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商场
今天出来是周圣彩的主意，她说咨询师建议她可以恢复社会活动。
因上学、工作一类的活动本就带有压力性，咨询师建议周圣彩从出门逛街，或是参加一些兴趣活动开始。
进了商场，周圣彩兴奋道：“我在网上看到，这里有许多好看好玩的店。”
林青点头，“我没做攻略，我跟你走。”
她边说着，边往前走去。
身边人却不知何时停下了脚步。
周圣彩站在刚进门的地方，仰着头怔怔地看着商场庞大的内部。
这里刚开业没多久，再加上今天是周末的缘故，来来往往不少的人。
在她的眼里，黑压压的人群仿若翻飞的浪潮，朝着她铺天盖地地涌了过来。
一时间周圣彩忘记了呼吸，只能脸色苍白地站在原地，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地发抖。
林青大步上前，牢牢地握住了她的手。
“怎么了？”
好友的声音似是溺水时的浮木，将周圣彩一下子从令人窒息的深海中托了出来。
“……就是有点难受。”
周圣彩找回呼吸，连着深吸气，这才好受了些。
林青当机立断道：“我们先离开这里。”
自从出事后，周圣彩除了接受心理咨询外，已经很久没出过家门了。
骤然来到人流多的商场，周圣彩这才没办法适应。
林青想拉着周圣彩离开，周圣彩却没动。
她将往门外走的林青拦了下来，“我可以克服的。”
林青担心道：“可是……”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周圣彩出声打断了。
“我今天如果退缩的话，那我就真的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彻底恢复了。”
尽管周圣彩的手心都是冷汗，但她还是缓缓松开了林青的手。
她说，“我要恢复健康，然后重新回到校园和你一起上学。无论是商场还是学校，我都会克服的。”
她们就站在门口这边，旁边路人有些奇怪地看着站在路中央的两人。投来的眼神均像是在问，她们为什么光站着不走。
商场门口的保安见状，也过来问发生了什么。
这么一来，后面进商场的人免不了被阻挡。
即使林青和周圣彩第一时间解释清楚，并离开了门口，后面一些人的脚步还是被连累地慢了下来。
“搞什么啊？”
人群里，钱多探出个脑袋，隔着一段距离，眯着眼睛朝着玻璃门里看。
江澈也在，一只手插在口袋里，肩上背着相机包，站在原地等队伍疏通，不紧不慢。
“你这么着急做什么？”，他淡然道：“反正你已经拿到了抽签资格不是吗？”
今日是某品牌新鞋发售的日子，钱多为了买鞋，用了周围五六个朋友的身份证号申请抽签资格。
结果只有他和江澈获得了抽签资格，拿着资格来现场抽签，若是能抽到购买资格，才能当场买鞋。
钱多道：“越早抽签，越大几率能抽到！”
“从概率上来说，好像不是这么算的吧。”
面对江澈的质疑，钱多信誓旦旦地说道：“买鞋的事情概率学不管，网上所有人都这么说，肯定是什么隐藏规则。”
江澈听着他这番“概率学不存在了”的发言，轻挑了下眉，没说话。
不过隔着很远的距离，他无意间扫向商场入口那边的视线一顿。
“那是不是林青？”
熟悉的身影一闪而过，还没等他看清就融进了周围的人群。
“你说林青？”
钱多抻着脖子看了一会儿，根本没看到。
恰好拥堵的人群恢复流动，钱多边往里走着，边调侃江澈。
“怎么可能这么巧，你来了商场她也在？江澈啊，要我说你，这么想人家就直接去找哇。”
钱多笑嘻嘻地说道：“要我是你，有了喜欢的女孩子，就手捧玫瑰花，等在人家宿舍楼下。等她下来后，直接上前强势出击，说我看上你了，要不要当我女朋友，女孩子一定能被你浪漫死。”
江澈斜了他一眼，“你确定是被你浪漫死，而不是被你油死？”
钱多世界观骤然崩塌，“这不浪漫？这油？我可是从电视剧里学来的好不好！”
“那对了。”，江澈点头，伸手拍了下钱多肩膀，“下次学电视剧前记得开弹幕，别闭门造车。”
钱多懵了，并开始怀疑自己。
直到低头时看到手里的抽签券，才打鸡血地往商场里奔。
“我的鞋，上天啊，赐予我黄金右手吧！我要抽鞋！”
商场的另一边，林青和周圣彩一家店接着一家店地逛。
周圣彩似是沉浸在逛街的气氛中，林青却不敢掉以轻心，她专挑人不算太多太密集的店进。
周圣彩奇怪道：“你不是说你没做过攻略吗？”
林青嗯了一声，“没做攻略，但路过看这家店挺好看的，进来逛逛。”
周圣彩怀疑自己的眼光，一件件看着衣架上挂着的衣服，“这……好看吗？”
林青只关注店里人多不多，根本没太注意店是卖什么的。
当她看到周圣彩似笑非笑地拿了件早就过时的裙子来给她比量的时候，林青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刚才随意挑的一家，竟然是一个从小就听过的老的服装品牌。
和众多老牌子一样，质量非常好，价格非常好，设计……一言难尽。
林青接过周圣彩手里的裙子，十分淡定地在身上比划了下。
自己选的店，哭着也要逛完。
她认真道：“怎么……不算好看呢？”
周圣彩看着那条碧绿色点缀着芭比粉的裙子被林青拿在手里，忍不住笑弯了腰。
“太土了林青，哎呦，不行了，你能站那里我给你拍张照吗？你要是真觉得这裙子好看，最多留个合影，买回去大可不必。”
林青没往镜子里看，不过她也不用看，碧绿配上芭比粉，还是这样的裙子，想想就很灾难。
就连站在门口的导购都藏不住笑意，看来也不是很懂品牌这一季度出的这条裙子，令人忍不住担忧起设计师的精神状态。
从这家店出来后，又去逛了个网红店。某韩国服装品牌，店面装修得挺好看的，还设置了打卡背景墙。
店里人挤人，连拍照都要排队。
周圣彩翻了翻衣架，看到了件好看的小裙子，她谨慎地先看了下价签，被上面的数字惊到了。
“听说这家品牌在韩国当地就是平价学生品牌。”，她凑到林青身边，小声道：“怎么到咱们这里一件裙子就要快九百了，是我对平价这两个字理解错了吗？”
林青拿起手里的短上衣给周圣彩看了一眼，“最好笑的是这里。”
周圣彩凑过去看，made-in-china的标在灯光下明晃晃的。
“好嘛。”
周圣彩将手里的小裙子放了回去，正要和林青继续吐槽的时候，她忽然听到了后面有人喊她的名字。
“小生菜……是你吗？小生菜？”
小生菜是周圣彩的网名，听到这个名字，周圣彩甚至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自从那件事情发生后，她就再也没有更新过网上的翻唱视频。
周圣彩转过身，看向认出她的女孩，“你好。”
她的笑容有些僵硬，伸出手与对方相握。
女孩没看出周圣彩的不适，兴冲冲地向她表达着自己的喜欢，“我真的超喜欢你翻唱的歌，很多翻唱我觉得比原曲都好！”
她的声音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店里人并不少，有的听到了她说的话，好奇地朝着周圣彩的方向看了过来。
“谢谢你的喜欢。”
周圣彩话音刚落，就看到对面的女孩举起了手机，自拍模式里，她能看到手机屏幕里自己略显苍白的脸，还有手机摄像头旁的标识摄像头正在工作的红灯
“请问可以合”，女孩的话还没说完，周圣彩的脸色忍不住变了，她低着头说了句“抱歉”，然后匆匆走出了店外。
中途她甚至不小心撞到了几个人，周圣彩却仿佛毫无察觉，失魂落魄地往外走去。
要合影的女孩愣在原地，似是没想到镜头里活泼友善的周圣彩，竟然会冷声拒绝自己。
林青见状，将手里的衣服放了回去，先是和女孩解释，“真的对不起，她最近身体不舒服，好不容易出趟门，不是针对你的。”
女孩表示理解，但表情还是有些受伤的。
林青看在眼里，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下去。
说周圣彩有抑郁症吗？现在社会上无论是真抑郁还是假抑郁一大堆，特别是网红以及明星，只要做错了事情就是抑郁症。
抑郁症这三个字，如同这几年的“狼来了”，说得太多了，即使是真的也没人信了。
而且，没有抑郁症的人很难理解抑郁症患者，为何表面看起来没有生病，却做出令人难以理解的一些举动。
同样是疾病，与外显的身体疾病相比，心理疾病大多数时间，获得的不是大家的怜惜，而是一句“矫情”。
林青只能再次说了句对不起，就追向了店外。
她在转角处找到了周圣彩，后者正抱着手臂，靠在墙上半垂着头，看起来心事重重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等林青走过去了，周圣彩捂了下额头，露出懊恼的神色，“我刚才不应该反应那么大的，但当我看她拿出手机我想的都是她拍完照会不会发在网上，我怕照片被发在网上后又被有心人篡改利用我是不是太敏感了。”
“没有。”
林青走到她的身边，揽着她的肩膀，让周圣彩靠在了自己的怀里。
“只要你不想，就不拍照。你别太担心，我刚才已经跟她说了，你身体不舒服，我想她也不会见怪。”
周圣彩用手搓了下脸，“她肯定不会信的，哪个身体不舒服的人会出来逛街呢？”
林青低声说，“你现在不要管别人怎么想。有的时候，你就是太在意别人的想法，这样你会很累的。”
“道理我都懂。”，周圣彩叹道：“可不在意别人的想法哪里有那么容易。”
她一下子想起了还没卸载掉的短视频平台，咨询师再三让她屏蔽掉那些信息，可她一直都下不去手。
周圣彩小时候就很在意他人想法，在班级里她是最乖的学生，在家庭里她是最乖的小辈。
每每看到发过来的辱骂她的私信，周圣彩一边觉得委屈，又忍不住怀疑自己，他们是不是说的都对，错的是不是我？
在周圣彩的心里，有另外一个声音。不能再这么下去了，事情过去了这么久，她早就从一开始天真的想要辩解，明白这世界上一些人就是相信着心里所谓的真相。
她拿出手机，朝着林青递了出去。
“我想明白了，你帮我把应用卸载了吧，我要好好养病。”
林青伸出手，却没接过，在周圣彩的手下面虚托着她的手。
她说，“你自己可以的。”
周圣彩迟疑，“可是”
“我就在这里，陪着你卸载应用，如果你实在卸载不了的话，我会帮你的。”
此时的林青，耐心得像是陪女儿练自行车的家长，稳稳地扶着车子后面，等待着骑起来的那一刻放开手。
周圣彩解锁手机，来到视频应用所在界面的时候，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应用右上角的红点图标。
手指不受控制地移了过去，想点开应用看里面的留言。
幸好，周圣彩在最后一刻清醒了过来。
商场角落里，消防通道前，灯光略微昏暗的地方。她们两人聚在一起，共同看着周圣彩的手机界面。
周圣彩犹豫再三，最终咬紧牙关长按卸载。
当那个带着红点的图标彻底消失在她手机上的时候，周圣彩的肩膀忽然轻松了起来，像是有人将她担了许久的重物一下子卸掉，呼吸都变得顺畅起来。
她忽然就想起上学时背书包的时候，无论书包再沉，她都已经习惯了书包的重量，和同学在操场上打打闹闹。
然而回到家里，脱掉书包的一刻，她才知道自己的身体有多么轻，轻得仿佛能长了翅膀飞到天上去。
“我做到了。”，周圣彩捏着手机，声音因激动变得狭窄。
林青伸手抹去了她脸颊上不知何时出现的泪珠，笑着称赞，“你很棒。”
周圣彩趴在好友的怀里，无声地哭了出来。
这是她自患病以来，第一次因开心而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