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生人
忘川河畔的彼岸花昼夜更替，尤其是鲜艳的花朵开满整个河畔之时，景色甚美。可余音偏爱屋内的莲花，常常对着莲花发呆。
除了往生的魂魄会被无常阴差送来饮汤之外，余音也难得能见到其他阴使。
若无紧要的魂魄，黑白无常二位神差更是不会踏足忘情居。久未见面，余音竟然开始怀念初次见面的场景了。
而黑白无常二位神差此刻已风尘仆仆的出了阴曹地府，缉拿寿命将至的人的魂魄。
鬼门关处守门神差牛头看到黑白无常消失后，向身旁的马面提出了心中的疑惑：“自从数十年前白兄得罪了忘情居的那位后，他的舌头就再也没有出来过。”
马面唏嘘不已，对忘情居的那位更是忌惮三分：“连黑兄的脸都白的发光了。”
牛头点点头表示赞同，随即笑了起来，小声同马面讲：“听当日在大殿中的人讲，说黑兄是被吓白的。”
话音未落两个人便肆无忌惮的大笑了起来。
已经彻底出了阴曹地府的黑白无常并未听见牛头马面对于他二人的造谣，虽然大部分都是事实。或许是因为数年前的那件事情对二人造成的影响，白无常就再也没有拿过命簿，自然他二人也没有再发生迷路的情况。
此次即将命丧黄泉的人是一位书生，因旧疾复发不治身亡。黑白无常准点到达了书生所在的府邸，府邸四处都是女人的哀嚎声，而书生的正站在自己的尸身前发呆。
黑无常二话不说将锁链套在了书生的魂魄上，而书生依旧望着躺在床上的自己不舍离去。
白无常在书生的眼前的挥了挥那洁白无垠的拂尘，让书生断了生的念头：“走吧，此刻这里的一切已经都与你无关了。”
半推半就的将书生的魂魄带回阴曹地府。
行至黄泉路的时候，白无常咦了一声，黑无常不解：“白弟，怎么了？”
白无常面孔恐惧，“范兄，你有没有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说着二人同时看向了身旁的书生魂魄，而书生更是不解的望着他俩。
白无常则围着书生转了一圈又一圈：“不会是这魂魄有什么古怪吧？！”
“谢兄，会不会是你多疑了？”黑无常凝眉询问。
白无常摇摇头，总感觉怪怪的，这种感觉和百年前遇见婆婆的那次很像。”
黑无常紧张的四处张望，唯恐再出什么古怪，却又因为自己没有异样感而宽慰白无常：“谢弟，定是你被婆婆伤的厉害，到现在还未痊愈，我们不要自己吓自己了，连阴司主君都说了，婆婆这种……呃，婆婆是难得一遇的，不会再有第二个了。”
白无常半信半疑依旧无法忽略那莫名熟悉的异样感，却也不敢耽误时辰，随即点点头表示与黑无常的赞同，二人这才又带着魂魄启程。
到达鬼门关的时候，牛头和马面正谈笑风生，见到他二人归来时还向他俩打招呼。只是举起的手还未落下，牛头马面像是被定身一般直直的看着他俩。
牛头马面的这一举动让白无常的异样感更加真实了。
“白弟，牛头马面这俩厮要做什么？”黑无常只当普通问题不解的询问，转头看向白无常的时候也愣住了。白无常的这表情完全就是像见到了忘情居的那位婆婆，再看向牛头马面，这才意识到让牛头马面震惊到定身的是他们身后的……东西。
黑白无常的动作出奇一致，两人缓慢的回头，只见在书生的魂魄背后紧紧跟着一身红衣的女子。
书生回头大吃所惊：“芙妹，你怎么来了，难道你也……”
活生生的人！
而此刻牛头马面像是满血复活，齐声呐喊：“二位真神呢！你们两个又带了什么回来！”
白无常几乎晕厥了过去，这种越来越诡异的熟悉让他颤栗不已。
朔方城之内，十殿阎王和六曹四司判官皆聚齐。
而朔方城不远处的忘川河的上游处，站着的是垂头丧气的黑白无常二位神差以及那已命殒黄泉的书生，还有那生气缭绕的红衣女子。
今日之事种种皆由这凡人女子所致，念及此，白无常不时的投去恶狠狠的眼神。而那凡间女子丝毫不为所动，紧紧的跟在她的情郎身后。
发现眼神并不见成效，煞有其事的摆出一副凶狠的样子缓缓向女子走出，本以为会有几分震慑，熟料女子龇牙咧嘴反倒向他做出了凶恶的表情。
正要发怒，却突然停下了脚步，那从背后涌来的凉意让他僵直不敢动。
红衣女子也跟着愣了一下，不过随即讽刺的一般的笑了。
黑无常不曾想过区区一个凡间女子能震慑住白无常，想要前去一探究竟，刚走了两步也停了下来，几乎是一瞬间。黑白无常二位神差干净利落的同时转身，向忘川河的对岸拱手作揖：“婆婆，可有吩咐？”
忘川河中偶尔闪过的白色魂魄像是夜晚的星空照亮了对岸的面孔，红花点点，光影斑驳，古树之下伫立着一道白影，与其说是一道白影倒不如用一缕白烟形容更为贴切。
那白影漂浮在空中，黑色的发丝与白色的衣衫相成一体在空中飞舞，看不清她的面貌，却能看到白影已经由远及近由忘川河上空漂浮而来。
待白影飘至眼前，黑白无常二位神差的身子躬的更低了。红衣女子这才明白，方才白无常异常的恐惧并不是因为她，而是因为眼前这如同……白烟一般的女子，那额头间的黑色莲花异常诡异。
余音十分好奇的盯着她，全然忘了还在作揖的黑白无常二人。
“婆……婆婆，你怎有空过来了？”在极度恐慌中，白无常颤颤巍巍的问道。
余音绕至红衣女子身后，看向还在作揖的黑白无常这才发话：“你俩过来回话。”
黑白无常才偷偷松了一口气，转身面向白影已经书生还有那红衣女子。
余音一本正经指着那红衣女子询问：“小白，这是用来吃的吗？”
此话一出，书生瞬间将女子护至身后，而黑白无常则抱在了一起双双张大了嘴巴表示他们的极度震惊。
看到他们的表情，余音一幅知道了答案全然没了兴趣的表情飘到黑白无常的面前，一脸愤怒，“不是用来吃的，那你们两个拿她回来做什么？！”
黑白无常立马跪地喊冤：“婆婆，并非是我二人拿她下来，是她自己跟来的。”
余音复又看向红衣女子，重新审视这活着却已入地狱的人。
就在黑白无常二人不知该如何收场的时候，以一身红袍的崔判官为首的六曹四司浩浩荡荡的出了朔方城向着此处而来。
众人看到那道余音时皆是一惊，规规矩矩的向她行礼。
余音不耐烦的随手一挥，将崔判官唤之身前：“阴司那厮要如何处理？”
崔判官明显比黑白无常更为冷静，翻看手中的生死簿后，不缓不慢的回答：“婆婆，这书生阳寿已尽，本该由黑白无常二位神差压至十殿，由各殿阎王一一审核，方做最终处置。这女子……”说着又翻了几页生死簿：“她阳寿未尽，至花甲而终。阴司主君与十殿阎王审议过后决定，书生生前无过，可安排转世投胎，女子抹去记忆由黑白无常二位神差助其返回阳间。”
余音听完点头没有异议，黑白无常二人也松了一口气，此事终于可以了结了。
谁知那红衣女子在听完崔判官的一席话后愤怒的从书生的背后走了出来：“我不回去，你们不放朗哥哥回去，我也不会回去的。”
“好啊，留在这里陪着我也不错。”余音一半玩笑一半认真的说道，脸上却是一副‘你尽管留下来试试看’的表情。
那书生急忙将女子拉回身边：“芙妹，别再执着了，你我阴阳相隔已注定，回去吧，回去好好活着。”
女子紧紧扯住书生的衣袖：“朗哥哥不回去，芙儿活着也如死了一般。”
闻此，崔判官怒目圆睁，大喝一声：“放肆！阴曹地府之内岂容你说如何就如何！”
一声冷笑若有若无的传来，崔判官刚想申斥几句，却发现这冷笑声是来自身旁的余音，立马躬身退了几步。
余音并未注意到崔判官的举动，只是定定的看着那名唤做芙儿的女子，脸上笑意肆虐：“我可助你情郎返回阳间继续享受人间生活，不过有一个条件……”
书生随即一愣，不曾想竟还有生还的可能，芙儿随即站在了书生的前面，应声说道：“无论什么条件我都答应，只要我的朗哥哥能还生，芙儿魂飞魄散都可以！”
余音摇摇头，脸上的笑意不曾消散：“我说过，不需要你魂飞魄散，只需要你的阳寿添做他的阳寿就可以。”说着指了指一旁愣住的书生。
“芙儿，不可！”书生话音未落，只见芙儿未有迟疑：“我愿意。”
白影挥挥白烟似的衣袖，笑出了声：“我还没说完，既然你的阳寿给了他，你就不能投胎转世，只得在我的忘情居化作一名侍女作为你救情郎的代价。你若愿意，我便将你的情郎送回阳间。”
“婆婆！”
“余音。”
黑白无常以及一众判官出声唤道想要阻止，众人的呼唤声呼唤声却及不上那声余音。
众阴神还未反应过来，只见崔判官身前的余音已飘至朔方城门前，门前伫立着一位高大魁梧的阴神，白净的脸庞上看不出是阴神的半分痕迹。
铜铃般的笑声犹如空谷中传来：“怎么？阴司，这个人情都不肯给我了？”
高大的身影一动未动，声音却石沉大海一般：“余音，此事六曹四司已做判决，不要胡闹！”
余音嘴角上翘有些不屑，转头看向以崔判官为首的六曹四司众阴神：“哦~你们众人谁有异议？”
众阴神看看伫立不动的阴司主君又看看他身前一脸阴笑的余音婆婆，不自觉的俯首并未有谁发话。
余音得意洋洋的看向阴司，只闻阴司一声叹息，转身消失在众人眼前：“既无人反对，那此事便交由忘情居余音处置吧！”
随着阴司主君的退去，众阴神也不敢久留，都如鸟兽一般纷纷散了。黑白无常也急欲离去，却被余音点名留下，不由得深呼一口气。
“芙儿的余生都将归书生所有，你二人将这个书生送回去吧！”余音看也不看那依依不舍的二人，吩咐黑白无常二位神差送书生返回阳间。
黑白无常得到离开的机会后，立刻上前拉开相拥的两个人，不由分说的将书生带走，芙儿哭喊着要去追赶，却被余音的一缕白烟控制住：“朗哥哥，你要记得芙儿，切不能忘了芙儿啊！”
哭喊声随着渐渐消失的身影也渐渐停了下来，只是不停的抽泣，忍着心中的难过缓缓摆在余音的面前：“谢婆婆成全之恩，芙儿必定侍奉婆婆永生！”
“哦？！”随即余音发出一声冷笑：“等到十年之后你若还如此说，我便信你！”说完挥手便向芙儿的天灵盖打去。
只听到过咚的一声，芙儿便看到自己的肉身倒在了她的身旁，还不及她反应过来，只见余音一挥手，她的肉身顺势落入了忘川河中，化作河中魂魄的食物。
“婆婆！”芙儿惊呼一声，起身想要抓住什么却为时已晚。
余音一句话都不说，淡淡的看了芙儿一眼之后便转身向忘情居飘去：“情不为因果，缘注定生死！总有一天你会后悔！”
不消片刻，忘川河水里的阴魂将她的肉身吃了个干净，抬头又望向情郎离去的方向，一丝欣慰的笑容爬上脸颊的时候，泪水又毫无知觉的落了下来。
只要朗哥哥还活着，她便不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