朔风不敢。属下的命是楼主给的,又怎敢责怪楼主。属下只是不明白,您一向同我们说,世间一切自有其因果,最不喜欢多管闲事。怎么这次却变了性子……”他抬头看着十四楼上唯一未灭的灯火,“是否您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他?”

    聂放舟冷声道:“朔风,你越界了。”

    朔风登时跪下,“君上恕罪!”

    “我说过很多次了,在人间,不必跪我。”

    话毕,聂放舟朝远处假山的方向看去,一抹雪白如电光般窜走。

    朔风挡在他身前,拔刀露刃,幽绿的竖瞳如冷箭般射向远方。

    “楼主,可要属下去追?”

    聂放舟遥望着楼上的光亮,说:“随她去吧。”

    ·

    躺了三四天,无涯终于甩干了浑身的病丧气,天不亮便起早,跑到半座城外的点心摊上,买了第一屉出锅的包子。

    吃饱喝足了回来时,十四楼已开张营业,聂放舟占了二楼窗边的好位置,朝归来的无涯远远招手。太白也从窗户挤出脑袋,高呼了两声师父。

    无涯上了楼时,太白在吃蒸饺,嘴巴塞得鼓鼓囊囊,跟前是七屉已经吃空的蒸笼。

    太白的对面坐着聂放舟,他今日难得束起了长发,头戴银冠,身着水色锦袍,衣襟上绣着淡金色云纹。

    聂放舟不知从哪儿弄来一个花瓶,瓶子里插着几束桃花枝,开得艳丽灿烂,灼灼似火。一大清早修剪花枝,端的好雅兴。

    无涯奇道:“都快四月了,还有桃花未谢?”

    “这是子烈早上送来的。”聂放舟点头道,“城外一处荒野突然生出了大片桃花林,他去凑热闹观赏了一番,带回来几束花枝。”

    子烈是韩延祖的表字。

    无涯问:“他现在怎么样了?听说黑熊精将他吓得不轻,卧床不起好几天呢。”

    聂放舟摇头,“不过是被他爹罚在家中抄写家法,出不来罢了。”

    太白嘴里的肉还没咽下去,含含糊糊地问:“凡人的爹也这么凶吗?他都多大人了,还要被罚抄?”

    聂放舟道:“子烈身为当朝宰相之子,一言一行都有不少人盯着,他爹对他严厉一点,也是情有可原。”

    “丞相是什么?很厉害吗?”

    “丞相的地位仅次于皇帝,在天界,大概比得上太上老君?”

    “哇,那好厉害啊。”

    无涯抄手而立,左瞧右看,打量了好一阵,摸着下巴道:“见了鬼了。你们两个竟然没吵起来,还在和平对话?”

    “他请我吃饭,我给他个面子罢了。”太白把头一扬,油渍从嘴角滴落桌面。

    好一个有奶便是娘。

    “对了,子烈家中出了急事,来不及等你回来就先走了。走之前留下了这个,是送给你的。”聂放舟将一个木匣摆在桌上,推到无涯面前。

    “给我的?”无涯打开木匣,将里头的东西倒在了桌上。

    啪嗒,一枚木钗落了出来。

    太白说:“送一个破木钗来干嘛?”

    无涯看向聂放舟,聂放舟摊手道:“我也不知道子烈。他是听说你伤得很重,觉得是自己害的,所以翻箱倒柜找出了这个东西,据说是个能救人命的宝贝。”

    无涯用两指捏起木钗,仔细端详。

    这木钗乍一看很是寻常,做工也不算精致,只在钗头简单地纹了片叶子的形状。这东西明显有些年头了,色泽加深,边缘磨损,似是被抚摸过千百遍,经年累月,连花纹也快磨得看不清了。

    他放在笔下嗅了两下,草木之气窜入鼻腔,他打了个激灵,顿觉灵台清明。

    “这是……”无涯瞳孔微颤,“椿树之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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