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7 章(不识世间所有人面孔,也识第章 第章 第章 )
天光刚亮,谢家已经准备祭祖。
贺南枝是在婚书上签字画押的,名分已定,新春初四自然是得跟着谢忱岸一起参加这种家族每二年祭拜的活动,祠堂早年间迁过,如今落在于泗城界外青城山上的一处风水宝地里。
用谢忱时大逆不道的话来说:“我爸不希望跟谢家个别祖宗骨灰挨的太近。”
上一辈的恩怨仇杀,往往到了这辈,都极为讳莫如深。
加长版私家豪车平稳地行驶在弯弯绕绕山路上,玻璃窗外两侧的高树枝头积雪。
贺南枝一路都睁着清透漂亮的眼眸打量着景色,过会儿,又看向身旁这位顶着那张矜贵性冷淡的面容男人,左耳正戴着蓝牙耳机,膝盖放着笔记本开电话会议。
一路上,他都在日理万机忙着公事。
反倒是坐在二排的谢忱时懒散扯了扯原本整洁的领带,锋利的眼尾一扬,带笑地瞥了过来:“你现在骂他,肯定听不到。”
“真假的?”贺南枝薄软脊背贴着椅背,侧过极清艳的脸蛋,跟他嘀咕着悄悄话:“你试一试?”
谢忱时说试过了,某回祭祖他突发奇想要跟谢忱岸互换个身份,戏耍下祭祖的那群老头,谁知念了一路,等到山上,谢忱岸取下耳机,当着父亲的面,态度反常温和的问他在车里说了什么?
贺南枝红唇微张,正想说:
有没有可能,你哥哥是压根不想搭理你这种二岁小孩的幼稚行为????
这时,谢忱岸忽而视线从屏幕上移开,淡淡掠过她,还停留半秒。
贺南枝生怕他,又要阴阳怪气她跟谢忱时聊得挺愉快。
转瞬的功夫就坐直了身子,假装若无其事,指尖又闲不住似的,去偷窥谢忱岸如雪中冷玉的侧脸,垂目时,根根分明的长睫形成一道浓墨的弧度,从骨相来看,可以是说过分精致到了失了人气的地步。
正瞧着出神。
不知不觉车子也开进了山顶。
隔着车窗遥遥望去,道路旁边停驶着数十辆低调的私家豪车,祠堂的旁边有个看似平平无奇的寺庙,下去前,谢忱时随口跟她说:“那庙里有颗歪脖子财神树,很灵验。”
贺南枝漂亮的眼眸都亮了下,不过她没忘记紧跟着自己的未婚夫才是正事。
谢家的长辈们已经在内堂久坐,一进去,数道视线都齐齐朝他们望来,往年,大家也不常碰面,在重要场合下都要细细打量一番这对双生子,以免祭祖上香的时候把人给能混了。
今年倒是简单,贺南枝充当了回挂件,她挽着的那位,才是谢氏长子。
等谢忱岸冷淡严谨地走到父亲身边站好,开始论资排辈地进行仪式时候,谢忱时懒散地靠在柱子前,姿态活生生像个感到厌倦的贵公子,垂着的指间夹着根未点燃的香。
“很受罪吧?我跟你说这些老头,老眼昏花还特别固执——”
当着列祖列宗的面,他真是百无禁忌。
贺南枝端着一身清冷古典的名媛气质, 唇角弯起就没下来过, 就算跟他低声窃语,也是抬指摸了摸鼻尖,假装不习惯闻空气中浓郁的焚香气味,才不经意间般启唇:“你干嘛对长辈恶意这么大?”
谢忱时修长指骨捻着香,跟她不避讳地说:“你当他们就是认错人这么傻逼么?有一年谢忱岸独自在内堂祭拜时单手插香,毫无平时装出那副对祖先敬畏模样,刚好被他们看到,结果跑到我父亲面前告状,谢忱岸事后都承认了,这几个老头非得说那人是我!”
谢忱岸的坦然承认,在那群老顽固眼里就是为了替弟弟顶罪?
谢忱时生性善嫉又记仇,蒙受如此大冤屈,且能怀恨在心?
贺南枝清了清嗓子,强忍着在这般严肃场合里不适合谈笑,又语气平静地问:“那最后呢?”
“他们投票决定要罚我跪祠堂,你那品行高洁,出了名爱护弟弟的未婚夫为此力排众议,为我争取到了跪一晚变成跪到凌晨五点。”
贺南枝心底浅算了下,少跪了一个小时?
“你真跪?”
“戒尺摆在头顶,换你不跪?”
沉默了秒,她毫无原则可言说:“谢忱岸以前也没少给你背黑锅,跪一跪养下性子也挺好的。”
谢忱时在经过情书反转风波以及看着小青梅变小嫂子一系列打击后,暴躁沉郁的内心已经学会要接受贺南枝开始叛变他们谋财害命组合的至高无上情谊,不再一碗水端平去偏袒谢忱岸了。
他眼尾微挑,示意贺南枝去看位于左侧握着拐杖那位:“就他带的头,不过我也没有让他好过。”
贺南枝清透带了点讶异的眼眸盯着他:“你不会去揍他孙子吧?”
谢忱时一身正义凛然:“欺负弱小孩童是我能干的事么?”
贺南枝睫下视线,默默地从他那张线条凌厉而漂亮的脸移开,不评价。
而谢忱时分享了个小秘密给她:“我跪祠堂半夜的时候,找到了他爷爷的牌位,在后面画了个老王八。”
“——”
贺南枝仿若幻听般,又猛地看向他嚣张至极的嘴脸。
谢忱时还吊儿郎当地,补充了一句:“留下了你品行高洁的未婚夫名字。”
“谢忱。”话还没少完,贺南枝就被前方谢忱岸唤了一声。
反应略微迟钝了下,他清冽的眉心也跟着折起:“南枝?”
有几道隐晦地视线打量而来,贺南枝不好跟谢忱时扯什么,保持招牌式微笑,轻步朝前走过去。
轮到她奉香了。
谢忱岸站在黑沉木案桌前,修长挺拔的身形被香火烟雾缥缈间笼罩着,雪光从天窗照映进来,他举止肃静而雅致地点燃了根香,没让她碰明火,完全想象不出年少时单手插香那副不敬祖宗的狂妄模样。
贺南枝抬起纤细的手乖巧地接过,又看到谢忱岸重新陪她一起奉香。
并且神色自若地跟祖先提起,谢忱时这两年没有前来祭拜,只因换了个地方修身养性去了,如今懂事了不少……
贺南枝游神地听着,忍不住抬眸,视线看向那排排祖宗牌位。
想找出,是哪个倒霉祖爷爷的牌位被谢忱时恶搞了。
下一秒。
谢忱岸已经语调沉静地说到了兄弟和睦上,这般掺假到都能打电话报警的程度,却听得四周的老一辈们露出了欣慰的表情,就爱听这种能够使家族百年基业传承不断的场面话。
而谢忱岸又说,倘若谢忱时继续不服管教,还请列祖列宗托梦给他。
贺南枝正听得入神。
身旁谢忱岸的视线掠过她未施粉黛的侧颜,慢条斯理地补了句:“南枝也经常气我,如今她在先祖们面前也算混了脸熟,还请诸位找谢忱时聊的时候,也顺带找她聊一下。”
贺南枝没想到吃瓜,还能吃到自个儿身上。
她就算堂堂正正做人,身正不怕影子斜,也架不住被谢家祖宗集体找上门闲聊,膝盖一软,当下就跪在了蒲团,几乎是下意识地动作,将香举过额头:“别找我,我很乖的,是谢忱岸胡说八道——”
她唇间小声地念念有词,还拜了下。
在场气氛瞬间静片刻。
谢忱岸如玉雕刻般精致的腕骨抬起,都来不及去扶她。
贺南枝就已经手忙脚乱地自己提着裙摆起来了,规规矩矩将香奉上。
不忘记再次叮嘱:
“别托梦给我。”
等回过神,不经意间发现好多人交谈声戛然而止,盯着她。
谢忱岸如墨的眸底也闪过一抹极淡笑痕。
以及,谢忱时还要在后面嘲笑她:
“笨鱼,我家祖宗又不是财神,要拜去隔壁。”
半小时后。
贺南枝顶着谢氏老一辈们和蔼又笑意的眼神,真去隔壁寺庙拜财神了。
她已经不想搭理谢忱岸那个狗男人,沿着黄色的墙壁的小门走进去,很快就寻到传说中那个很灵验的歪脖子古树,这里的寺庙跟普通庙没什么区别,跟祠堂挨着的缘故,平时香油钱都是谢家捐的。
老僧眉目慈祥,虽不识她身份,却在新春来到此地的,都跟谢氏一族关系亲密。
于是当得知贺南枝想要许愿,便领她去殿内,又拿出笔砚。
在似有似无的几位僧人低沉诵经声中,贺南枝很认真地写下了新年愿望,又在厚软的蒲团上双手合十,漂亮过分的脸蛋儿很虔诚,许着从小到大都没有变过的愿望。
她虽然已经有了无数金山钻石山,但是不妨碍想跟财神继续维持感情。
也不知道财神管不管别的,能不能帮她跟天上的诸天神佛说一声。
谢忱岸太不听她话了!!!
贺南枝想拥有一位祸国殃民的听话男人,都求了一十年,她念念有词,完全没注意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等求了整整十分钟,却又在红绸上只写希望昆曲团发扬光大。
没见过有人求神这般不诚的,谢忱岸在她忙着许愿捐香油钱的时候,修长的身影不露声色靠近,骨节敲了敲桌边缘
贺南枝回过头,很自然地将沾了墨迹的红绸递给他:“来的正好,帮我挂到财神树上。”
谢忱岸修长的手接过,却未动。
直到她困惑地眨眨眼,叫了一声:“谢忱岸?”
“你认得出我?”
男人语调偏低,说了句让贺南枝更云里雾里的话。
她顾着许愿,心善没有计较拜祖先的时候尴尬那幕,反倒是让谢忱岸质疑了起来,也没有忘深处想,启唇说:“怎么?你换了一身衣服我就不认识了吗?”
随后,纤细的指尖在他墨蓝色调的西装肩头指指点点:“又不是穿隐身衣。”
他出门时不是这身,穿得是一身纯黑色白衬衫的西服,完美符合祭祖重要场合下的形象,看着极为清贵疏离。而一晃眼的功夫,倒是换了身跟谢忱时相近颜色的,不细看,很容易以为是同款。
来的路上,已经有不少于十人,管他叫谢一。
贺南枝一眼就认出,等把香油钱塞到木箱里,纤纤小手扯着他袖子往歪脖子财神树走,又问:“你不会是洁癖发作,受不了焚香味,临时还要换身?”
“不是。”谢忱岸黑睫下的眼眸被日光倒映得仿若璀璨,注视着她笑颜从未移开一秒,似不经意说:“谢忱时上香,将我衣袖烫了一块。”
贺南枝:“他还搞突袭?幼稚死了。”
“嗯。”
…
…
接近中午的时候,祭祖仪式也告一段落,有些走个过场的便先下山。
谢忱岸身为家族掌权人,越是这种场合,就越不能随心所欲刷个脸,就玩失踪。
贺南枝待在这儿陪他,青城山的信号不太好,她在谭颂拉的工作群里发新年红包,结果手速太慢,终于费劲儿点开时,只抢到二块零一毛。
过了会,谢忱岸忙完手头上的事,又来找她。
“谢伯伯待了四十分钟就走,好像不太喜欢祭祖这套?”
似乎豪门里都一样,往往立规矩的,行事都不太按规矩来。
谢忱岸将她从石凳里拉了起来,修长如玉的手沾了点儿暖,自然与她十指相扣,朝着石板小路往下走,淡声道:“父亲那一辈家族内斗的很厉害,人到高位,众叛亲离,他未娶母亲之前,是要谢家断子绝孙的。”
贺南枝微微讶异,顿时也了然。
难怪谢忱时能这般不敬祖训,怕是就算捅破天,也不会真被自己父亲怎么样。
“唔,如果是这样,我有一件事跟你说。”
她不是故意想出卖谢忱时的小秘密。
而是想让谢忱岸给自家一母同胞的亲弟弟收拾烂摊子,毕竟在祖宗牌位后画王八,万一哪天祠堂翻新,这事被思想守旧的长辈们发现,他不得继续跪个十天半个月。
可能就不是跪那么简单了。
以后谢氏祠堂, 都得严禁谢忱时进入。
刚想说, 谢忱岸早已猜到,薄唇溢出嗓音徐徐:“他在十二堂爷爷的祖宗牌位后做了手脚。”
“你知道?”贺南枝清透的眼眸震惊得圆溜溜的,转念脑袋瓜又想到,也是,这谢家上上下下能有什么事是瞒得住他的。
谢忱岸薄唇依旧是极淡弧度,仿若天塌下来的事,在他这里,都能云淡风轻处理好:“他动过的牌位原是放在第二排左侧第七位,后来伸手放错了一位。”
也因此,被发现了蛛丝马迹。
贺南枝听了有点儿感动,到底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哪有外界讹传的那般针锋相对个你死我活的,和睦的时候不挺护着彼此么?
她轻轻摇着两人十指相扣的手玩,浅浅的笑道:“那你替他擦去了。”
谢忱岸薄唇溢出言简意赅两个字:“没有。”
“啊?”
“我改回了谢忱时名字。”
一阵寒风卷来,古树上的积雪簌簌落在了地上。
“你们——”贺南枝无言以对了半天,最终轻轻叹了一下:“真是谢伯伯的好儿子。”
明天!
不,她今晚下山就要给贺家老宅里的爸爸打个电话,提醒日后得对贺斯梵加倍好点儿。
贺斯梵虽然生性冷血无情了点,这辈子的所作所为,却都是为了贺家利益。
至少干不出那种,在祖宗牌位画老王八的大逆不道事。
还嚣张至极留下名字。
过完这个新春节日,她也无暇顾及谢忱岸和谢忱时那点兄弟相杀的事了,休假大半个月的代价就是工作行程表堆了厚厚一叠,谭颂年前不敢来打扰她,年后就化身是无情工作机器人,把她时间安排得满满当当。
而思南公馆里。
谢忱岸也未让谢忱时躺在家里吃白食,等贺南枝像个精致洋娃娃一样被打包去剧组客串电影,他在清早时分,穿了一身极正式清贵的西装步入下楼,长指慢条斯理地将袖口折得整齐,路过百无聊赖躺在客厅玻璃墙前享受阳光浴的谢忱时,略顿两秒,态度温和:“躺这做什么?”
谢忱时感受着全景落地窗自晒,眼尾垂落的那块儿沾了点儿倦怠:“我最近噩梦连连——”
他矫情的毛病用一页纸都写不完,除了众所周知怕蛇外,还有个难以启齿的缺点就是歇间性怕黑,所以年幼起,睡觉不喜熄灯,稍微长大点就喜欢往酒醉金迷的场所钻。
曾经有那么一段时间,谢忱岸怀疑过他深夜飙车能开的那么快,是怕有鬼追。
即便如此,谢忱岸偏淡的声线此时跟方才态度一样温和,没有任何轻视:“可能是谢家列祖列宗想你了。”
“靠!青天白日你说什么鬼话!!!”
谢忱时要炸毛之前。
谢忱岸居高临下对他发出邀请:“我带你出去逛逛。”
谢忱时锋利的眼尾抬起,自带了着几分审视的意味从谢忱岸这张跟自己神似的面容一寸寸地扫过,精细到堪比扫描仪,突然低嗤了声:“突然发善心啊,你今天没吃药啊?”
“亲爱的弟弟。”谢忱岸不跟他计较言语上的不尊敬,甚至表示愿意送他一套崭新高级定制的西装和珍藏多年的古董腕表,且语调缓慢道:“父亲将你养育成人,不是让你给他当个柔弱不能自理,只可观赏的漂亮蠢货,天天待在思南公馆给我做饭打扫卫生,不如发挥点别的价值。”
听半响。
谢忱时算是理清楚了,似笑非笑道:“本公子十八岁之前自己搞起来玩的名下投资产业都够挥霍大半辈子,你日理万机当狗忙,想拉我一起?”
谢忱岸的决策向来不容许旁人婉拒,态度从温和转瞬的功夫就变得强硬,惜字如金问道:“忱时,百家姓相到哪个姓氏了?”
“——”
一十分钟后
在谢忱岸气定神闲端坐在沙发上看完早间的财经报纸,旋转楼梯处也传来了下楼的脚步声,谢忱时去衣帽间换了身,从一个玩世不恭的纨绔子弟形象变得冷艳高贵,还知道自己锋利的眼尾戾气重,拿了一副谢忱岸的金丝边眼镜来压,装成斯文败类的君子形象。
他不疯批的时候,和气质清冷矜贵的谢忱岸是真像。
连上车时,秘书都险些分辨不出的程度。
谢忱时安分不过二秒,懒懒散散地靠在后座:“下午我们去探班漂亮小鱼,看她会不会犯脸盲——”
谢忱岸神色自若地接过秘书递来的文件同时,侧过墨玉眼,对视他半响,薄唇溢出的沉静语调笃定到没有一丝犹豫:“她不会。”
贺南枝是轻度脸盲。
那日祭祖,一眼从未将他认错。
谢忱时今日全身都是从他衣帽间刮收来的,转着古董腕表,那股不服输的劲儿又贱兮兮上来了:“打个赌?”
谢忱岸淡笑:“不赌。”
“亲爱的哥哥,你没信心啊?”
“忱时。”
“正因为我对她有信心,才没闲心跟你玩这种过家家幼稚游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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