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活捉现行(1)
灰漆琉璃台面的流水声渐歇,集体会议结束之后已然夜深。
成辛以从盥洗室慢慢走出来,站在走廊拐角处放慢脚步,掏出烟叼住,又从裤子口袋里摸了几下,才想起打火机落在会议桌上了。
正想抬腿往回走,仲夏晚风带着一丝熟悉的馨香从另一侧角落吹来。
他心念微动,眉峰上挑,还没转过头,一只白皙柔软的手就从右边伸了过来,率先主动闯进视线,黑色打火机安安静静躺在那手心里。
08公分。连掌心纹都是令他清清楚楚镌进骨子里的模样,古老久远时如这般的夜深,他曾经细细密密吻遍上面的每一条纹络,还有那每一根纤细指尖,也都曾经被他不知疲倦地含在口中,比此刻咬着这无趣破烟杆的动作要缠绵旖旎无数倍,还会惹她满脸通红地打他躲他……
他轻轻吐气,取下齿间的烟。
一早就猜到会跑来质问他了,没想到还知道献殷勤。
怎么,这会儿倒不打算拐弯抹角、变着法儿地要他少抽烟了?
从那掌心中拿过打火机,但他只是捏在手里把玩。
“怎么了?”
问完这一句,他便等着她抬起头来看他,浅金色眼镜挂链随着动作而左右摇晃,刚开口时是如一贯的细柔声线和缓慢语速,但又与平时略有不同,似乎已经暗暗充分准备过一番措辞,更像是在故意示弱似的。
“我想……请教你一个问题。”
“嗯。”成辛以好整以暇等着。
“明天你们去旗望岛,你之所以想要带个法医或者鉴识一起,是因为多少觉得吴文轩有可疑,对么?”
他看着她,不急不慢点头,脑中却莫名浮现久如隔世的那个街灯天台上的积雪堆边——她一本正经先抛出已经预知到答案的问题、再用提前备好的奇怪逻辑打算拒绝他追求的画面。
她继续耐心轻声,做显而易见的简单分析。
“旗望岛毕竟离市区远,来回还要坐轮渡,没那么方便,当地派出所又没什么人力物力,带上人一起去,是想万一现场有什么需要取证的,可以不耽误时间,对么?”
成辛以继续点头。
“那为什么不带我一起去呢?”
他睨她一眼,抬腿慢慢往前走去,她便转身亦步亦趋跟在他斜后方。
“我以为我在会上已经解释过原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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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几分钟之前,这场讨论会的最后,当成辛以安排完队里几个人的重点排查任务、点了杨天铭和田尚吴明日一早跟他一起去旗望岛找吴文轩之后,众人原本已经在整理会议笔记检查疏漏,却又听到他吩咐田尚吴给赵非打电话,要老赵明天也一起去。
孟余出言提醒,说老赵未来三天都调休,要陪老婆去外省探亲,今天已经离市了。然而成辛以听后,没有太多停顿,便又转而叫尚吴联系徐墨。
就是在那会儿,不止方清月自己,其他人也开始觉得奇怪。
除了去瞿家取证的那天下午之外,这桩案子的全部法医鉴识工作都是方法医在负责。尽管徐法医工作也很认真,但且不说他尚未独立执业,平时很少单独出勘现场,何况他正在跟的还是二队网约车的案子。跨队抢人临时带出去出差,怎么看也怎么不地道,更不像他们头儿平时会做的事情。
哪有这样的,明明她就坐在他边上,结果他就好似把她给忘了似的。
于是她默默搓了搓指腹,主动说她自己明天有空。
但成辛以只是把那张木雕画的照片挪到她面前,声称是要她帮忙,明天留在队里研究一下木雕画的内容,从雕刻习惯、用材等等角度,做个分析给他。
……
尽管她满腹质疑,但终究还是没再当众开口说些什么。
——
——
走廊里的空调开得比会议室更大,空廊窗棂边有道细缝偷偷纵容室外热气进来与人造冷气展开据理力争。方清月微微抿着嘴巴,默默跟了他一会儿,一路把双手交叠缩进相连的袖口,姿势像个老太太,腰板却一如既往笔直,显得不伦不类。
“但……我猜你可能……”
她停下脚步,背朝窗户,面向他,换了种问法。
“真的只是因为你想要仔细分析那幅画?”
“不然呢?”他也停下来。
“我觉得还有别的原因。”她垂眸盯着他的鞋尖。
“嗯?”他低低哼声,唇畔又回忆起她耳尖的柔软触感。
“我猜……”她慢悠悠拉长音调,原地碾着脚,抬头迎上他的目光。
“……你不愿意和我一起出外勤,是因为你……‘最烦女法医’……”
话音刚落,就见他毫不留情地冲她翻了个白眼,把打火机和烟塞回口袋,转身迈开长腿,头也不回走向办公区。
……
是她上赶着要挑事儿、故意欠揍似的挤兑他,所以方清月自然也不恼,就继续揣着双手,吸吸鼻子,小步小步跟在他后头,一直跟回一队办公区。
队里人大部分都收工回去了,这会儿只剩下曲若伽和田尚吴正在收拾东西。见到他,两人都叫了声“头儿”,但成辛以看都没看他们一眼,径直冷着脸回自己办公室了。
“方法医,你还没走吗?”曲若伽问道。
“嗯。”她看看他办公室大敞的门,想了想。
“我还有点事想跟成队商量。”
曲若伽探探脑袋看看头儿不太和善的模样,冲她挤挤眼睛,小声嘀咕。
“那你保重哈,我先撤了。”
方清月忍住笑点点头,随手从办公区的桌子上捏起一张照片,抿嘴负手走到他门口,敲敲门。
“我能进去么……头儿?”
原本其实她也只是想讨好他一下而已,好让他同意带她去旗望岛,所以就学其他人那样叫他,没有别的意思。这声“头儿”是降低音量叫的,虽说难保身后的两个人不会听到,但她原以为没关系的,毕竟大家都这么叫,不是特例。
可她不知道白天曲若伽在车上注意到的那一丝成辛以的异样,于是听到这一声,小姑娘就杵在门口憋笑观察“被观察对象”的反应,结果就见雷公爷靠坐在桌子上,双手插在口袋,不怒自威地瞪了她一眼。等不明所以的方清月再回头看时,就看到田尚吴一手拿着个保温杯,一手拉着曲若伽的胳膊,匆匆忙忙闷头向外跑,小姑娘脸上还带了几分没来得及消退的八卦笑意余温。
……
两人的脚步声渐远,偌大的一队公区剩下他们两个。
方清月咬着下唇,慢吞吞小步挪进他办公室门沿以内,身子轻靠在门边,声音软糯轻细。
“其实……还有一种可能,但我不知道是不是自作多情。”
但成辛以只是冷冰冰扫了她一眼,薄唇开合。
“关门。”
她愣了愣。
但他似乎早料到她发呆动作慢腾腾,话间已经走上前来,在她右边停住,肩膀微微越过她,伸出一只手臂,把她身后办公室的门关上了。
她杵着没动,一时间有点拘束。
上次来他办公室是个白天,虽然四下也统统没别人,可好歹门是开着的,不是封闭空间,大大方方敞敞亮亮。而且她那时只顾着跟他讨论案子,全然没有别的杂念。可这会儿,情形就不太一样了。
才刚刚过去一个礼拜,可就是不一样了。不像她刚回国时那种疏离冷漠的状态,也不像当年最甜蜜亲昵的热恋状态,反而有一点点……接近……
夏夜闷滞。她抬头望着他近在咫尺的青色下颌,脑海中却反而无根无据浮现出某个苍老仿若平行时空的深冬午后,大一那年寒假,那个蹲在她家小区健身区域双杠上头的那个雪白身影,冲她咧嘴笑时口中会呼出温柔白气,暖洋洋地萦绕在那双璀璨如星的眸子前方,像一颗硕大的奶糖……
怎么偏偏会想起那时候呢?明明眼前的人正一身墨黑,也很少再像以前那样对她毫无保留地笑了,再也不像依赖唇舌的奶糖。
“说吧。”门已经关上,但他停在她右前方没离开,手依旧留在她身后的门把上。
但她被困在猝然袭来的回忆画面里,一时走了神,就下意识问。
“……说什么?”
然后就见成辛以挑起一道眉毛,垂眸瞧她了半晌,眼光模糊不明,出言提醒。
“什么‘自作多情’?”
“你为什么要关门?”她听到自己反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