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福利院旧事二三（三）
晶莹的泪珠好像水库开闸那般不停滚落，完全不听千籁使唤，没有哭嚎，只有象征着酸涩的泪水，不受控制地宣泄着她也尚不能白的情绪。
她明明不难受的啊，明明就算被别人欺负，就算失去了温暖，她也能做到平静接受，可现在为什么，没法带给她光明的眼睛，这么不争气的流泪啊…
温凉的触手划过眼角，千籁吸了吸鼻子，强压住猴头的酸意，哽咽着，用手握住了这奇特的物体。
“我没事的，呜呜呜…没事的，你不用给我擦眼泪，很快，很快就不哭了。”
话是这么说，可泪水却止不住地流着。
她借着手中柔软的，给予她关怀的物体，缓缓摸索着，认识着这不知从哪来的友善的活物。
像抚摸着她的柔软物体那样的，总共有八条，而这些被确定为触手的软乎乎的东西的本体，是一只“戴着”形似蝴蝶结的凸起的蓝色“小章鱼”。
说它是章鱼，只能说是像，与章鱼的区别还是蛮大的，毕竟不用依赖水便能存活。
当然，没碰过猫猫狗狗，也没接触过章鱼的千籁，更没法确定它是个啥，但从它乖巧的用触手来给她擦眼泪这点看，千籁觉得，它和福利院孩童口中的，名为“宠物”的存在应该非常接近。
“应该和猫猫狗狗一样可爱吧。”
她暗暗想着，即使并不可爱，也不妨碍她草率地做下留着这奇特小生物的决定。
一个六岁就敢发烧爬上二十米高的钟楼，而且还是盲人的孩子能顾虑什么呢？
若非深渊病，周遭人看她的目光怕是都会带有几分惊异。
不过这些毫不影响她心思的单纯，在经过一段起伏的日子后，突然遇到一个简单的，能给予关怀的存在，她不选择去拥抱挽留，还能做什么？
她当即便抱住了那温凉的身体，大小刚好够她环抱，手感比寻常的抱枕要好的多。
就是不太老实，顽固地替千籁擦着泪。
但有这样舒服的陪伴，千籁很快便进入了梦乡。
一个难得的好梦。
只是好梦，总会迎来破灭的那刻。
可在那之前，有一个值得在意的问题，先天盲人会遇见有画面的美梦吗？
千籁只是个孩子，没人和她说过梦的概念，所以有做梦经历的她做过不少梦，也仍不知道梦是什么。
她的梦都是只有声音的黑暗，重复着破碎支离的记忆。
这一夜却变得不一样了。
幽蓝的晶簇泛着微弱的光，冰凉的水流在面前流淌，石笋滴落下晶莹的水珠，软乎乎的大团透明物体被她抱在怀里。
迷迷糊糊的状态，从未有过的感受，光洁平整的水晶像是镜子，映着她的脸。
粉色的长发垂至腰间，精致白皙的面庞，稚嫩且可爱，有着宛若明星般璀璨的金瞳在幽暗的环境中显得熠熠生辉。
她的膝上趴着一只奇怪的生物，不会动弹，可有着温度。
“这是能够看见了…对吗？”
不，是梦。
她心底莫名有了否定的答案，随即她明白了，这一切好像是她膝上的小家伙的手笔。
“是你做的吗？谢谢…”
周遭的环境让她感到新奇，摸了摸自己的手指，感觉与平日里触碰时一样，千籁很快便接受了自己目前“看”到的，和真正有视力的人能见到的一致。
还真是不得了的体验呢。
当然，她也清楚，自己不可能突然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小家伙也没那本事。
于是她猜到。
“这里是你的家吗？”
她伸手去摸了摸膝上的小家伙，却惊奇地发现，这蔚蓝的透明小章鱼，除了脑袋上连着一个像是蝴蝶结的小玩意儿外，好像没有半点能和五官联系的东西。
没有眼睛，也没有耳朵，更别说鼻子了。
女孩一下子就愣住了，眼泪不由地再次落下，滴在小章鱼的脑袋上。
“原来…原来你比我还要可怜…呜呜呜…看不见就那么难受了，你还听不到声音，闻不到气味吗？”
单纯的孩子完全没想到这小家伙不需要那些东西的可能，自顾自地抽噎着。
而那小家伙再次用她的触手替她擦着眼泪，一条条触手交替着，落下，有些无精打采。
被人这么关怀，千籁便止不住地哭着，仿佛要把这段时间来一直忍着的情绪全数宣泄出来一般。
即使这是梦。
哭了不知道多久，双手握着两只触手的千籁坐在这梦里的河边。
水声潺潺，在确定浸在水中的身体部分是她用来走路的脚丫后，看着那眼前的水晶镜，她确定那里面的人是她的倒影。
冷静下来的她也逐渐明白，自己现在的所见所闻，是这膝上的小家伙的帮忙。
她看见了她的模样，然后又用了特别的方法让她看见了自己，以及她这只“可爱”的小“章鱼”。
有什么目的？
目的这种词不会被孩子拿来用的，千籁只是好奇，突然的善意是为什么。
她想起来了。
在睡着之前，她对着深渊的方向，心里一直期望，不再孤独，渴求着温暖的陪伴。
那…
“你是来陪我的，对吧…”
小家伙动了动，似乎是回应她的不确定的疑问。
当这个问题问出后，对方的回答已经没有意义，因为千籁已经有了肯定的回复。
这只不知道是什么的小家伙，一定是深渊给她的回应。
深渊永远会以祂的方式回应阿比斯人，院长是这么说的，不管是诅咒还是祝福…
对啊，只有深渊才能应对深渊，院长阿姨是这么说的。
所以，她因为深渊病才失去的视力，也会因为深渊才恢复。
“你是从「北冥」里出来的吗？叫…渊兽是吗，啊，要是被发现的话，会出问题的，大人们不会喜欢渊兽的。”
“呐呜。”
“诶？好可爱…”
因为她的话，小“章鱼”不安地叫了一声，千籁感到有些惊喜，能听懂她的话。
“你喜欢我吗？”
有些激动，千籁忍不住弯腰抱住了她，就和入梦前那样，和喜欢的人在一起能成为朋友，和这样一个小家伙在一起应该也能成为朋友吧。
本质上没有多少区别，毕竟也没有什么人想成为她的朋友。
“呐…呐…”
怀中的柔软给出了不知含义的回应，但在千籁看来，那就是肯定的答复。
她高兴的拥抱住了她。
“我会把你藏好的，然后…然后…”
她的声音轻了些许，脸颊贴在小家伙的脸上，小手轻轻摸着她。
“我们就回到你的家，回到这里一起生活好不好？”
这种念头突然产生在她这样年龄的孩子的脑海中，在梦里不由自主的被她说了出来。
这不是询问，而是一个打算。
一个…决定式的约定。
她能感受到，自己怀里的这个小家伙想回家去。
毕竟不知道什么原因来到了地上，肯定很害怕吧。
就和当初她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在黑棚区的小巷里，只能无助的抱头颤抖。
她不会让自己遇到的，和她有着相同遭遇的“孩子”经历一样的孤独与害怕。
她对深渊的向往，自此刻有了更为深刻明确的理由。
“我想要和你一起，去更好的地方，嗯，对我们来说，都更好的地方…在那之前，我会好好保护你的。
要记住噢，我叫千籁，千言万语的千，宛若天籁的籁，希望我的声音，能…”
她的意识逐渐模糊，不过她还是说完了她想要传达的想法。
“给你一点点温暖。”
她在梦中倒了下去，将自己渴望的暖意用自己的方式送给了非人的生物。
这种在正常人的眼中，在大人的思想里无比诡异恐怖且难以理解的事情。
确实现在的她，能够感到满足的，最为单纯的打算。
而对应着那意识模糊的是，门外的猛烈的敲门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