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攻心
挂掉电话，我一路小跑着赶到公司时，大家已经围坐一圈，摆出了和晨会时一样的队形。
公司里的绝大多数员工都到了，除了我和刘主管。
和往常晨会时或吵闹或慵懒的气氛不同，此刻的大家，都很沉默。
震惊，伤感，紧张，每个人的表情都很复杂，而且都不带正面情绪。
“赵总…”
我冲最大的领导打了声招呼，赵总点点头，有些沮丧的说：“先坐吧，等等老刘…人到齐了就开会。”
“哦。”
我答应一声，回工位拎起椅子，和大家坐到了一起。
沉默，相当压抑的沉默。
我想问同事打听一下是什么情况，却没敢开口。
眼看赵总就在眼前，我也没法发个信息偷偷问问同事们。
就这么沉默了将近半个小时，刘主管才满头大汗的跑着进了公司。
看到大伙儿的姿态，刘主管也有点被吓到，他有些怯懦的叫了一声“赵总”，赵总看向他，有点阴阳怪气的问道：“司惊鸿…找到了吗？”
刘主管有些尴尬的说：“没…暂时还没有。”
赵总冷笑一声，脸上的阴阳怪气逐渐被彻底的沮丧所取代，他点了点下巴，说道：“坐吧…今天，最后跟大家聊聊。”
‘最后’两个字，让几个同事发出几声惊呼，但看到赵总的表情，大家什么都没敢问。
刘主管有些发愣，赵总又催促了一下，他才赶忙找了把椅子，也坐了下来。
人终于到齐了，再度沉默片刻后，赵总才开口道：“刚才，我给龙哥去过电话了，小司这一走，人家都把咱当成诈骗公司了，还以为咱就是为了拿下人家，所以从外面临时雇了个小司，人家认定是咱把人家给骗了，给耍了，所以别看已经过去好几天了，人家还在气头上，明天人家再登门时，肯定没好脸色…”
赵总话说到这儿，上次就被龙哥那气势吓到的几个女同事，顿时又是一阵窃窃私语。
“龙哥在业内，是属于上流阶层的，也不怕你们笑话，跟人家比，咱们这公司，真是属于下流阶层的，一点不夸张的说，别说你们了，就是我这个老板站在人家面前，人家骂我我得听着，人家打我我也得挨着…”
说到这儿，赵总凄然一笑，个别女同事的眼圈也红了。
“给龙哥打完电话，我又联系了一下圈里能说上话的人物，但一听说是跟龙哥有关的事，人家立马就不敢掺和了，你们知道为什么吗？因为啊，龙哥已经放出话了，从明天起，人家会联合滨海城的业内同仁，一起抵制咱…明天咱们交不出司惊鸿啊，估计咱们之前的所有客户，都会退货。老刘，你找到司惊鸿了吗？”
说到最后，赵总又问出了刚才问过的问题。
刘主管也给出了和刚才相同的答案：“暂…暂时还没有。”
“暂时…”
赵总重复了一遍，苦笑着摇了摇头。
而随着刘主管的答案，好几个同事一起看向了他。
这些同事的眼神，都已经带上了埋怨，埋怨刘主管。
一时间，刘主管的面色更加尴尬了。
赵总继续说道：“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被整个业内围剿的话，咱们这种小门小户的小公司，肯定撑不住的，所以，一会儿大家吃个散伙饭，我请…也是最后一次请大家了，以后，各自努力吧，只是要辛苦大家重新找工作了，而且咱们这是属于破产，所以也没办法给大家额外补偿，唉，对不住大家了…”
又是一阵小骚动，有的女同事已经抽泣了起来。
“赵总，就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小李问了一句。
“是啊赵总，现在找工作多难啊。”
小王说了一句。
赵总沉吟片刻，说道：“办法…其实有，但人家不愿意帮，咱们能怎么着？该求我也求了，好话都说尽了，人家就是不愿意，那就算了吧…至于找工作…呵呵，难不难的，也得找啊，我自己都得重新找，不过老刘倒是会比咱们简单一些，老刘，以后，你虽然不是咱们公司主管了，但只要你跟你弟弟说声，估计你弟弟在长弓集团给你谋个主管的位置，也是信手拈来吧？唉，咱们这小公司，倒了就倒了吧，祝你前程似锦哈。”
说到最后，赵总的语气又有点阴阳怪气。
“长弓集团？”
这四个字又引起一阵小骚动。
“他弟弟那么厉害啊？随便就能给他在长弓安排个主管位置？”
“是啊，你没听说嘛？刘主管的弟弟在长弓做高管，本事大着呢…”
类似的议论越来越多，刘主管什么都没解释，只是涨红着脸低着头，假装自己死机了。
“好了好了…”
赵总说道：“别议论了，人家命好是人家的事，人家不愿意让弟弟帮忙解决龙哥的事，也是人家的权力，虽然可能一句话就能解决，但是…这都是人家的权力，总之，大家明天就开始找新工作吧，好了，不说这个了，大家说吧，今晚想吃什么？尽管提啊！今天千万别客气，同事一场，今天我一定要请大家吃顿好的！咱们的同事情谊在某些人眼里可能一文不值，但在我这儿…无价！”
“只要他弟弟一句话就能解决这事儿？”
“当然了，拜托，那可是长弓的高管啊。”
“就是，龙哥在人家面前，就跟咱在龙哥面前一样，啥也不是。”
“那就让他说一句话啊，这点事为什么都不能帮忙啊？”
“是亲弟弟嘛？”
“是亲的，真亲生的那种亲！”
“那这么大事他都不管？”
“赵总不是说了嘛？人家只是不管咱，又没说不管他哥哥。”
“不是，刘主管怎么这么自私？这么多年同事情，就一点都不念吗？”
“刘主管，你怎么这样啊？”
“刘主管，原来你是这种人…”
“刘主管，没想到你这么自私…”
“刘主管…”
“刘主管…”
渐渐的，同事们把矛头指向了刘主管，没人提消失的司惊鸿，没人提真正的罪魁祸首龙哥，每个人都在指责刘主管，似乎刘主管才是导致这一切的元凶。
埋怨的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刘主管依旧低头不语，什么都不说。
赵总静静的看着这一切，完全没有出言阻止的意思。
某一个瞬间，我在赵总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丝阴谋得逞的狡黠，但只是一闪而逝。
不过，有这一个瞬间，我就基本明白了，这才是这场会议的真正目的。
赵总不是要解散公司，他是要让全体同事一起‘逼宫’刘主管。
看小李跟小王那喋喋不休的架势，想必赵总已经提前私下跟他俩打过招呼了吧？
忽然，刘主管猛然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他的动作相当快，快到吓了所有人一跳，房间里瞬间安静了下来，全体同事一起抬头看着他。
“我…我去给我弟打个电话…”
说完，刘主管就拿着手机走出了公司。
“耶！”
小李跟小王顿时一声欢呼，接着还击了个掌。
其他同事马上也要跟着起哄，但赵总很及时的咳嗽了两声，所有人瞬间会意，一起安静了下来。
我看向赵总，他翘着二郎腿，倚着椅背，有点小得意的眼神似乎在说：跟我斗？你也配？
许久，刘主管终于返回公司，在全公司充满期待的注视下，他冲我说道：“小光，晚上…晚上你有时间没？方便的话，陪我…陪我去和我弟吃个饭？”
刘主管话刚说完，我就听到同事们发出了各种声音。
有的长舒一口气，有的低声轻呼，似乎所有同事都认为，刘主管这话的意思，就是问题已经解决了。
“那能没时间吗？！”
我还没开口，赵总就替我大包大揽道：“还有什么事比公司生死存亡还重要？别的不说了，这样，小敏，你从公账上给老刘支一…两千，支两千块钱，老刘，一定请你弟吃点好的，听到没？！”
刘主管开口客套道：“不用，我…”
“小敏，还不快去？！这不是差不多也已经到下班时间了嘛？老刘，小封，你俩拿上钱这就走，完事立刻给我打电话，我随时等你俩，吃到多晚都不要紧，万一喝多了明天就请假…不，放假！明天放你俩一天假！今晚喝多了明天就睡饱再起床！”
小敏答应一声，流程都没走，就直接从财务室拿出一叠现金，交到了刘主管手里。
接着不等我发表任何意见，赵总和全体同事就近乎驱赶一般，把我和刘主管撵出了公司。
离开公司后，我俩一路沉默着走向了地铁站。
刘主管的表情很难看，没有要去见自己亲人的喜悦，没有要靠一己之力拯救整个公司的豪情，有的只是…低落。
他很低落，有气无力，一点精气神都没有。
第一次看到这样的他，我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于是只好陪着他一起沉默。
上地铁，转地铁，再转，走神坐过站，上对面返回，继续转…
在地铁上赶了许久的路，久到我羊了个羊都打通第二关了，刘主管才终于开口说道：“小光，一会儿见了我弟，你…不管他说啥，我先替他给你道个歉，然后就是…你看你能不能配合我一下？”
我一边删除手机上的羊了个羊小程序，一边问道：“要咋配合？您说。”
刘主管有些犹豫的说：“就…你看你能不能，就是，嗯…尊敬我一下？”
我收起手机问道：“啊？我平时也挺尊敬您的啊，你咋这么说？”
刘主管说道：“不是，就，就比平时更尊敬一些，可以不？就显得我…我…我更有权威一些，更…更…”
“明白了…”凭着对刘主管的了解，我说道：“就是替您撑场子呗？嗐，您放心，这我肯定没问题。”
刘主管点点头说：“嗯，我也知道你情商高，会处理这些事，所以我才要带你来的，你…我就知道你不会让我失望。”
我笑道：“我说嘛，您自己家人吃饭还叫上我，合着我还有这作用，嘿嘿…话说回来，刘主管，您跟你这弟弟…怎么感觉怪怪的？在自己亲人面前，也需要…需要做一些伪装吗？”
我斟酌着问完，刘主管轻叹一声说道：“唉，等见到他你就知道了。”
说完这句，刘主管就重新低下头，打开羊了个羊，恢复成了之前的沉默。
继续转地铁，连续坐过站，最终，刘主管的羊了个羊还没过去第二关，他弟弟的电话就已经打来了。
似乎是知道无法再拖了，刘主管带着我又坐了两站，就走出地铁回到地面，一路来到了一个公寓式高档商住两用住宅楼。
这栋楼的楼层很高，高到电梯都分着高层区和低层区。
三十六楼，一个我之前从没到达过的高度。
“因为是家人，所以我弟弟喜欢…喜欢在家里跟我一起吃饭，家宴嘛，是吧？”
刘主管语气有些飘忽的说着。
我无所谓的应了一声，对我来讲，在哪儿吃都一样，毕竟我今天本就不是来吃饭的。
走出电梯，又走了一条挺长的走廊，刘主管才停在一扇门前，深吸一口气，按响了门铃。
不多时，门被打开，一个和刘主管有七分相像，但显然保养更好，头发也更浓密一些的眼镜男，出现在我和刘主管面前，满脸笑容的冲刘主管打招呼道：“哥！可算来了，好久不见啊，哈哈…这位是…”
说着，这人看向了我。
看到这一幕，我顿时有些纳闷。
按刘主管这表现，我还以为他弟弟得是多招人讨厌的一个人呢，没想到这么客气。
于是我也赶忙客气的自我介绍道：“您好，您就是刘主管的弟弟吧？久仰久仰，真是一表人才，我是刘主管的助理，封光，您叫我小封就行。”
我介绍完，便主动伸出手想要和他握一下。
但这人却仿佛没看见我的手一样，压根没有要跟我握手的意思。
与此同时，虽然他脸上的笑容变得更灿烂了，却说出一句让我不太想笑的话：“哈哈，男的当助理啊？真有出息。”
说完，他依旧在看着我笑，依旧没有要和我握手的意思。
“弟，别这么说，小光他…”
“行了，快进来吧…”
根本没给刘主管说话的机会，他弟弟就说道：“难得哥你来了，正好冰箱里有些海鲜什么的快过期了，你…你俩一会儿使劲吃哈，权当帮我忙了，你俩再不来啊，那些东西就只能扔出去喂狗了，哈哈，那可都是你俩没吃过的好东西。”
说完，这人才让开房门，要我和刘主管进屋。
进屋之后，吃完这顿我一辈子都不想再回忆起来的饭，才终于明白，刘主管为什么那么不想见他这个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