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生死界限
曾经冲动种下的因,酿成今日的苦酒。
在孑然一身时,她可以奋不顾身,却在家人的剖析下,溃败得丢盔卸甲。
原来他们什么都知道,却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面对石卫国的安排,沈沉鱼犹自苦苦挣扎。
她咽下愤怒和不甘,压下悲伤和绝望,收起全身尖刺,只做小兽般哀求:“大舅,我不要更好的前途,我不想去国外上大学,你别赶我走好吗?石丽丽我可以补偿,等我以后赚钱了,我都交给你们,我会孝顺你们的。”
她太害怕被抛弃,害怕短暂的分离,会变为永恒的诀别。
石卫国只是叹了口气,怜悯地说道:“以后你就会明白,我这么做都是为你好。”
“为你好”这几个字,成为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沈沉鱼不怒反笑,她这半生,从被生下后,能做的选择寥寥无几。
她只能被沈秀抛弃,后被石家收养。
然后又被沈秀抢走,被石家找回来。
最后被姥爷抛弃,被曲老太买走。
现在她最梦寐以求,唾手可得的大学,被大舅拿给一个,不劳而获的小偷。
就好像这十几年,她都在攀爬一座高峰,以为山顶是风景,却不料登顶的那刻,才发现脚下是深渊。
她就这样从高处跌落,石卫国他们冷眼旁观。
从来没有人问她想不想,她就像没有思想的布偶,任由他们争来夺去,又残忍地抛弃。
她曾经不过是为了自保,被动地反抗过。
却要因此,付出如此沉重的代价,夺走她最珍视的东西,还要打着“为你好”的幌子。
天下所有的“为你好”,都如此残忍吗?
石卫国离开后,陈丽萍端着碗筷上来,汤粉的香气循着空气,弥漫在空气各个角落。
这是属于沈沉鱼,灵魂深处的记忆,从婴儿时期开始,到现在最熟悉的味道。
可现在它却化成尖刀,细细密密地扎向她。
陈丽萍把灯打开,碗筷放到斗柜上,忧心忡忡地劝她:“小沉鱼,我知道你不高兴,可晚饭还是要吃的。”
不高兴沈沉鱼把脸埋进膝盖,舅妈还是不太了解她。
她这人,心眼比针尖还小,而且睚眦必报,经历过这种事,仅仅用“不高兴”形容吗?
是愤怒、是不甘、是悲悸、和沉入水底的绝望。
“等会你妈妈回来,你想让她看到你……哎,你也知道她的病,受不了刺激,听话,”陈丽萍试图用亲情唤醒她,可她仿佛屏蔽外界的声音,安静躲在壳子里,不断舔舐伤口。
还没等陈丽萍再劝,外面响起急促的门铃声。
她匆忙得跑下去,开门见是隔壁邻居,她上气不接下气,捂住腰说道:“快,快去,你们……家汤粉店,出,出事了。”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陈丽萍只觉得头疼欲裂,抬手压了压鬓角,问道:“你先喘口气,有事慢慢说。”
邻居咽了口唾沫,手忙脚乱地比划,语无伦次地说:“来不,来不及,晚了,你,哎呀,要出人命了。”
“什么就出人命了?谁?”陈丽萍有点反应不过来。
那邻居急得捶大腿,情急之下,总算蹦出一句整话:“石翠花,老板娘,跟个女的起争执,被运货的卡车撞了。”
“卫国,石卫国,”陈丽萍吓得大惊失色,扯着嗓子叫道:“你快点出来,不得了了。”
石卫国官场沉浮几十载,遇事越重大,他越沉得住气。
但他有个毛病,一旦遇到难事,就到书房里练字,以求凝神静气。
此时被打断也很平静,放下笔走出去,问道:“出什么事了?”
陈丽萍这会急昏了头,一时半会也不知怎么说,只是艰难地憋出一句:“别问了,快去看看吧。”
她遇事向来慌张,可急到说不出,却少见。
石卫国放不下心,抬头看了眼二楼,没有任何奇怪的动静,这才匆匆往外走。
等到他们全都走后,石家瞬间安静下来。
过了许久之后,沈沉鱼才恍然觉得,外面安静得离谱。
她艰难地扶着床起身,好不容易站起来,却又跌倒在床上。
在地上坐了这么久,两条腿已经失去知觉,沉重得像灌了铅。
又因为身体突然舒展,血液互相奔走相告,酥麻的感觉噬咬着神经,血管传来愉悦又痛苦的欢呼。
等到酸麻劲过去,她才慢慢走到一楼。
客厅里,没有人。
书房里,也没有人。
厨房、仓库、院子,半个人影也没有。
沈沉鱼心里空落落,嘴角扯起嘲讽的笑意。
原来她的悲伤,在他们眼里,如此不值一提。
她万念俱灰地走出石家,却又不知该往哪里走,漫无目的地游荡几圈。
在东街停了下来,冬天的红薯摊,已经换成卖冰水的。
她犹豫再三,给徐栩发了条信息。
“徐栩,你能出来吗?”
徐栩很快回电话,听筒那头,传来他紧张,并小心翼翼的询问:“小鱼,你怎么了?”
他以为是夏彦书的事,最终还是波及到她,谁料到她突兀地说道:“我没办法兑现承诺,徐栩,我上不了大学了。”
她的语气很平静,平静得好像在说,今天晚上天气不错。
措辞用的是肯定句,徐栩太了解沈沉鱼,她是个言出必诺的人,不到万不得已,她不会轻易毁诺。
而且,她对大学有多向往,那是她期盼已久的,能够改写命运的机会。
她视高考如命,怎么会轻言放弃?
一定是发生很严重的事,比他想象中还要严重。
徐栩心急如焚,立即问道:“你在哪里?我去找你。”
得知她的位置后,他珍而重之地交代,让她在原地等待。
她除了在原地等待,好像也没别处可去。
沈沉鱼挂断电话之后,屏幕上显示电量不足,她把电话揣进兜里,蹲在街边看人来人往。
过了许久之后,街上的人越来越少,双腿也蹲麻了。
她站起来原地走动,用仅剩的电量,给徐栩打去电话,听筒里传来忙音。
再拨打,还是同样的情况,直到她的电量耗尽。
她落寞地收起小灵通,随便找个石墩子坐下。
这时,街上只剩零星几个人,店铺也陆续关门。
又等了不知多久,有几个醉汉经过,对着她指指点点,嘴里说着不干不净的荤话。
已经很晚了吧?沈沉鱼开始担心,徐栩会不会出事了?
她想去他家看看,这时,耳边仿佛响起他交代的话,他说:你找个地方坐着,不要随意走动,等着我去找你,你一定要等我。
因为这句话,沈沉鱼按捺住不安的心,老老实实坐在石凳上。
直到晨光微熹,天际泛起鱼肚白,街上又逐渐热闹起来,她才惊觉自己枯等一夜。
徐栩肯定出事了,他从来没有失约过。
沈沉鱼心急如焚地奔跑,等她跑到徐家的时候,太阳正好探出头,几缕温柔的晨光,从东方倾泻而下,给眼前的紧闭的门,染上浅淡的碎金。
她有资格敲开这扇门吗?
沈沉鱼扪心自问,魏央不屑的神色,至今还记忆犹新。
可她实在担心徐栩,没等她纠结多久,有辆车停在徐家门口。
刘家明从车上下来,向她打了个招呼,问道:“这么早来找小栩?怎么不敲门?”
“我,”
开门声打断他们的叙话,徐定坤从里面走出来,脸上带着淡淡的疲惫。
他看到沈沉鱼也在,神色没有丝毫意外,好像他早就知道,她会出现在这里。
沈沉鱼不自在地打了个招呼。
“小沉鱼,你找徐栩吗?真是不巧,这孩子贪睡,现在还没起床。”
贪睡?还没起床?沈沉鱼脸色白了几分。
徐定坤脸上带着笑,笑意却未达眼底,他无视对方难看的脸色,兀自说道:“昨天家里来了客人,是朋友家的姑娘,她也报考b市,让他们提前熟悉,到时也好互相照应。”
姑娘?也报考b市,敢情他昨晚正相亲,难怪连电话也打不通。
聊得有多开心?才会把他们的约定,忘得一干二净?
她脸上露出嘲讽的笑,笑自己自作多情,吃了那么多次亏,却仍然不长记性。
“徐叔叔,刘叔叔,我只是路过,再见,”沈沉鱼毫不留恋地转身,或许这次,才真正可以放下了。
等到她离开之后,刘家明才疑惑地问道:“昨天您让我送的,不是老家的亲戚吗?而且他们昨天下午,很早就离开了。”
“不该问的别问,不该说的别说,走吧,”徐定坤脸色不好看,叹了口气后坐上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