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循环
“您早说派出所管饭我早就来了…嚯，桶装泡面？这也太奢侈了吧？平时我都是吃袋儿装的，今儿我就算提前过年了，谢谢警察叔叔…”
派出所里，眼看我饿得快要低血糖发作，精神都集中不起来了，警察叔叔当即给我端来一桶泡面。
等泡面泡好的工夫，一个警察把一个平板拿到我面前说：“那，这是肖大顺遗书的内容，你看看吧。”
我接过平板，顺手放到泡面桶上，看向了屏幕上的内容。
这是一张照片，拍的是一张纸，纸上写着一些字。
‘我，肖大顺，因负债累累，悲观厌世，现决定自我了断。我死以后，我的唯一亲人，即我的女儿，肖梓萱，交由封光负责照顾。即日起，封光便是肖梓萱的合法监护人，本人对本遗书承担一切法律效益，立遗嘱人：肖大顺。’
看完纸上的内容，我闻着泡面香味懵圈了好一会儿，才问道：“不是，警察叔叔，这就是遗书的全部内容吗？这就把孩子给我了？他也没提遗产啥的？这咋就唯一亲人了？他不是还有个老婆和老岳母吗？肖大顺真死了？已经死透了吗？咋死的？”
听我说完，两个警察对视一眼，其中一个冲我问道：“你先跟我们说说，你跟这家人到底什么关系？肖大顺这么重视你，可你怎么好像对他们家完全不熟似的？”
我看着这俩警察，想了想说道：“要不您先根据我和那个小姑娘的名字，查查我最近跟您这行业打交道的记录？说真的，为了这孩子，我最近跑派出所的频率比我上厕所的频率都高，您先查查…我趁机吃个面。”
这次这两个警察倒是都不着急，我说完，他俩一个点了点头，另一个说道：“已经在查了，行，不着急，你慢慢吃，咱们有的是时间。”
虽然听出这警察似乎话里有话，但我并没多说什么。
泡面终于泡好，我一边吃着，一边继续懵圈着。
刚才和警察通完电话，陪着肖梓萱等了将近二十分钟，警车才赶到。
等待的过程中，我问了肖梓萱好几个问题。
我问她最近过得怎么样？家庭生活美满否？父母身体健康否？
你究竟是怎么找到我的？你究竟是怎么做到单凭自己一个人就找过来的？
对于这些问题，毫无意外的，肖梓萱没给我任何答案…
我没敢吐槽警察出车的效率，不过很快我就知道了他们出车慢的原因。
因为在完全不堵车的情况下，警车又开了二十分钟，才开到目的地派出所。
这家派出所离我住的地方确实挺远，位于泰山路附近，也就是肖梓萱家附近。
一家我之前没来过的派出所，两个我之前没见过的警察。
看着这俩警察，我在心底偷偷算了算。
一点不夸张的说，为了肖梓萱的事而跟我打过交道的警察，加起来够再组一个派出所的了。
之所以会把我带到这里，是因为这次接到报警并且负责出警的派出所，就是这家。
不知道是因为什么，这次，警察没让肖梓萱陪我一起‘受审’，刚把我俩带进派出所，肖梓萱就被一个女警带走了。
我吃面的途中，有其他警察送进来过一些东西，似乎是跟这起案件有关的资料。
终于吃完后，一个警察冲我说道：“吃完了？那你再看看这个东西吧。”
说完，这警察拿着一个装在塑料密封袋里的手机，走到了我面前。
我接过手机，正反面看了看。
从手机壳来看，这手机原本属于一个女人。
屏幕停留在一个视频界面，我指着屏幕用眼神询问了一下警察，警察点点头，于是我就按下了视频的播放键。
画面一动，肖大顺出现了。
他正坐在一个摆满杂物有些拥挤的沙发上，一只手绑着雪白的新绷带，绷带另一头吊在脖子上，显然是手臂受伤了，而且最低也是骨折起步的那种伤；另一只手里举着一张纸，正是他写的那封有点莫名其妙的遗书。
保持着这造型，他眼神有些恐惧有些闪烁的看着镜头，先咽了口口水，才声音干哑的说起话来。
“警…警察同志好，封光…封光先生你好，我是肖大顺，肖梓萱的父亲…
“我手里拿的，是我的遗书，是…是我本人自愿写的…我本人对此承担法律责任…我写的，都是真心话…
“我…我已经决定不活了，这是我自己的决定，我本人完全自愿，跟任何其他人都没有关系…
“我这一生做过许多错事，死不足惜，但我还有个女儿，我女儿是无辜的，希望政府能帮我安顿好我的女儿…
“对我女儿，我非常抱歉，大概两个月前，为了还债，我把她卖给了一个人，我原本以为，那人会把我女儿带走，以后我都不会再见到她…
“可没想到，我女儿又出现了，只是，我不知道那人对我女儿做了什么，等她再出现时，我才发现，她，其实已经不是我女儿了…
“我老婆没疯，她说的对，我们的女儿，已经被人掉了包了，现在这个女儿，根本不是我们的孩子，不属于我们家…
“如果非要说她属于谁，那，她就属于那个叫封光的小伙子，至于她具体是谁，我也不知道…
“警察同志别误会，我不是把女儿卖给了封光，封光跟这件事完全没有任何关系，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现在这个其实已经不是我女儿的女孩，只认可封光…
“所以，希望警察同志能够帮我找到那位叫封光的小伙子，请他收留这女孩，认这女孩做干女儿也好，当童养媳也好，总之，希望警察能把这女孩送给封光，作为这女孩曾经的父亲，这是我最后的请求…
“从法律上来讲，我还是这女孩的合法监护人，所以按法律来说，我死之前是可以指定新监护人的吧？那我就指定封光…封光，希望你好好待这女孩，千万…千万别让她再…”
到这里，视频就结束了。
我相当懵圈的看着已经静止的视频画面，沉默半天，对这些信息还是有点消化不良。
“需要再看一遍吗？”
一个警察语气古怪的问了一句，不知道是不是真想让我看。
但我倒是没跟他客气，他问完，我就又一次打开了这段视频。
再次看完，我皱起眉头问道：“这视频怎么结束的这么突然？这…这视频是别人给肖大顺拍的？当时现场还有其他人？是那人结束的视频？警察叔叔，肖大顺现在什么情况啊？”
一个警察说道：“肖大顺，人已经没了，上吊，被发现时，已经来不及了，正好，一会儿你再陪我们去认一下尸，确定一下死者的身份。”
“这个…还需要我去确认啊？”听警察说到这里，从没见过尸体的我，一时有点接受不了。
警察解释道：“嗯，虽然知道对你来讲可能有点为难，但是眼下来说，我们确实联系不上跟肖大顺关系更亲密的人了，只有你，是我们能确定跟肖大顺认识的人，所以，辛苦你了…就是走个流程，看一眼就行。”
“啊？”我问道：“只有我了？那肖大顺的老婆和她老婆那个优雅的妈妈…”
再次问起这个问题，警察终于直白的说道：“肖大顺他岳母，因为家属…也就是因为肖大顺本人选择主动放弃救治，所以也已经过世了；这消息被肖大顺的老婆知道后，他老婆的精神状况就变得更糟了，眼下也和他俩的女儿一样，无法沟通，所以，只能靠你了。”
“哦，这样啊…”
我有些恍惚的说完，一时感觉相当唏嘘。
才几天没见，一个挺风光的网红，一个刚享了没几天福的老太太，一个虽然猥琐但看起来还算健康的男人，就这么疯的疯，死的死，一家四口，只剩下了一个精神明显也不太正常的肖梓萱…唉，真是世事无常啊。
想到这一家人仅剩的肖梓萱，再想到肖大顺遗书里的内容，我便冲警察问道：“对了警察叔叔，那肖梓萱的事儿，肖大顺说了就算了？以后我就得负责养活肖梓萱了？”
一个警察问道：“如果真要你养活她的话，你的看法是…”
“凭什么？！”我有点着急的说道：“别啊大哥，我跟她非亲非故，凭什么要我养活？我一个啥也不是的穷屌丝，忽然就多了个孩子，我就是想养我也养活不起啊！我养活我自己都费劲，这么点儿的孩子，她能天天跟着我吃面条吗？再说我长这么大还没交过女朋友呢，这就有孩子了？那我的终身大事怎么办？本来我这条件找女朋友就困难…”
我说完，两个警察对视一眼，一起点了点头，仿佛我这反应让他俩很满意。
一直没说话的另一个警察，可能是负责科普专业法律知识的，他摆摆手示意让我冷静，接着说道：“法律效力，不是他这么用的，不管‘法律’这两个字他反复强调几遍，也不管他是不是为了说这段话愣是付出了生命，事发时，没有相关法律人士在场，也没有符合流程的法律文书作为佐证，那他这些话，起码在涉及他人的内容上，就都是不具备法律效力的，而且我国宪法明文规定，人口买卖是违法行为，即使是孩子的亲生父母，也没权力把自己的孩子卖给谁，或者赠予谁，更不可能强行送给谁。”
“所以…我，不需要养活这孩子？”
我问完，这警察说道：“以你现在的综合情况来说，你就是想养活，都不符合收养标准，我们只是想先确认一下，从你本人主观意愿来讲，你想不想收养这孩子…”
“不想，完全不想。”
我说的斩钉截铁。
警察点点头说：“你不想，就没人会强迫你，别说肖大顺，就是连我们都没这权力。”
听到这话，我顿时放松不少，赶忙说道：“那就好，我就说嘛，这是遗书又不是圣旨，哪儿能他说了就算了。”
警察说道：“好，既然不想，那我们就说点别的，你跟这孩子一家人打交道的经过，从头到尾，都跟我们说一遍吧，我知道你之前可能跟我们其他同事说过，但这次跟之前不同，这次要正式备案，所以你尽量说仔细点。”
我答应一声，使劲搜刮着回忆，从头讲了起来。
当然，不该说的，我一点都没说。
比如去那个废弃地铁站的原因，我说的是纯粹为了探险，没提任何无关人员的名字。
等我都说完后，两个警察小声嘀咕一阵，其中一个警察冲我问道：“那，你对这件事有什么看法呢？比如这小姑娘对你的态度，你自己觉得，她会是因为什么，才对你产生这种依赖的呢？”
我说道：“说起这个，还真是巧了，您早一天问我我都编不出来，但是我这两天碰巧认识了一个…一个养猫的，碰巧聊起这事儿，那养猫的给了我一个说法，我觉得特靠谱，他说好多动物都有一种天生的特性，就是‘认主’，在它有思想或者记忆的第一秒，它看见谁，就能把谁当妈。这小姑娘你们也看到了，她跟一般孩子完全不一样，精神肯定是受过刺激，估计那天我在地铁上看见她时，她碰巧刚有了意识，所以就把我当成她妈了，要不她也不能老对着我喊妈，您说对吧？”
我说完，两个警察都有些皱眉，我隐约猜出了他俩露出这表情的原因，于是便继续说道：“照肖大顺遗书里的意思，他指不定把这孩子卖给过什么人呢，说不定是个变态，孩子在变态那儿受了刺激，才变成这样的，这样的智力…可能不能用正常孩子的智力标准来衡量吧？”
我说的很委婉，但我想，警察能听懂我的意思。
只是听我说完后，两个警察的表情都变得有些古怪。
显然，对于我这番说辞，他俩不太信，但也不知道该怎么反驳。
过了一会儿，一个警察才问道：“所以，你在四号线跟肖梓萱第一次见面那次，你上车之前，她就已经在车上了？你确定她不是跟你前后脚上的车？”
我点点头说：“我眼看着车进站的，我确定她当时就已经在车上了。”
警察说道：“行吧，关于这一点，稍后我们会和地铁方面核实。”
警察刚说完，忽然响起一阵敲门声。
一个警察起身开门，在和外面的人聊了两句后，便关上门离开了房间。
房间里只剩下了我和另一个警察，不知道是不是为了避嫌，这警察低头玩起了手机，显然是在拒绝跟我交流。
我明白他的意思，所以也没跟他尬聊，只是又一次看向了那部女人用的手机。
这手机…是肖梓萱她妈妈的吧？
从视频里的状态来看，肖大顺仿佛很紧张，很恐惧。
当时是谁在拿着手机帮他录这段视频呢？为什么没让他说完，就把视频掐断了呢？
肖大顺…真是心甘情愿自杀的吗？
这些我都能看出来的不对劲，想必警察也已经发现了，只是不知道，他们最终能不能查出这些疑点的真相。
许久，房间门终于再次推开，刚刚离开的警察扶着门冲我问道：“封光，你明天有时间没？”
我反问道：“啊？啥事？”
警察说道：“哦，基于肖梓萱眼下的情况，咱们工作人员刚刚联系了福利院那边，已经安排好了，明天先把她送去福利院，孩子嘛，一天没人照顾都不行…咱们同事说，这孩子确实对你挺依赖，你看你明天要是有时间，陪咱们一起把孩子送过去？”
警察说完这话的一瞬间，我脑内闪过了无数道闪电。
借着这些闪电时明时暗的光线，我仿佛穿越时空，终于亲眼看到了，福利院李院长跟我描述过许多遍的那个画面。
“小光啊，那年你才五岁，几个警察，还有一个年轻人，一起把你送到了咱们这儿，当时啊，你不会说话，也不记事，什么都不知道，跟个…小傻子似的，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