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妈妈
“小老妹儿，你是看上我身上哪一点了？你说，你说出来，我就挖…不对不对，我跟你开玩笑呢，别当真哈…”
确实是肖梓萱。
不知何时又出现在了我身后。
我相当无奈的想逗逗她，但一句话还没说完，想到这小女孩那爱较真真敢挖的作风，我赶忙改了口。
肖梓萱还和我印象里一样，一身公主裙，抱着个毛绒玩具，头发有点散乱，眼神空洞，面无表情。
“唉，你姥姥怎么就看不住你呢？她不会是又忙着学习跳舞把你给忘了吧？那你妈呢？她也不看着你点啊？对，你妈两只眼睛都看不住你，现在只剩一只眼了，肯定更…唉，这特么什么地狱笑话，当着孩子的面我说这干啥？那啥，你妈对你好像也没啥感情，你这孩子真是…看来李院长当初说的对，有家，有妈，不一定就有幸福啊…对了， 你先等我一会儿，别乱动啊。”
叮嘱完肖梓萱，我转身重新回到玻璃安全门前，打开手机闪光灯，再次把脸贴到玻璃门上，看向了门后。
刚才我确实被吓到了，但也只是吓到而已，并没有真的害怕，因为我以前在网上看到过对于这些玻璃墙的介绍。
这玩意儿并不像看上去那么薄，实际上很厚，而且非常结实，甚至能防弹。
老实说，当初看到这介绍时，我还觉得这质量有些多余，咱这儿又不是美丽国，地铁哪儿用防弹啊？
不过后来我又想通了，毕竟咱们是生产大国，说不定最初设计这玩意儿时，就是打算出口给美丽国的。
只可惜这东西阻碍了他们的人权，限制了他们的自由，所以他们才不买的…
有这么结实的玻璃挡着，就算刚才那张丑脸的手里有枪，也肯定伤不到我，所以我并没有多害怕。
只是当我再次贴上去，借着比刚才明亮许多的闪光灯看向玻璃门后面时，却怎么都看不到刚才那张脸了。
眼睛适应了一会儿后，在闪光灯的照耀之下，我甚至能看到玻璃门后位于轨道另一面的水泥墙，很斑驳，和正常地铁站的状态差不多。
但那张脸确实没有了。
我低头看了看玻璃门后的下方，一时不由得有些疑惑。
没有地铁的情况下，玻璃门后面跟我这边的地面可不是齐平的，那里用来铺设轨道的地面，要比我这边低出一米左右。
那刚才那张脸怎么会跟我面对面？
那人有三米多高？还是说…他是飘在空中的？
想到这里，我下意识的后退了两步。
巧的是，退了这两步后，我好像又站到了司惊鸿和老姜之前站立的位置。
一瞬间，我忽然觉得…那张怪脸，会不会就是司惊鸿跟老姜用这种姿势站在这里的原因？
他俩都不是在等地铁，他俩是在看那张脸。
这念头的出现，让我心里又升起许多谜团。
想了一会儿，实在理不出个所以然，于是我便决定暂时不想了，先解决肖梓萱的事。
转身看去，肖梓萱还站在原地，一动不动，面无表情，目光空洞。
“你姥姥也真是的，自己那手腕上丁零当啷的就差副手铐了，咋就没想过给你也置办点合适的装备呢？小天才电话手表听说过没？带定位的，那玩意儿一戴上，腰不酸了腿不疼了，你姥姥一口气就能找到你了，这倒好，又得耽误我时间…”
自言自语完，我蹲下身，平视着肖梓萱，问道：“梓萱，你是能说话的对吧？要不你跟我说说，你到底为啥非要找我啊？放心，这儿就咱两个人，我不告诉别人，就当是咱俩的小秘密，行不？”
不知道我这句话触发了哪个关键字，肖梓萱竟然很难得的有了反应。
她原本空洞的眼神渐渐凝结出一丝活人气息，缓缓看向我，冲我轻声细语的说出两个字：“妈妈。”
“啊？”
我有些傻眼的问道：“你啥意思？你叫我呢？”
肖梓萱沉默几秒，又说出两个字：“回家。”
我愣了愣，问道：“你是说，你想回家？你从家里出来，大老远的跑到这破地方找我，就是为了跟我说你想回家？那你干脆在家待着别出来不好吗？你…”
我有些崩溃的刚说到这儿，忽然灵光一闪，问道：“不对…你的意思是，你刚刚不是在管我叫‘妈妈’，你是想回家找妈妈？你妈妈在医院，你是想让你妈妈跟你回家？”
肖梓萱继续看着我，继续沉默，仿佛在默认我的推测。
我轻出一口气，点点头说：“明白了，你是想妈妈了，妈等于家，有妈妈的地方才是家，对吧？那你找我干啥啊？我长的像你妈啊？唉，得，算我倒霉，我…我送你找妈妈去吧。”
外面这些有妈的孩子，到底是跟我这种人不一样啊…
和前两次一样，我不需要跟这女孩发生任何身体接触，就可以顺利的让她跟我走。
站起身，我冲她说道：“那咱走吧，先上去再说。”
说完，我就朝楼梯走去，而肖梓萱则安静的走在我身后，很乖巧的和我保持着不到一米的距离。
对于她这种身高的孩子来说，这里这些楼梯的台阶是有些高的。
但肖梓萱似乎比同龄人的力气要大许多，上楼时，她的脚步一直很稳。
“加油哦，一会儿带你去见你妈妈，有妈妈陪着了，你以后就不要再来找我了哦…”
爬完一段楼梯后，我鼓励了肖梓萱一句，鼓励完继续爬。
不多时，终于爬到了地铁站门口，我看了一眼一直没掉队的肖梓萱，轻笑道：“虽然不知道你是怎么精准找到我的，但光看体力的话，你说你是一路步行找到我的我都信，现在的小孩儿…营养真好。”
说完，我转身面向地铁站大门，两只手分别抓住两边门把手，用力一推一拉，便轻松拉出了一条绝对足够宽的门缝。
“来，梓萱，我给你拽着门，你先出去。”
转身冲肖梓萱说完，我便扭回头，专心拽着大门。
然而等了几秒，肖梓萱却没动。
我有些不解的再次看向她，问道：“怎么了？要我先钻？”
这次我问完，肖梓萱终于有了反应，但却不是要钻门缝，她只是把头稍微低了下来。
空洞的眼睛，对准了门缝外的那一小片水泥地面。
我没理解她这动作是什么意思，只好顺着她的目光也看向了外面。
此刻只是黄昏，天色足够亮，能清楚看到外面的场景。
我来这里时刮的那阵风，不知何时已经停了。
风停之后，地铁站门外的水泥地上，留下了一层薄薄的沙土。
在这沙土之上，有两排还算清晰的脚印。
看起来，这两排脚印，都走进了我拉开的这条门缝。
两排脚印中的一排，个头非常小，从形状轮廓就能判断出，肯定是肖梓萱踩出来的。
但另一排脚印，却属于一个成年人。
而且大概率是个成年男人。
“你还带你朋友来了？”
我扭头冲肖梓萱问了一句，但马上我就自己否定道：“不对，这脚印…好几处都重叠了，显然不是同时出现的，所以…在你来之前或者来之后，还有一个成年人也进了这座地铁站，而且从脚印来看，这人现在还在这座地铁站里，没出来过…那我咋完全没发现还有这么个人呢？这人…”
说到这儿，我忽然想起刚才进地铁站前，那股被人盯着的感觉了。
现在看来，当时不是我的错觉，是真有人在盯我。
那这人…是冲我来的？不能吧？我最近没得罪过谁啊，而且如果真是冲我来的，我这马上就要走了，他咋还不现身？
忽然，肖梓萱缓缓转身，看向了地铁站深处。
我松开门，来到她身边，顺着她的视线看去…
什么都没有。
没有人影，也没有任何不正常的声音。
“算了梓萱，别看了，有啥事儿都等我先把你送走，我再自己单独处理吧，万一你在我身边时遇到点三长两短，冲你姥姥那财迷劲儿，估计我把我房东那房子卖了都不够她讹我的…走吧。”
面对难得表现出一丝执拗的肖梓萱，我说完后，动手推了推她的小脑袋。
还好，也许是这孩子也明白钱对于我这种人的重要性，所以我一推她，她就转过身，跟着我走出了这座地铁站的大门。
来到门外小平台上，我低头再次看了看那个成年人的脚印，似乎…比我的脚还要更大一号。
是个壮汉？是个大高个？有多高？有三米吗？
胡思乱想的看了会儿这些脚印，视线一闪，我忽然看到了肖梓萱白色纱裙的一角。
在那里，有一小块已经有些发黑的暗红色。
刚才在地下时，昏黄的钨丝灯让一切颜色都变得有些失真，所以我原本还以为，她裙子上是沾了什么脏东西。
但现在看来…
我缓缓蹲下，捏起那块麻将牌大小的‘污渍’，皱起眉头问道：“梓萱，这是血？你在哪儿沾的？不是你的吧？你身上没受伤吧？”
这是一块虽然已经变色，但摸起来还有几分湿气的血迹，显然刚沾上不久。
毫不意外的，面对我的提问，肖梓萱没能给我任何答复。
想了想，我站起身说道：“唉，还是交给警察处理吧。”
说完，我拿起手机，再次按下了‘110’。
打完电话，我带着肖梓萱一路走到那条坎坷的主路旁边，等了一会儿，两个陌生警察开着一辆警车，再次把我和肖梓萱带到了我第一次报警的那家派出所。
其实我原本是不想来的，因为我觉得，把这孩子交给警察就可以了。
奈何这两个警察都没见过我，所以要求我必须跟着一起。
还好，到达派出所后，我就见到了一个上次接待我的警察。
为了能快点脱身，所以我主动跟那警察打了招呼，并且跟他说了我又一次来到这里的原因。
听我说完后，这警察也有点蒙圈。
在我的建议下，这警察把我和肖梓萱先安顿在一个小房间，之后就去联系了无事烧烤店附近的派出所，向那边询问我第二次因为肖梓萱而报警，并且和肖梓萱姥姥打交道的过程。
我和肖梓萱在小房间里安静的等了很长时间，长到让我觉得，这件事可能比我原本预想的要复杂。
在等待的过程中，无聊之余，我试着对肖梓萱说了许多话，一会儿问她到底是怎么想的，一会儿劝她能不能放过我。
薅羊毛也不能老可着我这一只羊薅啊，都三次了，就算不累你也该腻了吧？下次换个人跟好不好？让我清净几天好不好？
然而面对我的哀求，肖梓萱很完美的行使了一个很适合眼下这场合的属于她的权力：沉默。
她有权保持沉默，于是她就一直沉默着，她用她的沉默把我的絮叨映衬的跟个傻子似的…
许久，小房间的门终于被人推开，那个接待过我的警察，带着他的一个同事，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在我的想象里，到了这一步，跟我有关的环节差不多也就该结束了，我可以回家吃饭睡觉了。
但一看到警察脸上的表情，我就隐隐在心里叫了声“不妙”。
果然，两个警察一坐下，其中一个就说道：“唉，这姑娘家这个情况…啧啧，还挺复杂，你叫封光是吧？”
我点点头道：“是我，怎么还复杂了？”
警察没接我的话头，冲我答非所问的问道：“你确定你不是她们家什么亲戚是吧？”
我偷偷翻了个白眼，说道：“我家有没有亲戚，您这职业不是一查就知道了吗？你问这干啥？”
警察说道：“这还麻烦了，连你都不是她们家亲戚，那她家没人了啊。”
“没人？”我有些不明所以的问道：“咋会没人呢？一个她一个妈一个姥姥，不是有仨人呢嘛？昨天我还见过她姥姥呢，活蹦乱跳的，咋？一宿没见，猝死了？”
警察撇撇嘴说道：“猝死倒不至于，不过…差不多。”
“啊？您的意思是…”
我问完，警察解释道：“今天上午吧，老太太不知道怎么弄的， 在家伤着了，伤挺重，也没叫救护车，后来是邻居出门，看到她家家门开着，听到里面有人哼哼，进去一看，老太太都快不行了，这才帮忙打了急救电话，还报了警，现在这老太太还在医院昏迷着呢，孩子她那个妈也不太清醒，你要不是她家亲戚，这孩子啊，眼下可能就没亲戚了，不好办啊。”
“那个老太太在家不知道因为什么伤到了？家门还开着？”
我重复完，不由自主的低头看向了一旁的肖梓萱。
而一向面无表情的肖梓萱，此刻竟然缓缓扬起嘴角，露出了含义不明，却让我感受到一丝恶寒的笑意。
带着这份笑意，肖梓萱缓缓扭头，再次冲着我轻轻叫出两个字：“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