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故人
欲至鬼门关,必行黄泉路。
欲行黄泉路,必得无常引。
世人无论善恶,死后都会归于阴曹地府,若得无常接引不论是转世投胎还是下十八层地狱,至少魂魄不散,总还有个盼头。若死后并未见无常引路,便会沦为孤魂野鬼游荡在世间直至灰飞烟灭,又或者坠入魔道永世不得翻身。
此刻,黑白无常二位神差正带着众阴差浩浩荡荡的赶往阳间。
皇城中,劣迹斑斑的刑场上已经站满了乌乌泱泱的人。
太阳高高悬在空中注视着一场大刑的实施,刑场中央白发苍苍的老人正是当朝宰相张瑞山,曾是皇帝最信赖的人,而此刻已身穿囚服准备受五马分尸之刑。
刑场的另一端,一众妇孺皆被绑在柱子上要被施以火刑,受烈火焚身之痛。
明黄色的身影伫立在高阁之上,静静的望着等待受刑的张瑞山,脸上的厌恶之情丝毫不加掩饰。
而高阁之下则伫立着一众阴差,领头的便是黑白无常二位神差,等待着张府上下命丧黄泉。
白无常看着黑无常手中的名册,心中暗自感叹凡间的皇帝老儿着实残暴,这刑罚比之阴司地府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一面想着一面抬头,心中默算着时辰,却在抬头的瞬间看到对面的高阁之上飘着一个白影,菱纱遮面,青丝飞舞,与那白衫倒成了鲜明的对比。
只是在看清楚那个白影时,白无常一阵颤栗。
黑无常察觉到异样,转头看向身旁的白无常:“谢弟,你怎么……了?”循着白无常的视线缓缓转头看到高阁之上的那个身影时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片刻之后,黑白无常两位神差垂头丧气的慢慢向那个白影飘了过去,动作出奇的一致。
“那是何人?竟让二位神差如临大敌。”待黑白无常飘远之后,便有无常阴差提出了心中的困惑。
其中一位知情的阴差遥遥看了一眼那抹白影,娓娓道来:“你不知道?那位便是居住在忘川河畔忘情居里的婆婆,传说她很少踏出忘情居,更是听闻连阴司主君都要让她三分呢。”
那位阴差依旧不解:“那为何黑白无常二位神差如此惧怕于她?”
另一位阴差吞了一口口水,小声解释道:“说是那位婆婆厉害的很,初入地府之时曾让二位神差吃过许多苦头,转轮王手下有位神差曾在阴司主君面前诋毁过婆婆,后来那位神差要去凡间历劫升为神君,再后来那位神差到现在还不断的轮回历劫。”
“为何?”
“因为那位神差要历的是情劫,轮回转世前必得喝下婆婆熬的汤药,定是婆婆每一次都在汤药里面做了手脚,以至于那位神差每一世都不能红鸾星动,历得情劫。”听到着众阴差皆是一身冷汗,终于明白高阁上的那抹白影是招惹不得的。众阴差眼巴巴的盯着高阁之上的白影,想要一探究竟。
而余音注视着躺在刑场中央的张瑞山,眼神犀利的像一柄利刃,恨不能在张瑞山身上千刀万剐。
黑白无常飘至她的身前,硬生生的挤出一丝笑意,恭恭敬敬的行礼:“婆婆怎么亲自来了?”
余音仿佛没有听到,依旧注视着等待受刑的张瑞山,黑无常回头看了一眼,心下了然:“这张府上下所有亡魂稍后便由我二人带回地府,婆婆可有何吩咐?”
一阵风袭来,面上的菱纱随之飞舞,额头上的黑色莲花印记隐隐约约散发着一股黑气。
白无常见此不由得后退了一步,却听见一缕如空谷幽兰般的声音传来:“我只是专程来看看故人罢了。”随即余音看向黑白无常,菱纱下微微翘起的嘴角,带着肆虐的笑意说道:“可有法子能让他们在受刑时不至于那么快死掉吗?”
白无常立马哭丧着脸,求饶一般向前探了探:“婆婆,这可使不得,正所谓阎王叫你三更死,谁敢留你到五更,这不是我们能做主的……”还要继续说下去的白无常在看到余音阴郁的眼神后便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余音提起瘦骨嶙峋的手细细观赏:“哪一殿的阎王?”
黑无常悄悄踢了白无常一脚,立刻上前回话:“即便是十殿阎王自然也不敢拂了婆婆的意不是?不过是晚死一刻,无妨。”
余音似乎很满意这个回答,没有再说什么,复又看向等待受刑的张瑞山。
正午时刻一到,行刑官下令行刑,五匹马分别往不同的方向跑出,本来力度过大会导致凡人直接四分五裂然后回归黄泉,此刻却见马儿缓缓减速,竟是用尽力气一点一点向前走去,张瑞山身上的皮肉慢慢分离却也不至于瞬间死亡。
与此同时另外一边的火势越发凶猛,本该疼晕过去的妇孺老少此刻也都清醒的很,感受着火焰将自己的皮肤烧成灰的痛楚,那些腐儒老少受不住疼痛怒吼狂叫,在高阁上的余音听来皆是一种享受。
黑无常稍稍施法后询问道:“婆婆可还满意。”
余音并没有回答,只是轻轻的点了点头,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准备离去,却看到对面的高阁之上身着明黄色的皇帝定定的望着这个方向。有些诧异,便走到黑白无常两位中间,指着那个皇帝:“小白,那人间的皇帝可是看得见我?”
白无常一愣立马看了一眼那人间皇帝,随即低头回道:“怎么会?就算能看到我与黑兄,也必然看不到婆婆您的。”
余音轻笑一声,眨眼便飘至了凡间皇帝的身边,那皇帝年过半百,发间已有不少白发,双眼仍然定定的望着前方。
“他是怎么死的?”婆娑指着凡间皇帝问刚刚过来的黑白无常。
白无常围着皇帝转了一圈,实在想不起来,这个人和婆婆有何关系。黑无常翻了翻手中的命簿,躬身说道:“月末,坠崖身亡。”
余音在听到坠崖两个字后脸色一变,满是嫌弃的看了一眼皇帝,留下一句:“他也配!”便化作白烟消失了。
等待白烟消失,黑白无常同时松了口气:“谢弟,你怎么还不长记性,你忘了你的舌头是怎么没的了婆婆向来是不把十殿阎王放在眼里,你又不是不知道,就连阴司主君对婆婆也颇为忌惮。”
白无常想起来不禁有些后怕,急急辩解道:“想着与婆婆相识多年,多少也会有些交情……”
话还未说完便被黑无常敲了脑袋:“莫说区区几十年,就是几百万年,婆婆不与你说交情,你都不要妄想。”
白无常看着眼前的皇帝,随着众人的行刑结束,那皇帝似是得到了解脱一般。“范兄,方才婆婆说他不配坠崖而亡,难道婆婆是坠崖身亡的?”
黑无常也陷入了沉思中,自婆婆成为‘念’以来,他们也一直未曾断过寻找婆婆的遗骸。“莫不是这人间的皇帝知道婆婆怎么死的?”
“要不,三更时分,我们现身,从这皇帝的嘴中套些话出来?”白无常信心满满的提出自己的计划。
黑无常摇了摇头,“不妥,若叫主君知晓你我插手阳间之事,必少不了责罚。”
“可是……”白无常总觉得眼前的皇帝必定知晓婆婆的一些事情。
那阳间的皇帝眼中满含泪水,在见到张府众人皆已伏法后便转身离去了。
二位神差为错过了这么好的机会惋惜至极。
一众阴使早已干净利索的将魂魄锁在一起,二人不欲多说,带着魂魄浩浩荡荡的向地府行去。
风起,穿过空洞的行刑场时发出呜呜的吼叫声,像是对这一场大刑的哀嚎,也像是为张府一众上下的魂魄送行。
一向井井有条的地府一时之间变得杂乱无章,十殿阎王更是加班加点处理张府的众魂魄,大到百岁老妪,小到呱呱坠地的婴娃。
所有的魂魄都排列有序的等待着十殿阎王的审判,无数阴差忙碌不已。
情不为因果,缘注定生死。
此乃忘情居。
经过十殿阎王的审判后还能来到忘情居喝下余音汤药的魂魄,皆是生前得福报者。
而张府的灭门,导致阴司地府上到十殿阎王,下到小小鬼差,一刻都不得闲。却只有余音所在的忘情居似乎被遗忘了一般寂静的很。
张府上下无一人能被送到忘情居投胎转世的,这一点余音心里清楚的很,她偶尔也会走出忘情居去听一听那惨绝人寰的美妙声音。
低头看向自己皓白的手腕,转了下瘦骨嶙峋的手指,她已经死了五十年了,这期间她无时无刻都在想着要如何折磨张家人,而这个机会终于来了,她却没兴趣了。
那些人不会和她再有任何交集,他们大多数人将在十八层地狱中度过生生世世,永无止境。而有的人则会彻底消失在三界众生之中,在她的记忆里彻底的消息掉。
看着手臂上的伤疤,以及骨头断层弯曲的位置,竟一点也想不起来,当初是什么痛感了。即便她成了无人可以伤害的“念”,身上过往的痕迹却没有能力清除,仿佛都在提醒她,她是多么可恶的存在。
她,这一生……又有什么可值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