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六章
许多人误会过贺棣棠喜欢霍南笙。
就连霍南笙也误会过。
直到有位朋友生日聚会,霍南笙赴宴出席。父亲不喜她出席这种小孩子过家家似的场合,认为她自降身价。母亲在旁劝说着,“笙笙要多和同龄人多走动走动才好,你看她,天天待在家里,没有年轻人该有的朝气。”
最后父亲不情不愿地退让,他的退让也是有要求的:“露个面就回家吧,待半个小时就差不多了。”
霍南笙本意也是如此,露个面,祝寿星生日快乐,继后抽身离开。
与父母交谈耽误了点儿时间,到聚会的别墅时,离约定好的时间稍晚了十来分钟。
霍南笙到的时候,宴会厅里气氛灼热,霍南笙鲜少出现在这种场合,在一张张生面孔里,逡巡寿星的痕迹。她找了许久都没找到,遂作罢,拉过侍应生问,侍应生指路,说是在泳池那边儿。
夜里的露天泳池,四周灯光亮若白昼。
池水泛起涟漪,如星河熠熠。
休息椅上躺了人,听声音,是寿星。
霍南笙提步走过去,听到对方吊儿郎当,点名道姓地问:“贺棣棠,你老实交代,你是不是对霍南笙感兴趣?”顿了顿,他说,“咱哥俩个,没必要瞒,你要真喜欢她,我能帮你追。”
霍南笙躲在阴影里,面上几乎没有情绪。
很快,贺棣棠淬笑着:“你哪只眼睛看出来我喜欢她的?别太疯行吗,哥们儿。”
“不是,你不喜欢她啊,那你对她那么好?”
“我对谁不好?我对你更好,你生日我还送了你一辆车,你怎么不说我喜欢你。”
“……哥们儿,你别太疯,虽然我自认为我是有那么几分姿色在。”
“滚你丫的——”
……
……
曾困扰霍南笙许久的疑惑,由贺棣棠亲口解开。
如霍以南所说,他是霍南笙的榜样。
榜样的力量强大到——
她有样学样,不想也不愿谈恋爱。
即便不想谈恋爱,她对贺棣棠也没有半分心思,但是听到霍以南痛快地否定贺棣棠后,霍南笙起疑:“为什么贺棣棠不行?”
按理说,贺棣棠要家境有家境,南霍北贺,霍南笙占了霍,贺棣棠占了贺,二人算得上是门当户对。论整个南城,再也找不到比他俩结合更般配的了。
外貌学历等各方面,贺棣棠都拿得出手。
他怎么就不行了?
“他不行的话,谁行?”霍南笙又问。
霍以南揉了下眉心,懒怠地瞥了二人一眼。
他先回答了第二个问题:“我不会干涉你找什么样的男朋友,即便你找的另一半我很不满意。。”
再回答第一个问题,起承转折:“所以即便我不满意贺棣棠,但如果你坚持和他在一起,我也会真心地祝福你,希望我的妹妹能够拥有一段幸福的爱情。”
“霍南笙,”霍以南偏头望向她,黑眸攫住她脸上的情绪变化,“你喜欢他吗?”
霍南笙没犹豫:“不喜欢。”
得到她的肯定回答,霍以南喉咙里滚出低笑,“不谈了,关于你恋爱的话题——等到你遇到喜欢的人之后再和我聊。”
“如果遇不到呢?”霍南笙像是故意和他对着干。
“不会的。”
“万一,我说万一。”
“那哥哥养你一辈子。”霍以南声线慵懒,低音炮涤荡着笑,无奈道。
霍南笙发散思维:“如果我带回家的男朋友,你很不满意呢?”
霍以南思忖稍许,顺势给出答案:“我会告诉你,我不喜欢他,所以如果他对你哪怕有一丁点儿的不好,我都不会让他好过。”
霍南笙默默地哦了声,半晌后,她小声嘟囔:“那还是遇不到比较好,感觉能让你满意的男生很少,你连你自己都不满意。”
“……”霍以南听着她的话,眉梢撩吊起,轻咳了声,“好了,很晚了,你回屋休息吧,明早还得坐飞机。”
“知道了,哥哥,你也早点休息。”
兄妹俩的对话,温情得过分。
甚至,温情得不像是兄妹之间的对话。
李夕雾自己有四个哥哥,四个哥哥性格迥异,温柔儒雅,玩世不恭,老实端正等,皆有。无论哪个,对待李夕雾的态度,都没有霍以南对霍南笙这般……颇有耐心,循循善诱。
不像是兄妹间的对话。
那像是什么呢?
父女?
也不是。
没有父亲会像他这么体贴周到的。
李夕雾心里尤然浮现某种关系,某种,不可思议的,说出来能让她尖叫的关系。
思及此,她嘴角翘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来。
-
入夜,无风无雨,月深露浓。
李夕雾临时过来,没来得及调时差。
利兹与国内的时差约有八个小时,凌晨两点多,国内才下午六点多。身处港城的李夕雾,此时还没开启她声色迷离的夜生活。
睡不着觉,她去往阳台,刚摸出包烟,身后,客厅灯乍然亮起。
不用回头,都能猜到是谁。她又不动声色地把烟塞了回去。
家里的哥哥从不管她这些事儿,唯独霍以南,他自己不抽烟,也见不得身边人抽烟。
“大哥。”她问好。
霍以南是出来找手机充电器的,充电器在客厅茶几上。
手机充上电,他走向阳台:“睡不着?”
李夕雾:“嗯,你不也是?”
霍以南淡淡地嗯了声。
二人的时差都没调过来,也懒得调,毕竟再过几个小时就要回国。
安静站了会儿,客厅里手机发出声响,霍以南转身欲走。
“——让我去霍氏,是想让我帮你照顾她,是吗?”
李夕雾并非游手好闲的大小姐,她手下有只港城最厉害的公关团队,极具擅长打造品牌深入人心的形象,也擅长处理各种公关危机。游轮被没收后,霍以南让她来南城,高薪聘请她担任霍氏公关部公关经理。
高薪是真的高薪。
饶是视金钱如粪土的李夕雾,见到数额后都心动了下。
非常夸张的薪酬。
没有人会跟钱过不去。
更没有人会跟霍以南抛出的橄榄枝过不去。
李夕雾先前各种茫然,如坠云雾深处,现下好似风吹雾散,模糊的部分,逐渐露出清明模样。
“霍以南,你真把她当妹妹吗?”
话音落下后,她时刻观察着霍以南的举动。
他没有一丝的停顿,自然地往里屋走,弯腰捞起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动作行云流水。笔挺如山峦般的身影铺在她眼前,威严感不动声色地蔓延。
“不然?”他背对着李夕雾,古井无波的语调。
“哥哥能为了妹妹做到这种程度?”李夕雾嚇笑,“如果不是我有哥哥,我都忍不住信了。”
“人各有不同,如何比较?”
“是啊,人不相同,我和我的哥哥是亲兄妹,但你俩不是。”
话到这里,霍以南终于转过身来。
顶灯四周环绕,他站在灯光的正中央。像是被光照拂,他周身散发着温和气场,他扶了扶鼻梁处的眼镜,整个人犹如大学教授般,儒雅正派。
他慢条斯理道:“你恐怕不知道,我真的不太喜欢别人再三和我强调这一点。”
分明他给人的感觉犹如温开水般不冷不热,尤为平易近人。
语气,神态,动作,皆是如此。
然而李夕雾感受到的,是幕天席地的窒息感。这份窒息感不是他造成的,而是除了他以外,这个世界给她的压迫感。
这一刻,李夕雾意识到,自己那四个如狼似虎般的哥哥,为什么面对霍以南时,都生怖怯。
他真是个狠角色。
给人以压迫,本人却有着置身事外的轻松。
李夕雾没有半分钟前的嚣张气焰,调笑的话都憋回嗓子眼里。
“大哥。”她低眉顺眼地称呼他。
霍以南也叫她的名字:“夕雾,很多事情如果我能做,我绝不会假手于人,你明白吗?”
李夕雾一知半解:“南笙在霍氏上班,你不打算让霍氏的人知道你俩的身份吗?”
“她不会喜欢的,我也不想那样做。”
“为什么?”
“因为她是独立的人,她不是我的附庸品,她先是霍南笙,其次才是‘霍以南的妹妹’。”霍以南黑眸远眺,窗外是漆黑夜幕,他视线如夜空般辽阔,深幽,情绪不明。
每个人提及霍南笙时,要么不认得她,即便认得她,都会以——“她是霍家养大的那位,和霍家没什么关系,却被当霍家大小姐宠,谁不说她一句命好?”,或是“你不认得她没关系,你知道她哥是哪位就行。她哥可是霍以南。”这类的话做介绍。
所以当初她要出国留学,来到一个没人认得霍以南的地方,霍家触手不及的地方时,父母多加反对,表示不理解。唯独霍以南赞同她的决定。
她从来不说,但他一直清楚。
李夕雾是不明白这种所谓的独立感和被认同感的,这大概是她和霍南笙最大的不同。
换做她,她巴不得以“霍以南妹妹”这种身份出现在霍氏,大摇大摆,大张旗鼓,让所有人都不敢欺负她。拜托,有免死金牌不用,那免死金牌跟废纸有什么差别?
李夕雾耸了耸肩:“行吧,那我罩着她吧,不过你确定她能面试上?”
不是她瞧不起霍南笙,只是她这两周闲来无事研究了下霍氏,发现霍氏的面试制度严苛到令人发指。她饭找到之前的面试视频,问的问题一个比一个刁钻。没有强大的心理承受力和优秀的专业素养,还真不好过面试。
霍以南轻笑:“你太瞧不起她了。”
李夕雾:“是你们公司要求太多了,好吗?”
她视线凝着他,又想到一个关键问题:“需要我提前告诉她,我去霍氏的事儿吗?”
霍以南:“先别说。”
手机又是一响,急促的手机铃声躁动,催促着霍以南。
霍以南拔过充电器,转身回屋接电话前,云淡风轻地扔下一句话来:“相信她,能被我父亲当女儿的人,会是善茬吗?”
意外听到这句话,李夕雾充楞半秒。
反应过来后,她敛住眸间暗涌。
是啊。
能哄得霍起阳把她当亲生女儿看待,给她霍家大小姐名分的人,能是什么好欺负的人?
-
翌日,三人搭乘霍以南的湾流g650回国。
抵达国内机场,霍以南的助理在摆渡车里等候,与此同时,霍以南的保镖上前,替他们拿行李。李夕雾趾高气昂地使唤着:“那几个行李箱都是我的,记得小心点儿拿。”
留学归来的是霍南笙,她只有一个行李箱。
李夕雾倒是大大小小五个行李箱。
到了机场出口,霍以南的黑色劳斯莱斯停在路边。
李夕雾却说:“我就不和你们回去了。”
霍南笙:“怎么了?”
李夕雾毫不避讳,当着两个姓霍人的面,说:“霍家的氛围太严肃了,我每次在你家都忍不住想,你到底是怎么长这么大的?我要是你,说不准早就从这牢笼里逃出去了。”
霍以南斜睨她一眼,不发表任何意见,也没批评反斥她。
有的时候,沉默已然是最好的回答。
就连霍以南,这位现如今的霍家掌权人,都认为李夕雾说得对。看似光鲜亮丽的霍家,所有人都想攀附而上的霍家,深处其中的人都知晓,霍家是个巨大的牢笼。踏入其中,便是扑面而来的压迫感。
机场交通通道里,是裹挟着夏日热浪的风。
热意氤氲,霍南笙的声音随风飘动,荡着轻松的笑,有种不合时宜的清凉感。
“为什么要逃?我觉得霍家很好。”
霍以南循声望她,撞上她挑起笑的双眼,明媚远胜于旧时春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