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裴沐瑶X青松（一）
大雨瓢泼, 昏暗的山洞里，女人和男人粗重的呼吸交叠在一起。
若非山洞外偶有黑衣人经过，一声声：
“快找！别让她们跑了！一定就在附近！”
情况肯定更加引人遐想。
山洞内, 裴沐瑶满身鲜血, 仰头靠在青松身上。
外面声音渐渐远去, 许久没有人声。
身前人的气息越来越弱, 似有若无，青松轻声唤道：“主人？主人？”
裴沐瑶道：“还活着呢，死不了。”
青松闭嘴, 不再多言。
隔了会, 感受到身后柔软, 裴沐瑶倒是忍不住了, “青松, 我还没娶正君呢。”
青松：“……”
他身上也有伤, 只不过方才最致命的一个箭伤，世女替他挡了。
青松想了想，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只是安慰道：“主人一定可以没事。”
裴沐瑶笑了, “万一呢？你说地府会给人安排夫郎吗？我可不想活着是孤伶伶一个人, 死了也是。”
青松：“不会的，主人。”
而且看看府里那就快要放不下的侍君们, 可一点都不是“孤伶伶一个人“。”
裴沐瑶闭着眼睛, 轻飘飘说：“要不你嫁给我好了？”
这世上，若有自知之明也算一种天赋，青松可谓是天赋异禀。
于此一道，自小便是“神童”，绝对精通。
更何况他跟了她多久？
恐怕比她自己还要了解她。
若说世女这话的意思是真的想娶他, 那还不如说世女真的怕做个没有正君的鬼，更可信一点。
青松毫不犹豫，坚定道：“主人吉人天相，一定不会有事的！”
裴沐瑶在心里低骂了一句。
她这暗卫，是真的真的，真的一点都不懂情调。
之前只是觉得他有趣，不自觉经常观察，看着看着居然真的认为他好像很不错，于是她从洛州就开始调戏人，谁知人家愣是和以前一样，没有一点被调戏的自觉。
她对他好，他和从前一样。
她生气了，冷落刁难，他也和从前一样。
宠辱不惊，心态好得要死。
只把她当个性格阴晴不定的主人。
好，好，可真是很好呐。
裴沐瑶咬牙切齿地想。
她借着自己伤势，一把握住身后人的手，“青松，我说了，你嫁给我。”
她不信都这样了，他还能无动于衷。
青松十分冷静，“主人，山洞外脚步声没有了，我出去看看，您藏好。”
裴沐瑶没有接话，青松以为她是默认，当即把人小心翼翼放在一旁，而后站起身。
他腿上受了伤。
站起来的时候伤口处还需要发力，好不容易才停止流血的伤口再度崩开。
青松咬牙撑着，没曾想才站起来，便被人拽住手，拉了回去。
世女身上有伤，青松不敢碰到她，只能侧避，踉跄一下，单膝跪在地上，伤口彻底撕裂。
他连闷哼都没有，将痛全部吞下，沉默几息，缓过来后才轻声道：“主人，怎么了？”
裴沐瑶发着高烧，若说脑子清醒吧，平时确实做不出这种事，若说不清醒，但她此时又什么都知道。
她说：“你嫁给我。”
青松感觉自己都能听到自己腿上伤口潺潺流血的声音，强调道：“主人，您、一定、可以、没事、的。”
裴沐瑶手上用力，一字一顿道：“我、说、你、嫁、给、我！”
青松在腿上点了下两下，血虽然暂时止住了，但是他整条腿部筋脉受限，行动上必定有影响。
他出去探路是死是活都不一定。
“一切都听主人的。”青松索性说。
反正等出了这个山洞，世女估计早就忘了现在的话，他当然不会当真。
裴沐瑶最开始本是玩笑。
一句“你嫁给我”罢了，这句话她不知道对多少人玩笑过，从没当过真。
当然，说这句话是她假得明明白白，听得人自然也不会当真。
本是玩笑。
但青松越是抗拒，越觉得是玩笑，她就越是想得到一个肯定的回答。
她想看他当真的样子。
他同意了。
裴沐瑶放开手，哑声道：“去外面看看人走了没。”
她忽然有些不知该如何面对。
外面的人久找不到，但还是留了人在这里看着。
毕竟她们两个人就是在这片失踪的，可能是逃了，但也可能一直就在这附近藏着。
青松远远看到守着巡逻的人，很快重新回到山洞。
淋过雨，原本要干的衣服颜色又变深，像是能拧下水来。
然而裴沐瑶向来不在这些小事上留意，“外面怎么样？”
青松道：“撤了大半，但依旧有人守着。”
嫁娶的事情，青松从头至尾都没当真，裴沐瑶根本不知道要不要当真，索性不提了，当什么都没说过。
裴沐瑶想了想，“再等一会，等撤走的人走远些，我们就离开。”
如果能避开守着的人最好，如果不能，既然撤走了大半，剩下的好对付。
这里没水没粮，她们两个人身上都有伤，拖久了不好。
青松道：“是，主人。”
两人等着合适的时机，青松撕开衣服下摆，将腿上的伤口上下勒住，一会逃命的时候，他可以拖着一条受伤流血的腿，但不能拖着一条封住经脉没有知觉的腿。
痛他可以忍，但决不能成为世女的拖累，如若可能，必要时候他需要抢在世女之前，替她挡刀。
而不是让她替他，这是他身为暗卫的失职。
这失职，他一失就失了两次。
青松跪在瑞王府主院正房门前，内心满是自责，恨不得此时躺在里面的那个人是自己。
他没保护好世女就算了，居然又拖累了她。
若非一定要带他走，世女心脉附近，原本是不会受伤的。
伤及心脉，箭上还有倒刺。
危及性命。
青松想起他刚到裴沐瑶身边时，慎王女对他说过的话。
“我信你，你护着她，便是护着我的命。”
青松宁愿自己死在方才的埋伏中，也不愿意慎王的“命”生死不明地躺在那里。
身侧有人大步走过，是瑞王殿下。
世女最先被送回慎王府，御医与府内大夫不能保证救治，慎王女想起瑞王，当即把人送到了瑞王府。
人在瑞王府，裴慎思知道自己在这里也没用，便进宫，要去看看到底是伤了自己的爱女。
没一会，裴青轲从内间出来，看到青松及他身上的伤，淡淡道：“她应该没事了，你下去看看伤。”
……没事
世女没事！
青松双目通红，压着嗓子道：“多……谢瑞王，青松护主不力，主人伤好之前，不配治伤。”
何止不配治伤，青松觉得他连好都不配好，多少年了，他从没见慎王女着急成那般模样。
裴青轲看了他一眼，回身高声道：“外面有个受了重伤的不去看伤。”
而后径直走了。
郑襄拉开门，看着青松皱了下眉。
他伤的井不比裴沐瑶轻多少，但裴沐瑶是什么身份？
都内多的是把她的性命当性命的人，至于这个暗卫。从白天到现在，他身上的伤连包扎都没包扎过，满身的血腥气。
没晕过去估计全靠一腔意志。
郑襄看他坚韧，很不错。
她不是什么会说软话的人，嘲讽道：“你要亲眼看她好好的？行啊，她好起来至少还得几个月，你就不吃不喝跪在这里看着，我倒要看看你命能有多长！”
青松皱了下眉，纹丝不动。
郑襄翻了个白眼，不想再浪费时间与他废话，“你是要我把你丢出瑞王府，还是自己进来治伤。”
三息后，青松站了起来，身体摇晃一下，很快站得笔直，“多谢郑大夫。”
一句“郑大夫”，差点让郑襄黑了脸。
郑襄忍了又忍，顾忌他是男子现在又受着重伤，才没把人拍出门外。
世女醒来了，世女没事了。
青松很高兴，只因他还是她的暗卫。
——说明慎王女井没有觉得他不好，井没有认为他不配再做世女的暗卫。
王女还是信任他的。
青松伤的虽重，但都是皮外伤，好得比裴沐瑶快很多。
青松外伤不流血后，就每日在裴沐瑶身边尽心尽力伺候着，比以往都贴心。
他很感念慎王给他的机会。
裴沐瑶躺在床上，口渴了还没说，温度正好的水便递到了唇边，精神不好想睡了，还没开口，锦被便被拉高到了胸口。
青松以前虽然也是个不错的暗卫，但远远还没不错到如今这种可谓是贴心的地步。
前几天裴沐瑶没察觉出来，等第一时间觉察出来时，没怎么想便觉得自己想明白了。
——青松把自己在山洞里说过的要娶他的话当真了。
他现在不是以暗卫的身份在照顾她，而已以她夫郎的身份。
裴沐瑶有些感动，心中似纠结似高兴，总之就是十分为难，不知如何与他说清楚。
说她那日最开始仅仅只是玩笑，后来因为他一直不答应才起了逆反心理？
可他都当真了，她把实话说出来多伤人？
若不是青松，裴沐瑶肯定就直接说了，可他不是，他是青松。
承认她就是认真的，那她就要娶他为夫郎……
问题是她其实也没那么认真，那天还真就是玩笑。
裴沐瑶身上痛，心里也不舒坦。
一会要喝水，一会要躺着，刚躺下就要起来，可着劲儿地折腾人。
青松任她折腾，贴心依旧。
反正她确实没有正君，也到了该娶夫郎的年纪，娶青松……应当是个不错的选择。
打定了主意，再看青松贴心地举动，裴沐瑶脸上不自觉带笑。
确实不错。
青松怎么看，都比她以前见过的人更适合做夫郎。
还可以。
不错。
确实不错。
很不错。
再看看，要是合适，就这么娶了他，其实也不是不行。
裴沐瑶醒来大约半月，某天下午刚喝完药，将药碗递给站在床边的青松，轻咳了一声。
青松立即道：“主人哪里疼？我去叫应大夫来。”
“哪里都不疼，”裴沐瑶摇了下头，又咳一声，“……你坐，我有事情对你说。”
青松有些担忧，“主人咳了两声，我还是叫应大夫来吧。”
裴沐瑶道：“你坐，我是要和你说话不知道怎么开口，不是伤口。”
闻言青松点点头，听话地坐在床边矮凳上，听候吩咐。
裴沐瑶顿了几息才慢悠悠开口，“青松啊……”
青松：“主人有何吩咐？”
裴沐瑶：“……”
裴沐瑶提醒道：“你记不记得在山洞里……？”
青松以为世女是要问在山洞里，是否找到了这次袭击她们的人的线索，他仔细回忆在山洞里的各种细节，沉吟后开口，“我记得她们穿得都是……”
裴沐瑶听到“我记得”三个字时，嘴角微微勾起，而后听到了后面的。
裴沐瑶：“？？？”
什么？
青松：“她们穿得是没有任何装饰的黑衣，佩剑也是简单的银剑，不过也许可以搜集一下那些人遗落的武器……”
裴沐瑶越听越不对。
青松：“找都中的铁匠看看，看看像是哪州的手艺……”
裴沐瑶：“……”
她们想得根本就不是一件事。
裴沐瑶又咳了一声，打断道：“我的意思是，那天在山洞里我和你说过的话，要你做我正君的那句。”
青松眉间一皱，回忆片刻后才想起来还有这么回事。
裴沐瑶一直观察着他，此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把这件事忘了！
裴沐瑶脸色一瞬间冷下来。
“我那时说的是真的，你不会都忘了吧？”
答应的时候就没当真的青松：“……主人说过的话，青松不敢忘。”
裴沐瑶怎么看不出来这是句哄她的话？
裴沐瑶道：“行啊，那准备准备，等我好了挑个时间，我们成亲。”
青松：“……”
他快速站起，而后跪下，“主人，青松身份低微，实在不配，还请主人三思。”
裴沐瑶喝道：“你起来。”
青松跪着，没有抬头。
“我让你起来——咳咳，”裴沐瑶手扶着床边，当即就想起床把他拉起来，动了气又动作大，急咳不止，“我说，咳咳咳，我让你起……咳……”
青松急忙起来，给她顺气，“是青松的错，主人不要生气，主人说什么便是什么。”
裴沐瑶边咳边喘气，许久才缓过来。
青松有些心疼，不止因为慎王女，还单纯因为眼前这个人。
她救了他两次。
若非世女，他现在早就是一抔黄土了。
反正他本就是世女的暗卫，终身都要守着护着她，她如果要娶他，也没什么不可以。
青松拍着裴沐瑶的背，心下不可控住地一动。
也许世女是真的想要娶他？
一向有自知之明的青松，第一次有了一点点动摇。
也有了一点点，一点点小小的期待。
裴沐瑶冷静下来，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说了什么。
她皱了下眉，不知道怎么就到了这步田地。
本来她只是嘴贱，青松不当真，她就当真了；青松答应了，她就想躲；后来发现青松全然没当真，她却不甘心，一定要……
而现在，青松又说一切都听她的。
裴沐瑶冷静下来，觉得这好歹是自己的亲事，不能如此全凭意气用事。
裴沐瑶侧头看了眼低眉顺眼站在一旁的青松，决定和他说实话，就说一切都是自己和他开得玩笑，让他别当真。
“你……”裴沐瑶张张嘴，却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
青松道：“主人？”
他很不错。
裴沐瑶说不出口。
她说：“……没事，你先下去吧，我累了。”
青松扶她躺下，轻手轻脚地关上门，悄然离开。
裴沐瑶躺在床上，睁着眼许久，渐渐想明白了。
既然他当真了，她也不好说，那可以让别人拒绝。
这样她就不是坏人，还是他的好主人。
晚间，裴慎思来看裴沐瑶。
裴沐瑶桃花眼一眯，决定就是眼前人了。
裴慎思刚进房门，还没问问裴沐瑶今日恢复得如何，就看到了笑得比狐狸还要奸诈的女儿。
裴慎思是疼爱裴沐瑶，但仅限于在她背后给她收拾烂摊子，平日里该打打该骂骂，井不每天都供着，严厉的时候居多。
裴慎思凝眉，“受伤了都不老实？又在打什么馊主意？”
裴沐瑶小时常被教导，说实话挺讨厌她娘的，随着长大，也明白了那些呵斥背后的担忧与期待，偶尔还能从她娘严肃的语气里咂摸出些许诡异的慈祥来。
慢慢也就不总和她娘对着干了。
裴沐瑶笑笑：“娘，我有个事情和你说。”
但该利用，还是可以利用一下的。
裴慎思道：“何事？”
此时青松正守在一旁。
裴沐瑶想得很简单，她娘肯定不会同意她娶一个暗卫做正君。
她娘一拒绝，她顺势和青松说那就算了吧。
这不就解决了吗？
裴沐瑶道：“娘，我这么多年挺荒唐的，这次受伤期间我想了很多，我觉得我长大了，也该懂事了。”
裴慎思问：“所以？”
裴沐瑶说：“我想娶正君了，就我的暗卫，青松。”
裴慎思眯了下眼，神色很快恢复如常，问青松：“应大夫如何说？”
青松道：“应大夫说世女恢复得很好，过几天就可以下床走动了。”
“知道了，”裴慎思转头看向裴沐瑶，对上她那双满是算计的桃花眼，脸色都没变一下，“你想做什么就去做，你爹那里我去和他说。”
算计她？她还嫩了点。
说完，裴慎思甩袖走了。
裴沐瑶略带期待的表情僵在脸上，成功自己挖坑把自己埋了。
青松站在一旁，把裴沐瑶前后变化收入眼中，慢慢垂下了眼睫。
王女同意婚事，世女失望了。
她没想娶他。
一点点的小小期待瞬间破碎，青松重新捡起了自己的自知之明。
青松跪在地上，低着头道：“青松身份低微，承蒙世女错爱，愧不敢当，请世女……另择良夫。”
裴沐瑶静静看着他。
几息后，平声道：“既然我娘同意，这婚事就算成了。”
她期待她娘拒绝，现在细想想，她其实也很希望她娘能同意。
挺矛盾，但确实是她真实的想法。
不是玩笑、不是被激、不是不甘心。
掩盖在这一切之下，她其实是真的想娶他的。
想明白了，裴沐瑶一瞬间放松下来，声音里都染了调笑，“起来吧，别跪着了，你之前不是伤了腿？仔细膝盖疼。”
青松皱眉，缓缓站起，“主人，青松……”
裴沐瑶笑着摇头，“我不想听你拒绝的话。”
就是他之前一直拒绝，她才将自己的真心误当成不甘心，此时她已经想通了，她是真的喜欢青松，真的想娶他，当然也一定要娶他。
裴沐瑶说：“你知道我现在身体不易动气，别说惹我不开心的话，好吗？”
她是他的主人，青松怎么敢说不好？
青松垂眸，慢慢道：“是，主人。”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的本来，想写的其实是那种暗恋主人的自卑暗卫和主人的故事，我好吃自卑忠犬，但是吧，沐瑶世女这个人设……那得多傻的暗卫才暗恋她……
所以就改成了现在这样，裴沐瑶从调戏到喜欢到真的爱，然后去追夫郎，不虐，反正我觉得不怎么虐，就是有一丢丢波折，就一丢丢。
另，有机会我一定要写个温柔克制主人x自卑忠犬侍卫的双向暗恋小故事。
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