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闺蜜
明明是休息时间，坐满人的教室里却没有一个人发出声音。
实在是太安静了，静得人心里瘆得慌。
林青转头看向身边低着头的好友，她正盯着桌面上的书发呆，从侧面能看到她一动不动的睫毛，她不说话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这时有两个人的声音由远及近地向教室这边走来。
“你听说了吗？今早学校出面，说网上流传的周圣彩的照片都是假的，所以她是不是福利姬啊？”
“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她即使不是也干净不到哪里去，你没看论坛上有人说曾经一万包过她一周？”
“啧，婊子的钱可真好赚，一周一万，我真希望我也……”
那两个人一边说着一边走到了门口。
一抬头，就看到了同学们揶揄的目光，以及僵硬着身体坐在最后一排的周圣彩。
还有她身边正要站起的林青。
正在说话的那个戴眼镜男生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掐住了脖子，发出了声短促的气音。
他涨红着脸，将书包丢在最前排，坐了下去。
还有什么能比背后说人坏话被当场抓住更尴尬的事情吗？
教室后排，林青本打算去那两个男生面前好好问问他们，说得这么逼真，是真的见过还是有什么证据。
她刚起身，就被身旁人用力拉住。
林青低下头，看到周圣彩小幅度地摇了摇头。
不要和他们计较，周圣彩的眼神盛满了脆弱的恳求。
再有不甘，林青也只能重新坐回去。这里并不是她的教室，同学也不是她的同学。她是陪好朋友周圣彩来的，今天距离那件事情发生，已经过去了将近一周，也是周圣彩第一天恢复正常上课，林青不放心她，翘了自己的课跟着过来。
刚刚在进门的时候，原本疯狂讨论八卦的同学，在看到回来上课的周圣彩的瞬间，便和刚才的男生一样，骤然失声。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大部分人的心思都挂在坐在最后面的周圣彩身上，但谁也不敢明目张胆地看过去。
那件事发生后，仅仅是看着周圣彩，就觉得怪怪的。
最终，还是周圣彩忍不下去，收拾好了东西，头也不回地从后门离开了。
林青追在她身后，稍微慢了两步。同样跟出来的，还有个白净腼腆的男生。
“周圣彩。”，他喊住了周圣彩，周圣彩含着泪转头，看清来人，“班长”
听到这两个字，林青浑身的戒备消失了些，她记得曾经听周圣彩说过，她们班班长很好，无论是组织班级活动还是调和班级关系，都是个合格负责的班长。
班长看着周圣彩，目光有些复杂，低声安慰她，“我会帮你和老师请假的，你回去好好休息，身体休息好了再过来上课也行。”
“谢谢班长。”，周圣彩勉强说了这么一句话，强忍许久的眼泪就掉了下来。
她掩面离开，林青同样和班长道谢，然后就和周圣彩一起走远。
快到上课时间了，走廊里的人不算太多，周圣彩的步伐越来越快，仿佛这样就能将那些闲言碎语抛诸脑后。
“你等等。”
林青快步追上了她，刚要拉住周圣彩的手，后者转身就进了一旁的洗手间。
周圣彩看了眼每个隔间里都没人后，才红着眼眶转过来，她哽咽道：“你去上课吧，不用在这里陪我。”
林青从包里拿出纸巾，抽出一张递给了周圣彩擦眼泪。
“我也没什么事，一会儿中午你想吃什么，那家寿司店好不好？”
她怕周圣彩感到愧疚，就将话题引到一会儿吃什么上去，语气轻松又隐隐带着些温柔。
“等上课了，我想回宿舍。”
周圣彩说完，刚止住的泪又崩溃地落了下来，“对不起，我真的不行了……我……我以为自己能……能挺得住，可这一切真是太难了……”
走在校园时大家投来的或是好奇或是厌恶的目光，教室里同学噤若寒蝉的忌惮，都让她的心里难受得不行。
曾经享受在舞台上表演的她，如今像患了他人目光过敏症，都不用对方真的看她，只用将目光扫过来，她就已经被切割成了捡都捡不起来的碎片。
林青环住周圣彩，让她靠在自己的肩膀上哭。
泪水浸湿了布料，她能感觉到范围逐渐扩大。林青不忍再说什么，她唯一能做到的，只有陪伴。
她用手轻拍着周圣彩因哭泣而颤抖的后背，上午的光从窗外透进来，却穿不透密闭的隔间。自动感应的灯不知道什么时候暗了，一切都仿佛遁入了黑暗。
很快到了中午的时候，林青陪着周圣彩回到了宿舍，后者像是被人抽走了浑身的力气，刚回来就躺在了床上。
林青站在宿舍中央，隐约能看到她床上鼓起的一大团，隐匿在紧闭床帘的黑暗里。
她已经陪了周圣彩将近两个小时，低头看了一眼表，便走到了周圣彩的床前，将床帘掀开了个缝。
“我去校门口的寿司店，买你最喜欢的油豆腐寿司好不好？”
她宛若面对着一处无人的虚空，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林青十分有耐心地帮周圣彩掖好被子，合上床帘，安静地离开了周圣彩的宿舍。
走了十几分钟，她来到了校门口的寿司外带店。
这里是一间门面极小的小店，隐藏在大学前面的巷子里。
店主不做外卖，也不提供堂食，只能来现场买，拎着离开。
就是这么有性格的一家店，却因为做的寿司过于好吃，若是赶着饭点来，队伍都会排到巷外。
林青今天出来的晚，正好遇到队伍最长的时候，她抱着手臂站在队伍里，目光随意落在周围，显得有些心不在焉的。
就在她排到一半的时候，四处乱飘的目光忽然停在某个点，林青愣住了两秒，然后苦笑着蹲下身来。
“咪咪，抱歉今天没给你带好吃的，下次若是再遇见，我一定补给你。”
她一边说着，一边用手轻碰了下绕着她裤腿转的瘦弱黑猫。
黑猫好像听懂了她的话似的，身子歪向她，尾巴高高翘起，芦苇似的摆着，“喵……”
正好排在林青身后的是个同校的姑娘，认出了这只黑猫。
“这不是咱们学校的小臭脸吗？怎么跑到这边来了？”
y大校园里总会见到一些流浪猫，同学们给它们起了些生动形象的名字。
林青点了下头，“是它，小黑……有人会管它叫小臭脸。”
听到最后三个字，猫咪又像是听懂了似的，撒娇的动作停下了，略有些浑浊的眼珠一眨不眨地盯着林青。
“喵！”，谁是小臭脸，它像是在这么说。
“哦，小黑，小黑最可爱了。”
林青挠了挠小黑的下巴，小黑露出了享受的表情，身子一软，就倒在了林青的球鞋上。
这下，林青身后的女生露出无比惊讶的表情。
“它不是著名的脾气不好吗！天哪，原来小臭……原来这小猫也会和人撒娇啊！”
林青摸了摸小黑的脑袋，想起两年前初见小黑的时候，那天她和周圣彩一起在图书馆学到很晚，昏暗的路灯下，小黑出现在转角处。当时的小黑比现在还瘦一些，毛发乱糟糟的，在看到道路这边的她们的时候，戒备地拱起了腰。
“这猫在学校里挺有名呢，叫什么来着，小黑脸？”
周圣彩一边说着，一边摸了下兜，摸出一根鳕鱼肠。
她家里养猫，知道猫不能吃太咸以及有添加剂的东西，正好她总吃的这个零食鳕鱼肠都符合这些规定，她也总喂家里的猫咪吃。
“小黑脸？你是叫这个名字吗？”
周圣彩俯下身，缓慢地朝着黑猫靠近。
不愧养过猫，她这样做会降低大多猫咪的防备心。
然而黑猫却瞬间炸毛，凄厉地朝着她喵了一声，然后转头跳进了被藤蔓遮挡的栏杆里。
周圣彩愣住，缓慢直起腰，她嘀咕，“从没见过脾气这么大的猫。”
她手里的鳕鱼肠已经开封了，周圣彩可惜道：“都已经开了，这可怎么办，我还想减肥呢。”
一直没说话的林青走了过来，接过周圣彩手里的鳕鱼肠，将其掰碎放到了藤蔓围栏前的草坪上。
“那只不可爱的小猫都已经走了，这边也不总有流浪猫出现，放在这里没用吧。”，周圣彩有些怀疑。
“它会回来的。”，林青看了一眼被藤蔓遮掩的地方，树叶左摇右摆着，像是被风吹得直动，“刚才它跑走之前最后回头看了一眼你手里的鳕鱼肠，它应该是很饿了。”
养猫的人看不了这些，周圣彩叹道：“真是可怜，看那皮包骨的，也太可怜了。”
两人放好了鳕鱼肠，就往宿舍那边走去。
走到道路尽头，即将转弯的一刻，林青回首望去，就看到了刚才两人离开的地方，有着那么一道黑色的影子，伏在草坪上，嘴里还叼着小半截鳕鱼肠。
从那以后，每次两人看到这只猫，如果手边有零食的话，都不打扰它，将东西放在它能吃到的地方就离开。
直到某次她们在放好从超市里买到的猫罐头的时候，有三只流浪猫出现了。除了黑猫以外，另外两只都是从校外来的流浪猫。眼看不对劲，林青刚要让周圣彩收起罐头的时候，那三只猫就打了起来。
黑猫寡不敌众，过于瘦弱的它被撕咬得血肉模糊，倒在草坪上。周圣彩和林青抱着失去意识的猫咪，送到了学校附近的宠物医院，经过一番检查，医生叹道：“它应该是被不正规猫舍扔出来的，子宫都是病，浑身上下更没一处好地方。”
林青和周圣彩这才明白为什么那猫见了人这么戒备，不正规的猫舍为了赚钱强迫猫咪繁殖，不顾它们的身体健康，甚至虐待也是常有的事情。
被人伤害过，又怎么会信任人呢？
她们用生活费凑了凑，给猫咪交了治疗的钱，从那以后，黑猫就不怕她们了，甚至在之后的接触中，变得越来越亲近起来。虽然现在还是很瘦，但眼睛有神了，身上的毛发也因为皮肤病的治愈重新鲜亮起来。
林青一边回忆着曾经，想到周圣彩的时候微微出神。如果不是那件事……原本性格开朗待人热情的周圣彩怎会成为现在这样？
她晃神的时候没注意，那女生看小黑撒娇的样子，胆子也大了起来，伸出手就要摸小黑。
然而手还没碰到，小黑就充满警戒地跳开了，凶猛地冲着女生哈气，然后几下跃上了巷子高墙。它没离开，而是在那里徘徊，偶尔会歪头看着林青，但碍于周围人多，它绝不从墙头下来，只远远地看着林青。
“抱歉啊。”
排在林青后面的女生有些尴尬地笑了，拿着手机开始刷了起来。
林青没说什么，又排了十多分钟，才买到了寿司。
她拎着塑料袋正低头往外面走的时候，从巷子那边走来了个高瘦的身影。
巷子里光线并不算上佳，林青更是低着头，根本没注意到对方，直到对方喊出了她的名字，“林青。”
仍然沉浸在回忆中的林青下意识抬头，略有些茫然的目光就撞进了男生黑白分明的眼里。
“……江澈学长。”
“你最近好吗？”
江澈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她，即使巷子里如此昏暗，他也能看出林青的脸色并不算好，她看上去很疲倦，眼下有着淡淡的青黑，没睡好的样子。
林青意外地看了他一眼，她自认和江澈不算很熟，本来只想打声招呼就离开的，没想到对方主动询问，于是她只能停下脚步回答。
“还好，江澈学长你的新视频我看了，把y大拍得特别美。”
说到这里，林青想起了上次两人相见，也是两人第一次见面是因为什么。
半个月前恰逢y大校庆，学校邀请了几位正在经营社交媒体很成功的同学，为y大进行宣传。
周圣彩在某短视频账号上有一个近百万粉的翻唱账号，自然受到了邀请。于是她就带林青一起去了活动现场，y大在校园里特别有名的草坪上设置了各种小游戏和打卡点，由受到邀请的大v们先体验，然后再开放给普通同学。
就在周圣彩和林青正玩游戏的时候，江澈出现了。即使他全平台粉丝加在一起超千万，是y大近几年讨论度最高的风云人物之一，但林青还是第一次面对面见到他。
江澈是摄影博主，带着专业的设备给y大拍宣传影片，引来了许多人的注目。
林青在参加游戏的时候差点不小心入了镜，多亏江澈阻拦及时，揽着她的肩膀挡住了她，否则片子就毁了。
有了肢体接触，再加上都是同学，两人就是这样认识了。
不过也仅仅是认识的程度，这次偶遇如果不是江澈主动喊出她的名字，即使林青看到了他也绝不会打招呼的。
他们连点头之交都不算，林青甚至惊讶于江澈竟然能记得她的名字。
巷子里，江澈低头看到她拎的塑料袋里透出的寿司，温和地笑道：“你来这家买寿司？它家的火炙三文鱼很好吃。”
“是啊。”
林青一下子没了话，刚才说的视频很好看也是社交模版，用了就没有了。
空气一时间陷入寂静，林青站在原地，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攥紧了。
“林……”
与江澈同时开口的，还有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林青脚边的小黑。
“喵。”
听到它短促的叫声，林青低下头才发现小黑不知何时从墙上下来了，蹲在她的脚边，看向的却是江澈。
林青给小黑喂了这么久的东西，对它的反应不能说了若指掌吧，起码也是很熟悉了。
小黑绝对是认识江澈的，虽然和他不如和她亲近，但它此时看着江澈，尾巴扫来扫去，像是在期待什么。
江澈笑了，“你这馋猫，我去给你要点边角料。”
他说着，就来到了寿司店的门口，向里面正在包寿司的中年女人喊了声，“王姨，今天有多出来的鱼吗？”
中年女人听到他的声音头也不抬一下，扔出来了块儿切出来的三文鱼边，“你就一天天糟蹋我东西吧。”
江澈接了过来，因为地上脏，他就蹲下身用手托着喂小黑。
小黑从他的手里快速叼了东西，就飞奔上一旁的墙头，然后优哉游哉地吃着三文鱼。
“这是……”
“发小家里开的，我大学前的那个暑假还在这边打过工，那个时候和那黑猫混熟的。”
“原来是这样。”
林青抬起头，就对上了江澈笑看过来的眼睛，每次见到他的时候，他的眼里都带着一层温润的笑意。
她心中一个角落觉得有些奇怪，可究竟是哪里奇怪，她一时间又说不上来。
时间不早了，林青匆匆告别了江澈，快步向巷子外走去。
她背对着江澈，没有看到江澈一直在看着她，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巷子尽头才收回了目光。他轻眨了下眼，再抬眸时他已经恢复了漠然。
江澈看了一眼吃得正香的黑猫，就抬腿进了不远处的寿司店。
另一边回到周圣彩宿舍里的林青，又陪了好友一个下午，直到周圣彩的室友陆陆续续回来，她才准备离开。
离开前她看了一眼已经放在桌上几小时的寿司，因长久没动过，寿司旁配的海藻都有些干了。
幸好她买的是油豆腐寿司，不算容易变质的。
她来到周圣彩的床边，嘱咐了她晚上吃饭，床上的周圣彩还维持着蜷缩的动作，用沉默回应林青。
“外面都黑了，你宿舍不在这边吧，你快回去吧。”
周圣彩其中一个室友给林青使眼色，表示林青走后，她们会照顾好周圣彩的。
宿舍关系都挺好的，林青自然放心。
她向对方道谢，就拿起自己的东西离开了。
走在回宿舍的路上，林青抬头看着黑压压的天空。
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
她在心里对自己说，只要再坚持一段时间，周圣彩就会恢复。周圣彩一向阳光又乐观，再难的事情也不会把她打倒的。
林青一边这么想着，一边穿过了宿舍之间的小树林，又走了十分钟，她才回到自己宿舍这边。
回去以后，她将今天落下的课都补上了，学到了将近十二点，才上床睡觉。
是也，寂静无声的夜，万物都仿佛陷入了沉睡。
直到刺耳的警笛响彻着，救护车冲入学校。
林青迷迷糊糊醒来，就听到了早醒来的室友低声说道：“我看群里，好像是五号楼那边出事了！”
五号楼。
林青瞬间清醒，披衣下床。
周圣彩就在五号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