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声音
烤肉店里人声鼎沸，划拳的、唱歌的、大声说话的，店面里仿佛挤进无数种声音，嘈嘈切切地混杂在一起。
在这样的背景下，周圣彩好听得如黄鹂般的声音，此时却染上不近人情的冷意。
“或许曾经的我会同情这样的人，觉得你那朋友没必要，看似没什么损失的事情多少年了还要毁掉人家。”
说到这里，她的表情一下子清醒了不少。
“不过现在，我完全理解了你那个朋友的想法。你说过的，她请你去帮她辟谣，想要毁了对方平静的生活，在我看来，已经很仁至义尽了。”
周圣彩轻攥了下手，她手里还拿着夹子，金属夹子因为她手的收紧，发出咔哒一声碰撞的声音。
“要我是她，我知道他在哪里，就砸了他的快餐店，和邻里街坊、网上的网友、美团上的点评，都留下他的恶评！我要让全世界人都知道他曾经做了什么！”
林青还想说什么，周圣彩直接挥舞了下手中的夹子，像是刽子手挥舞闪着血光的斧头。
“你一定要做这个账号，林青，不仅是为了你自己，也是为了我。如果在我出事的时候，有这么一个账号能帮我，我不会在辟谣的时候那么无助。”
她盯着林青的双眼，用无比认真的语气说，“答应我。”
这时，在好友的追问下，林青终于拨云见日般看见了自己的内心。
“抱歉。”
她对周圣彩说，“如果我真的做账号，我希望我的账号对人，对社会有益。我不想让任何人被我的账号伤害到，这不是我做账号的初衷。”
多日来，林青的眼神第一次坚定起来。红黑色的炭火似是映在她的眼底，燃起了某种叫执着的光芒。
周圣彩忽然轻笑了下，摇头叹道：“你果然还是那个超人少女。”
在两人上初中的时候，班级里特别流行看各种各样的超级英雄电视剧或电影。
其中有个叫《超人少女》的电视剧，是超人系列的衍生电视剧。这部剧讲述的，是一个表面高中生的少女，实际上却是有着超人血脉的少女超人。
与绝对正义的超人不同的是，少女超人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冲动和正义感，在各种各样的事件中横冲直撞。
那个时候，班级里的同学们都不太喜欢这部电视剧。
有人说少女超人顾虑的太多，有的人说少女超人过于正义感，甚至有些茶。
只有林青和周圣彩两个人，痴迷得追过一段时间。
看到第二季的时候，当时的周圣彩突然明白过来为何她这么喜欢这部电视剧。
“这里面的主角和你好像。”，初一的周圣彩开心地说道，然后兴奋地抱住了自己的朋友，“我的朋友是少女超人！”
时间一晃过了这么久，当年的初中生已经变成了如今的大学生。
有些特质，却不会因时间而改变。
周圣彩轻歪了下头，对林青说，“我懂你在顾虑什么，如果你真的不想伤害到他的家人，可以再去一趟邻省，和他说明情况，让他向你的朋友道歉。”
她代入了下被伤害的人，“虽然说道歉远不如他的生活直接毁掉来得爽，但有起码比没有好，让他承认当年的错误，并真心地向当年错误引起的痛苦而道歉。”
林青又问，“如果是你，在他道歉后，会原谅他吗？”
周圣彩不假思索地回答，“现在的话，绝不。但指不定当时间抚平伤害，未来的某天，我会想起他的道歉，然后与自己和解。”
那天已经有些晚了，第二天一大早，林青从学校出发，再一次坐上通往邻省的高铁。
这一次，她特意选了个靠窗的座位。
为了赶火车，她今天起得有点早，林青用靠着窗户那边的手撑着脸颊，看着窗外近处飞速流逝的树影，和远方天际不动的云。
距离目的地还有一个多小时，她用手机订了个闹钟，将座位往后调了点。
意识渐渐变得昏沉起来，梦与现实的边界仿佛都一起变得模糊起来。
她是在高铁上，还是正躺在童年时最爱的摇摇椅上？
林青从摇摇椅上坐起，突然不明白自己脑海中究竟在想什么。
高铁是什么？
年幼的林青尚还一切不知道，她从椅子上起来后，却急切地在寻找着什么。
直到目光锁定厨房里忙碌的那道温柔的身影，她撒开腿朝着对方跑了过去。
“青青，慢点。”
母亲俯下身，将她抱了个满怀。在林青这里，母亲就是母亲，甚至在人生的前几年里，她连名字也没有，只是妈妈。
妈妈，妈妈，全世界最好的妈妈。
她窝在母亲的怀里，嗅着熟悉的属于母亲的温暖味道。她忽然有些悲伤，却不明白自己为何悲伤。
梦里的她，有些事情连回忆都不愿意回忆起。
母亲抱着她，却在和她的奶奶争论着什么。
“杀人犯已经被判了死刑，这还不够吗？”，母亲说。
奶奶气愤道：“怎么能够呢！他杀了个救他命的医生！王八蛋，死了也要下地狱。那个医生治好了他的腿，他却说治得还不够好，拿菜刀给人家砍了。真是忘恩负义的毒蛇！要我说，古代的刑罚就很好，杀他一个都不解恨，满门抄斩才对！”
老人家不明白为什么这个世道变成这样。
在他们的年代，医生、老师都是恩人，别说治得好了，就是治不好都怀着无比的感激。
老人家更不明白的是，太阳底下无新事。
现在发生的惨案并不是从古至今第一次发生的，只不过现在有了电视电脑，什么新闻都传播得广一点。
并不是她们的年代更善良，只能说那个年代里她附近的人确实都很善良，没有类似的发生传进她的耳朵里。
母亲无奈道：“满门抄斩？你比暴君还要恨。法律是正义的，法律的正义不止保护受害人及家属，也会保护加害人及他们的家属。”
许多人不知道的是，法律在保护着受害人的同时，也在保护加害人的某些权利。
杀人偿命，罪不及子女，这就是最基本的保护。
同样的，杀人犯的子女，有些记录会记入他们的档案里，跟随他们终身，这也是对普通人的一种保护。
奶奶还是不明白，或者说，她不是不明白，只是不接受这种处理。
“要我是法官，我就杀了他，杀了他孩子，杀了他父母，让他杀人！王八蛋，他不得好死！”
奶奶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大了些，躲在母亲怀里的林青瑟缩了下。
母亲抱着她离开了厨房，远离了婆婆正义的叫骂。
她抱着林青坐在沙发上，将林青放在腿上，摸了摸她柔软的头发。
“青青，冲动是恶魔。强者不会欺凌弱者，强者只会保护弱者。”
“保护弱者？”，当时的林青，还不太能明白母亲的话。
“对，保护弱者，是强者的责任。不让任何一个无辜的人受到伤害，是我们的准则。”
母亲看着林青懵懵懂懂的样子太过可爱，没有再继续说下去，而是将她抱进怀里，宠爱地亲了亲她的额头。
林青被她按在了胸前，脸颊贴到了个冰冷坚硬的东西。
林青对于这东西可太熟悉了。
她伸出小手摸了摸，冰冰凉凉的咯着她的手，挺舒服的。
直到后来，林青才知道她童年时喜欢的这个东西是什么。
是警徽。
她的母亲，曾是一名人民警察。
从梦中醒来，林青第一时间拿起手机看了眼时间，还有半个小时才到站。
她稍微坐直身子，小小地伸了个懒腰。
“哈”，林青打了个哈欠，抬起手按了按眼眶。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在高铁上睡觉的原因，她的眼睛有些肿。
梦见了什么，林青不再记得，她的胸腔里却存留着一种酸涩与幸福混在一起的感觉。
林青没太注意，她嘴唇有些发干，从随身的口袋里拿出了喝了一半的矿泉水，润了润嗓子。
没过多久，林青在高铁站下车，她这次甚至没打车，而是在高铁站的公交车站，查询了下应该坐的公交车，上车后随着公交车一起摇摇晃晃地往市中心开去。
二十多分钟后，林青在实验中学那一站下了车。
当她再次站到那家快餐店的门口的时候，已经早上十点多了。
林青虽然已经来过几次，但这还是她第一次这么早来到快餐店这边。
快餐店看上去刚开门，当她走进去的时候，店里一半的椅子还没从桌上放下去，四条腿齐齐地冲着天花板，范明西正在拖地。
今天是周末，范明西没想到这么早会来人。
当他抬起头，看到是连续几次来的林青的时候，他更惊讶了。
“菜还没完全准备完，现在的选择不算多。”
他手脚麻利地快速将剩下的地面拖完，然后就将拖布和桶子收到了旁边的洗手间里。
范明西特意当着林青的面洗了手，然后绕过柜台，走到玻璃罩子后端起空空的餐盘。
“怎么说？”
林青看着灯光下显得清爽腼腆的他，不知怎么的，就想起小时候和母亲看案子时，母亲跟她说的话。
“不是所有的坏人都长得像坏人，甚至如果你多看一些经典刑侦案子，就会发现所有的犯人都长了一脸老实相，甚至有些人特别是诈骗案里，长相中上甚至帅气的人更多。”
她母亲当时想和她说什么来着？
哦对，林青想起来了，那天母亲是想告诉她，放学千万不要和陌生人离开，无论陌生人说了什么，都不要和他一起走。
林青突然想起往事，反应自然就慢了点。
范明西看着这个长相好看的女大学生站在柜台前，什么话都没说，光是看着他发呆。
范明西莫名其妙地看了看自己身后，确认林青不是在看别的东西，而是在看他，他心中有些奇怪。
“小姐？”
他试探着开口，“你要在这里吃吗？”
“当然。”，听到范明西的声音，林青才回过神来。
她来这里本就不是为了吃饭的。
想起来的目的，林青又忍不住抬头看了眼范明西。
她该怎么开口，提到以前的事情，并让范明西主动承认错误，去和regina道歉呢？
尽管regina说过让林青不要联系她，也说过做视频的事情到此为止。
但林青却仍然不放弃，她既然已经搅入了这件事情，她就不能袖手旁观。
林青现在已经不去想做不做视频的事情了，她现在只想让regina得到道歉。
虽然迟来，但做错了事情总是要道歉的不是吗？
“那个”
都已经打完了菜，范明西将餐盘递向林青的时候，林青却没伸手去接。
她组织了下说辞，“我是re哦不，我是q”
钱存的钱还没完整地发出来的时候，快餐店的后门忽然被从外面打开了。
“爸爸！”
不大的孩子兴奋地冲进来，“你看我在外面抓的甲壳虫！”
范明西还端着东西，笑着转过了头。
“你先稍等一会儿，爸爸在忙。”
说完后，他看向了林青，“你刚刚说什么？是要加什么菜吗？”
林青刚组织好的话，一下子被堵在了嗓子里。
她抿唇接过了餐盘，“没什么。”
说到这里，她看了一眼从后面跑过来的孩子。
“今天孩子在店里啊？”
范明西记得她来过几次，也算是熟客了，只当林青在叙旧。
“是，孩子今天要打疫苗，一会儿我要带他去打。”
“那店里？”
“一会儿我妻子会来，我就是来准备下菜。”
范明西一边说着，一边指了下后面的厨房。
每天的饭菜都是他准备的，尽管已经定好的他要和孩子去打疫苗，但店里离不开人，他只能先过来一趟，等全部准备好了，再叫妻子过来。
“原来是这样。”
林青看了那孩子一眼，然后转身挑了个座位。
看着那天真的孩子，她不想在孩子面前和范明西提到以前的事情。
孩子看似天真，但实际上已经懂很多事情了。
林青还没放弃，一边吃饭的时候，一边注意着后厨的动静。
后厨有点危险，范明西让孩子等在门边。
林青刚才借拿筷子的借口，站起来了一会儿，她看到后厨有两个门，一个是孩子所在的和柜台那边相连的前门，一个是后门。
或许，她可以在店外绕一圈，绕去后门然后和范明西说事？
林青刚产生这种想法，就被她自己否决了。
不行，后厨不大，一览无余。
就算是她从天而降，只要能和范明西说上话，都会被那个孩子听到。
或许，她可以想办法，把孩子引诱到一旁，专注地玩玩具，她趁着这个时候和范明西说话
林青的脑海里刚产生这个想法，她就看到后厨那边的后门一开一合，年轻女人的身影出现在那边。
“忙着呢。”
年轻女人来到丈夫的身边，看了眼他准备好的菜。
范明西颔首，“你去洗手，然后就可以将这些菜摆上去了。今天周末人估计不多，我没有准备太多。”
“行，但那个奥尔良鸡翅你最好多准备点儿，虽然是周末但也有不少补课的学生，学生最喜欢吃这个了。”
“行。”
年轻女人说完，就出来准备洗手，结果一抬头就看到了坐在空荡大堂里的林青。
“你来了？”
女人稍微有些惊讶，显然她也没想到，林青竟然能连续来这么多次。
林青看上去一没孩子，二不是周围工地的，怎么这么喜欢吃盒饭？
“来了。”
林青礼貌地冲着女人微笑，实际上心里早就无奈了。
刚才还只有孩子在场，现在老婆也来了。
看来，今天是没有说话的好机会了。
又是白跑的一趟。
林青默默叹了口气，低下头吃盒饭。
她将全部的无奈都化作了食欲。
坐高铁来吃盒饭的，应该也只有她一个人了吧
林青正无聊地想着，这个时候，她忽然听到了一声熟悉的提示音，从柜台那边的电脑传来。
听到这个声音，林青一下子抬起了头。
这是贴吧的提示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