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醍醐灌顶
“不，这其中一点都不矛盾。”赵君临的目光不知何时落在了安永淳的脸上，言辞决绝，“安将军可知道，那些想方设法逃避赋税的人，
跟那些被徭役赋税逼得流离失所，流浪他乡的人并不是同一群人。”
安永淳默然不语。他想到了后世在网络上看的一些关于封建王朝衰落的根本原因，具体原因无非是宦官，外戚，藩镇，财政崩溃，土地兼并等等。
其中，以土地兼并最为普遍，也最为隐匿，不为外人察觉。封建历史上，仅有的几次改革，比如王安石变法，张居正革新等，其最终目的虽在于富国强兵。
但从具体手段来看，无外乎利用行政手段，将原本收不上税的乡绅大户之田，重新纳入朝廷税基。
这种方式，就好似头疼医头脚疼医脚，或许对眼下的危局会有些许改变作用，比如财政收入猛增，朝廷兵精粮足，开疆拓土等。
但从长远来看，并没有对于朝廷衰败的根本原因起到扭转作用，等到一两代人过去，一切终将重回‘正轨’。
不过，以赵君临如今这个年纪，能看到这些，就已经跟历史上那些名臣达到了同一高度。
赵君临没有理会安永淳的反应，此时的他好似陷入了某种偏执，陷入了自己给自己编织的一个梦中。
“我时常在想，为何百姓一代比一代贫困，为何乡绅豪门总是有各种方法，将所有的土地店铺掌控在自己的手中。为何每一个王朝，总是一次又一次的循环。
带着这个疑问，我查遍了诸子百家，翻遍了圣人之言，却无一所获。直到后来，一次意外，让我恍然大悟。”
安永淳被他吸引住了，带着三分好奇，问道：“愿闻其详。”
这次反而是赵君临打住了话头，一脸严肃的询问道：“安将军你真的愿意听么？哪怕冒着杀头的危险？”
“那是自然。”安永淳哈哈一笑，“莫非你这个答案还能要了我的性命不成？”
“如果真的能让将军丢掉性命呢？”赵君临目光灼灼，好似要洞穿安永淳的内心。
“那我也愿意。正所谓朝闻道，夕死可矣！你尽可道来。”
赵君临望着安永淳的目光，久久无言，忽然哈哈一笑道：“罢了，独我一人受此煎熬也就罢了，何必在拉上你一个人？”
“怎么？莫非你之前的话都是虚言？”
“自然不是。”
“既然不是，为何不言？”
赵君临死死盯着安永淳的眼睛，好似要从的眼中看透他内心真实所想。不过他很快便失望了，安永淳的眼中，只有一片清明，没有泛起丝毫波澜。
“好，既然你要听，那我便说给你听。你可知朝廷存在的目的是什么？不是所谓的民为上，社稷次之，君为轻。
也不是圣人所谓的仁。朝廷存在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以天下为私产，满足一家一姓之欲望。但仅凭天子一人，实在无力统治这个庞大的帝国。
故而，他们选择了同姓王侯，选择了地方豪强，选择了士绅阶层。为了笼络这些人，即便身为天子，也只能通过让渡一部分权利，来换取这些人的忠诚。
从而让这些阶层替他一起维持着这个庞大的帝国，好持续满足自身的欲望。
而天子所让渡的这部分权利，便是默认了这些人对普通百姓高高在上的地位，是这些阶层可以利用这种优势地位，将绝大多数财货，集中在自己身上。
这些人就好似一只嗜血的貔貅，直到将整个社会上所有的财力全都聚拢在一起，达到富者连阡陌，穷者无立锥之地的程度，便是又一轮的推倒重来。”
听到赵君临此言，安永淳震惊得简直无以复加，他万万没想到，这个赵君临竟然能跳出时代的局限，触摸隐藏在所有背后的真相，简直多智近妖。
那一刻，安永淳甚至怀疑这个赵君临是否也是来自于某个时代。
良久，安永淳开口道：“那你准备怎么办？”
“我不知道。”出乎预料的是，赵君临一口否决，“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甚至不知道我这么想到底是对还是错。
要按照这么来看，那天下所有的过错全都归结于君父之上。除非没有君父，否则这将是一个无解之问。可天下岂能没有天子，没有皇帝？”
他现在面临极为痛苦的抉择。一方面是自己自幼苦学的圣人之言，仿佛一个小人，常常在其耳边劝解君君臣臣，父父子子。
另一方面，以他自己的观察，配合上一定的推断，理智却告诉他，这一切的因果全都归因于皇帝。
他不知道如何是好，是相信圣人，还是相信自己。赵君临抱着头，痛苦地将身体蜷缩了起来。
安永淳看他这幅痛苦的样子，忽升起一股怜悯之情。有些事，领先世人一步，或被称为天才神童，若领先世人十步，则就被称为疯子。
安永淳不忍看他如此痛苦的样子，点拨道：“谁说这世上不能没有皇帝？”
赵君临本能地反驳道：“自三皇治世，五帝定伦，从来都有皇帝在世。这世间怎能没有皇帝？况且，如果这世界上真的没有皇帝，岂不天下大乱？”
“三皇之初，如尧者，乃百姓推举，方王天下，这样的人，岂能跟如今皇帝等同？如果当今朝廷，皆如尧者，由百姓公推。能造福百姓者，当上，若作威作福，以强凌弱者，则下。
则天子岂能不尽心与百姓，而摒弃一家一姓之欲？”
赵君临听到安永淳此言，浑身剧烈一颤，好似黄钟大吕，震撼着他的心扉，又如闪电惊雷，在他脑海中炸响，让他在无边混沌之中，点燃了一根灯塔。
半晌之后，赵君临豁然起身，冲着安永淳恭恭敬敬地长身施礼，“多谢安将军点醒在下。”
安永淳看着他这幅摸样，心头也是波涛汹涌，久久不能平息。话说此人日后不会要搞什么共和立宪吧？这个不是该他这个穿越者该做的事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