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六十一章 “草莓味。”
第六十一章
霍以南像是铁了心,要在公共场合为难他的父母。
李素问强撑着神态,双唇抿着怒气,眉眼又得大发慈悲的露出微笑。有愧于她多年来保持的完美教养,使得这两种违和的情绪,在脸上分外融洽。
另一旁的霍起阳却保持不住了。
几个月的治疗下来,医生给他的答复是,他的腿有站起来的可能。所以回来的路上,他面容焕发,精神抖擞。
精神气儿在听到霍以南温润又强硬的话之后,荡然无存。
霍起阳没有想到霍以南会在这种公众场合作祟。
更没想到他会拉着霍南笙——叫了他多年“哥哥”的妹妹,到他们的父亲面前。
“笙笙,叫人。”
有了第一次,第一次就顺口多了。
霍南笙清浅地弯了下唇角:“叔叔,你好,我是……霍以南的女朋友。”
不是妹妹。
是女朋友。
记忆如潮水翻涌,过去十余年,霍南笙有无数个与霍以南并肩的岁月。
迎着众人的注视,霍南笙和霍以南是霍家兄妹,旁人提到霍南笙,眼神里有着几分漠然,语气却是欣羡又嫉妒的。
——“霍南笙,她是霍以南的妹妹,没有任何血缘关系,运气多好,进了霍家。”
那时所有人,甚至连霍南笙自己都没有想到。
她的运气不仅于此。
进了霍家又如何呢?她即将成为霍家的女主人。
她不再是霍以南的妹妹,她是霍以南的女朋友。
霍起阳横眉冷竖,气的唇色发白。
还是李素问看不下去,走到他面前,微弓下腰,拍拍他的手背,安抚的力度。
“以南第一次带女朋友来见我们,你作为父亲,理当给女孩子留下点好印象。”这话是说给在场所有人听得,下一句话,她压低了声音,贴在霍起阳耳边,“不要惹以南不开心,你也知道的,我们的儿子,从来都不听我们的话。”
周遭的一切都是李素问想要的。
私人飞机,被清空的通道,远远就能看见候机大厅外排列齐整的宾利。
极尽奢靡。
和霍起阳结婚那么多年,霍起阳从没给过李素问这样的排场。而霍以南轻松做到,他本质上是极度厌恶高调的,却愿意为了霍南笙,讨好李素问。
滔天的富贵浸淫着人的心智,李素问一头栽下去,深陷其中,不想也不舍得出来。
她的话令霍起阳瞳仁里散发着惊恐神色。
霍起阳一字一句:“他们是兄妹。”
不轻不重的五个字,砸落在地面,掷地有声。
被安保隔开的人群里,一片骚动,纷纷停下脚步,观看这狗血的一幕。
霍以南的第一反应,是保护霍南笙。
出乎意料的是,霍南笙奇怪的冷静,面上挂着温和的笑。
察觉到他的注视,她挑眸,对他笑了笑。
霍南笙说:“叔叔精神状态好像不太好,是坐飞机太久,累了吗?”
霍起阳愕然,“你在说什么?霍、南、笙!”
他激动的双手撑着轮椅,试图站起来。下半身失去知觉,上半身挣扎着,落在众人的眼里,属实是精神状态不太好,发疯的样子。
李素问缓缓直起腰来,朝身后的保镖使了个眼色。
她说:“按住老爷,别让他动了,一会儿没吃药,就胡言乱语。”
霍起阳心底一骇,难以置信地望着李素问,她是他的发妻啊!
最后,他看向罪魁祸首,他的儿子,霍以南。
霍以南与霍起阳有三分相,但霍以南有着远超于霍起阳的从容。他永远是一副运筹帷幄的笃定,好像所有事都在他的计算之中。
他无视父母的意见,并且将母亲也当做一枚棋子,落在他人生里,无关紧要的一步棋。
——李素问接不接受霍南笙并不重要,因为霍以南不在乎李素问和霍起阳的态度,他和谁在一起,都与他的父母无关。
如今的霍以南,羽翼丰满,偌大的南城,难逢对手。
霍起阳是他的父亲又如何?
他压根没将他放在眼里。
与其挣扎,反抗,惹得他不开心,倒不如和李素问一样,配合着,服从着,顺应着。
思及此,不需要保镖强硬粗暴的按压,霍起阳无力地瘫倒在轮椅上。
他面容枯槁,无力地哼笑了声:“是啊,是我记错了,你们不是兄妹,兄妹怎么可以谈恋爱呢?兄妹怎么能做爱呢?你们不是……不是兄妹。”
语无伦次,内容荒谬,是不宜在公共场合说出口的内容。
停下脚步的行人,看着霍起阳的穿搭,与出行的架势,显然是有头有脸的大人物。
大人物好面子,要不然也不会有这么大的阵仗。
八成,是在发疯。
“兄妹”这翻话,估计,是疯言疯语。
看热闹的路人们,纷纷收回八卦心绪,提上行李箱,接着走自己的路。
霍南笙和霍以南对视,嘴角扯起相似的笑,漠然又无畏。
-
回去的路上,霍以南没开车,他和霍南笙坐在车后排。
霍起阳和李素问和他们不一辆车。
霍起阳的怒火快要将车厢烧干:“你什么时候和霍以南达成的协议?”
相较于他的愤怒,李素问显得平静极了。
她虚阖着眸,手里转着佛珠,“有一阵儿了,忘了和你提。”
霍起阳:“你是忘了和我提,还是不想和我提?不管霍以南答应给你什么,你都没有纠结过、拒绝过吗?他俩可是兄妹。”
“都说了没有血缘!”李素问嫌他烦,拨弄佛珠的动作停下,冷眸瞪他,“霍起阳,你能安静点儿吗?但凡你有点儿本事,我都不需要和霍以南低头。”
“你以为我没有拒绝过吗?我把南笙当女儿养了十来年……女儿和自己的儿子搞在了一起,真荒唐。”
霍起阳:“当初你就不该收养她。”
李素问:“现在追责有意义吗?事情都已经发生了,她养在霍家十来年,你不照样把她当女儿疼吗?”
霍起阳:“我只是不想招人口舌,既然把她养在家里,就得好好养。”
李素问胸腔里堵着一口闷气。
她揉了揉眉:“罢了,还能怎么样?我努力过,让霍南笙去国外读书,以为这样就能让他们一直保持兄妹关系,只要不天天见面,就不会有感情的。不管是对你还是对我,亦或者是圈内任何人来说,爱情不都是虚的吗?两个人在一起,爱不爱重要吗?不重要啊,能从对方身上获得利益才是根本。”
霍起阳说:“我需要从霍南笙身上获得利益,我在她那儿付出了那么多心血。”
李素问眼梢冷吊:“你养的好女儿成为了你的好儿媳,怎么,开心吧?”
空气里渗透着阴冷湿气。
霍起阳冷哼:“我有什么好开心的,我是拿她当儿媳养的吗?”
李素问慢条斯理地说:“至少她不会对霍家有所谋,她嫁给霍以南,不会贪图霍家的财产。”
到底是在自己眼皮子底下长大的,他们对霍南笙有再多不满又如何?
对他们而言,霍南笙身上的唯一优点,是对金钱不敢兴趣。
换做其他人,再怎么聊表真心都无济于事,真心可以是演的,无所谓里也有可能藏着谋略。唯有霍南笙是最真实的,她在霍家这销金窟待了这么多年,在豪门上流圈享受着受人仰望的时刻,却依然对权势富贵不感兴趣。
仅一个优点,足以掩盖住千万种缺点。
车厢内陷入长久的沉寂。
好半晌,霍起阳不甘不愿地吐了口浊气出来。
“他们做了那么多年的兄妹啊……”
李素问笑意凉薄,轻嗤:“有没有一种可能,哥哥爱妹妹,是天经地义的事儿呢?”
霍起阳浑身一震,“真荒谬。”
李素问:“再荒谬,也只能接受,你还有别的法子吗?”
“……”
“没有。”
“那就别提兄妹这个词,霍以南会不开心的,你也不想惹他生气,不是吗?”
“……”
分明他们才是父和母,却对自己的儿子,怀揣敬畏与害怕心理。
同一时间。
霍以南和霍南笙的车内,是一片静好。
停了片刻的雪又开始下了。
雪花砸在车窗上,隔着窗玻璃,感受到车厢内的暖气,雪花瞬间消融化水。
霍南笙见证了一朵雪花消融的过程,嘴角无知无识地弯着:“哥哥,你说,我刚刚的表现怎么样?”
她转过头,狡黠又得意。
像是还没开窍的小孩,拿到小红花,回家和家长炫耀。
“表现得很好。”他肯定她,之后,又问:“哪儿学的?”
“我有天刷到一篇文章,是以小孩的视角看待他的父母关系的。他家是典型的男主外、女主内家庭,父亲在外面赚钱,回家后什么也不干,母亲不仅得外出打工,回家还得做各种家务。做饭、洗衣、扫地、拖地。偶尔她会抱怨,也会掉眼泪,觉得很不公平,觉得做男人很轻松,孩子问爸爸,妈妈怎么了?你知道那位父亲,那位丈夫怎么回答的吗?”
霍以南摇头。
霍南笙悄声道:“他说——你妈妈在发疯,你别搭理她。赚不了几个钱,做一点儿家务就哭哭啼啼的,纯属有病。”
霍以南就是在这一刻,脸色沉了下来。
他鲜少有这样情绪明显变幻的时候,尤其是愤怒,更是少之又少。
“后来有很长一段时间里,小孩儿都和爸爸一样,每次她妈妈因为一点儿小事发脾气,她都将其认为,是在发疯。”霍南笙叙事的语调很平静,平静得让人滋生出荒凉感,“直到小孩儿也长大,结婚,成为了一个人的妻子,过上了她母亲的生活之后,她才知道,原来她的母亲不是在发疯,真正疯的,是她的父亲。”
“好像不管怎么样,一句‘她/他在发疯’,就能解决所有问题。”霍南笙几分无奈,“虽然我学以致用了,但是提到学习的起源,还是怪难受的。”
安静了一会儿。
霍南笙问他:“哥哥,你会不会觉得,我不尊敬你父亲啊?”
霍以南:“有没有一种可能,我比你还不尊敬他?”
霍南笙回忆了下,竟然还赞同地点头。
她说:“其实发疯的是我们两个,对吧?”
霍以南眉梢轻扬,脸上挂着潺潺笑意,春风拂面般的轻松:“我们要是正常的话,应该就不会睡在一起了。”
正常人,不会对寄养在自家的妹妹动心动情。
正常人,也不会把睡在自己隔壁的妹妹,睡到自己床上。
他们是疯子。
理智又清醒的疯子。
-
霍宅是半山腰别墅。
山脚望去,宛若鳞次栉比的别墅区。实则南城本地人都知晓,那一爿像是城堡的房子,是属于霍家的。
盘山公路弯弯绕绕,车子通过两道门,终于来到正门外。
管家早已收到消息,在正门外恭候多时。
李素问和霍起阳甫一下车,保姆们连忙上前,给他们撑伞避雪,给他们端热水暖身。
霍以南和霍南笙落后几步。
管家迎了上去,与李素问和霍起阳擦肩而过。
“先生,大小姐。”
果不其然,霍以南的声音随后响起:“今天开始,不要叫她大小姐。南笙现在还不是霍家的人,等到她成为霍家人的那天,再改口也不迟。”
背后的声音比数九寒冬的风还凛冽。
李素问听不下去,提步,快速进屋。
霍起阳一脸死气沉沉,挥手示意推轮椅的人,让他赶忙进屋。
还没进屋,就听到管家醇厚的嗓音里,含着笑:“是是是,以后得改口叫太太了。”
霍以南视线远眺。
李素问和霍起阳的背影都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手搂着霍南笙的腰,没反驳管家的话,只说:“室外雪大,别在外面站着了,有什么话,进屋再说。”
管家爷爷笑得眉飞色舞,仿佛今天是霍南笙和霍以南的新婚日子。
-
中午用餐,照旧是四人用餐。
有霍起阳在,饭桌里不得有任何沟通。
一顿饭,吃得索然无味。
吃完饭后,李素问叫住了霍以南:“我想我们需要谈谈。”
霍以南不甚在意:“谈什么?”
李素问瞥了眼霍南笙,慢慢勾起唇:“谈谈你的女朋友,我作为你的母亲,应该能发表对自己未来儿媳的意见吧?”
霍以南回味着她这句话,起身:“我们去书房谈。”
离开前,他叮嘱霍南笙:“没什么事儿,你回屋午睡去吧。”
霍南笙发现自己没有任何的担忧情绪。
不担心李素问的态度,也不担心霍以南会不会遭受谩骂指责。
倒也不是觉得霍以南搞不定李素问,只是她设想了下,即便霍以南和霍南笙分手,她也不会哭哭啼啼的。毕竟他一直以来灌输给她的,是爱人先爱己。
如果真的分手。
会……很难过吧?
难过的每天照常上班,晚上回家默默地掉眼泪。
日子还是得过。
霍南笙躺在自己的床上,胡思乱想着。
想着想着,混混沌沌地睡了过去。
冬日雪天的光线昏暗,中午睡着前,灰沉沉的天色垂挂树梢。一觉睡醒,窗外仍旧是阴沉沉的雪天。
霍南笙翻了个身,眨眼的速度,放得很慢。
身边,霍以南躺在她床上。
粉嫩嫩的床上用品,他躺在其间,有着说不出的违和。
霍南笙脑海里冒出三个字来——猛男粉。
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然后她就看到霍以南睁开了眼,她的第一反应是:“你是在装睡吗?”
霍以南刚睡醒时,嗓音很哑:“我闲得慌?”
霍南笙辨别出来了:“你这么容易就被吵醒吗?”
他半坐起来,拿起床头的水,抿了口。
干哑的喉咙经过温水的润渍,声线清透许多:“怕你睡醒了没什么事儿干,所以没睡太熟。刚刚在笑什么?”
“笑你竟然竟然盖这么粉的被子。”
“我还用草莓味的套子。”
“……”
猝不及防的一句话。
霍南笙被哽住,双颊绯红,不知是气韵难咽,还是羞愤欲滴。
“你不是最喜欢草莓味的吗?”霍以南忽地拧眉,面容凝肃,正经,仿佛在思考工作提案,而他说出来的话,确实也与工作有关,“那个牌子你好像挺喜欢的,每次用那个牌子,草莓味的那款,你都特别热情。我在想,要不要把它家工厂给收购了?”
“……”
“……什么?你要收购什么?”霍南笙怀疑自己的耳朵。
怎么会有人,干那档子事儿,都能干出点儿工作来啊?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种人?
时时刻刻处处都是商机吗?
但床上的事儿,也能产生商机吗?
霍南笙越想越气:“你和我接吻的时候也在想工作吗?怎么,我那几件解开绑带就能脱掉的裙子,那个牌子,你要不要也一起收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