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纪家的武将
纪府大门外,童福搓着手,左右踱步,焦急地皱着眉。
大门两侧的护卫来回地走,被晃得头疼,问他:“童福,小姐又不是第一天出门。你看得这么紧,小心小姐哪天不要你。”
童福正急得嘴上冒泡,闻言一掐腰,哼道:“我早就不想干了!一天忙不完的事,连口饭都吃不上,你瞧瞧,我胳膊都没有以前白嫩,廋了不少!”童福跑过去,也不在乎两人是女子,扒拉开袖子就让人家瞧,还一边说道:“大姐啊,你都不知道,管家这活根本不是人干的,不,我跟你们说,以后让孩子有本事了,千万别让她做管家这种活,呜呜,容易老的快。”
两人闻言哭笑不得,先前那人道:“咱们府上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主人家的都早早没了正夫。不过大小姐让你管内院那是看得起你,有心栽培你,你还抱怨?我们想当还当不了呢。”
童福苦着脸,眼中仿佛没光了,道:“小姐有心栽培我,她倒是找个老人带带我啊!我哪知道花该往哪种,别人送的礼该归置到哪个库房里,三个库房不都挨着吗,自己问它啊。还有二房三房的月例,中馈该出多少,大房另外管多少,这么多年她们难道回回都要问了才知道吗?……”
短短半天,偌大一个纪府内院的事,就把小小的童福摧残到精神涣散的地步,此时他已经忘记了自己来大门外是因为家主着急找小姐过去挨骂,滔滔不绝地跟两位大姐诉说起了自己非人的遭遇。
其实纪府虽大,但往常这些事并不会全挤到一天找上管事的。即使童福刚接手有许多地方不清楚,可井然有序这么些年,下人们都有眼色,怎会新官才上任,就去掐人家三把火星子?
还是童福太单纯了,没看出这是有人在给他使绊子,下马威。
纪卿在张廷走后,便沉默了许多,此时快到家门口了,却听到一个软绵的声音,一会激动一会低沉地叫嚣道:“所以,每月只多给我十两碎银,这窝囊费我是一天都不想赚了!”
纪卿挑挑眉,抬手掀起一边车帘,探出头道:“哦?是嫌十两太多了啊?那小姐我便扣下了,正好明日去刑部,请他们吃酒。”
童福圆滚滚的身板一颤,缩着脖子转过身,“小……小姐,您怎么神出鬼没的,走路都没声……”
纪卿正好下了马车,闻言一脸玩味地看着他,拍了拍车板,道:“因为小姐我是坐车回来的,没用脚走啊。”
童福一愣,这才反应过来自己问了什么蠢话,旁边看热闹的两人低着头,脸都快笑歪了。
纪卿进门时,拍了拍童福肩膀道:“唉,你还是找李大夫看看吧,别被人欺负傻了。”话落,施施然走了进去。
待童福回神后,早没了纪卿的踪影,这会儿他才想起自己来门口是干什么的,连忙追进去,边喊道:“哎,小姐!家主找你呢,你这是要去哪?咱院子不在这边啊。”
纪卿负手向前大步走去,丝毫没有要等他的意思。以往若是童福跟着的话,纪卿走路其实步子会迈的小一些,怕他跟不上。这还是他第一次发现,原来纪卿走路也可以这么快。
等童福终于气喘吁吁的追上纪卿时,他们已经来到了纪菱门外。
纪卿眼神冷漠地看了半晌,这才说道:“母亲那边我过会就去,你先回院子,让杨婆煮一壶碧涧。嗯,告诉她,烫壶用黄芪多烫半刻,待茶煮好后再往里面放几根参须。你在旁边看着,等杨婆弄好了,亲自去齐府送一趟。”
碧涧,又名碧涧明月,是产自夷陵的一种绿茶,因其香高持久,鲜爽回甘,且十分稀少,所以一直备受陇京贵族追捧。但也是因其入口之后,会有一缕甜味,有些人喝不惯,也就不愿在这上面下工夫。只有纪娴之和纪卿十分钟爱,所以家里常备有新鲜的茶饼。
童福在旁边听得愣神,原来小姐说了半天,不是自己想喝碧涧了,碧涧一两就值半金,纪卿从没招待过别人。更别说什么黄芪,人参了。小姐这是送了一锭金子过去啊。
他糊里糊涂地哦了声,然后转头往回走去,可拐了弯才想起什么,又扭头说道:“小姐,家主就是因为你去琼园请五殿下帮忙救齐公子才……”
童福说道一半,也发现纪卿已经进屋了,只好又转过来,心不在焉地离开。
自从一月前纪娴之让纪菱回房待着,纪卿便让人看着她了,算是变相软禁。为此,纪菱天天闹,摔东西骂下人,后来还惊动了老太父。
老太父带着二姑,破天荒地跑来纪母院子闲坐了片刻,便有人匆匆跑去宫里将还未下值的纪娴之叫回了家里。两个人如同纪娴之犯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大罪一般,眼神倨傲的一个坐在首位,一个坐在右侧,只喝茶不说话。
纪家如今在京的也就府里这几位,算起族内亲老,也就老太父,纪娴之,纪茴之和纪杞之四个人——纪卿只是内定的少主,明面上还做不了主。
如今一下聚首三人,不知道的还以为纪娴之这个当家主的要被撵下去了。
纪娴之默默看着,给老太父行了礼,便也不说话。
后来还是老太父没了耐心,说出了来意。
闻言纪娴之温声劝说了半天,只道纪菱年纪小,心浮气躁,只是让她反思几天。谁知纪茴之在旁边拱火,说什么她去了纪菱跟她诉苦,不知多委屈。说纪菱只是想替祖母回老家看一眼,谁知大姊不知为何恼了她,死活不让她去。
纪娴之听得无奈,但最后也没松口放纪菱出来。
然后不过几天,纪卿便让暗卫去了纪菱身边监视她,以至于后来纪茴之想要帮纪菱逃走,每次都能被人撞见。
纪卿一直没来见纪菱,就是要磨一磨她的性子,否则她说什么都是白费口舌。
如今过去这么长时间了,总算有点成效。
纪卿进去时,纪菱正在房中闭着眼挥舞拳头,收放之间,呼呼生风。
纪卿对武功是一窍不通,也看不出她在练什么拳法,便坐在旁边的躺椅,等她练完。
一炷香后,纪菱缓缓收拳,又扎马步冥想了半天,这才睁开眼睛看向纪卿。
她眼神冰冷厌烦,而眼底深处还有几分急躁和胆怯。
面对纪卿,她仿佛从心里就落了下风,以至于每次都要炸起浑身的尖刺来伪装自己,可扎向别人的同时,每次她自己也会流血受伤。可她却觉得,那是自己获得胜利应该付出的。
她将纪卿当做了越不过的大山,打不赢的猛兽,而纪娴之就是衡量胜负的圭臬,还是个长歪的圭臬,让她委屈不已。
浑然忘了她们都是血亲,而纪卿和纪娴之是她的大姊与娘亲。
纪卿只跟她对视了一眼,便看穿了她的心思。原本她是不打算来的,可下午的时候,她反复想起齐晋玉的母亲和妹妹,冷血无情,损人利己。她自认为自己并没有苛待过家里的庶妹庶弟,可为什么纪菱还是会长成那样。
是有一部分二房挑唆的原因,可若她做得足够好,也许纪菱便不会走到前世那一步。所以纪卿来了。
也许是重生时间久了,她受到这具还年轻身体的影响,或是原本体内单纯幼稚那一个灵魂的影响,她的十几年修炼的铁石心肠也被化开了,开始异想天开一些蠢事。
纪卿无奈地道:“你一直都想越过我,想让母亲对你另眼相看。”
纪菱也不伪装,直接道:“是,我从小到大,最想做的就是有一天把你踩在脚下,当纪家的少家主。凭什么你能做而我不能,就因为你有个母亲心尖上的好爹吗?”
纪菱指着纪卿,一字一句道:“你不配!”
纪卿轻笑,道:“你比我小三岁,自小在你眼里,看到的就是我匆忙各处跑的身影。我猜,你当时还以为我满院子玩呢吧。你想得太简单了,所以等你再大点,便直接忽略掉我受的那些艰苦,只看到了我谈笑风生、赏花喝酒的时候。”
“其实,在你还不会走路的时候,我便每天开始早起读书了。日复一日,连病了,过年守岁的时候都没有断过。”
纪卿捏着手指,喃喃道:“我自小便被选进了宫,当皇女们的伴读。现在说起,你可能都觉得我是得了天大的便宜,可其实不然。我虽是纪家嫡女,但当时纪家旁支出了一位十分厉害的武将,在边关立下了许多大功,女皇正被逼得发愁,既不能给太多实质性的奖赏,又不能敷衍了事,寒了功臣的心。”
“晟朝当年因为先皇的原因,缺少武将,以至于边境总是不安稳,女皇不得不依赖那位姑姑,但也对纪家忌惮到了顶峰。你应该发现了,陇京的世家,要么全都是文官清流,要么就是武官起家,没有哪个外姓家族文武都在朝担任要职,这便是女皇的一种平衡手段。”
纪卿看了脸色凝重的纪菱一眼,猜到她在想什么,说道:“你是不是从来没在纪家听过这位姑姑的存在。”
纪菱下意识点了点头,反应过来自己回应了纪卿,顿时生出一种自己被她牵着走的感觉,气恼得翻了个白眼,坐在椅子上喝水去了。
纪卿摇头,继续说道:“那是因为这位姑姑,被以谋逆罪处决了,她那一脉旁支,满门抄斩。”
正喝水的纪菱一愣,瞬间被呛了一下,立马说道:“不可能!谋逆可是要诛九族的!怎么会只杀了她那一脉?纪卿,你说谎之前,能不能动动脑子。”
纪卿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诛九族?女皇怎么会舍得。”
纪菱微怔,看着纪卿呆住了。
纪卿冷笑,屋内的空气仿佛被从陇京地下冒出来的阴暗浑浊给淹没了,纪菱只觉得身上冰寒,听着纪卿又道:“她才舍不得纪家这头肥羊。”
“纪家虽世代都是文官,但在晟朝七州都有纪姓的人或是纪家的门生担任要职,可以说若晟朝没了纪家,朝廷就得塌一半。更何况纪家有粮仓无数,铁矿十几座,明里暗里数不尽的商铺。她打不垮纪家,动纪家就是在动她的晟朝。女皇不傻,当时内忧外患之际,怎么可能做那种蠢事,所以她只杀了那一脉旁支,转脸还一副施舍了天大恩惠的嘴脸,让纪家感恩戴德,俯首称臣。”
纪菱听得眼眶微红,她不怀疑纪卿说的,女皇当年当真做过这些事。
纪卿又道:“所以为了报答女皇,母亲只能答应她亲口的要求,让纪家嫡女入宫陪读。”
“我在宫里过得并不好,每日都有人看着,暗地里还有不知道多少皇家暗卫盯着。”说到这里,纪卿失笑了声,道:“哦对,还有各种坏心眼的后宫侍君们,变着法地想要我的性命。我都不知道自己那几年是怎么长大的,行差踏错一步,也许今日你真的就是纪家少主了。”
看着纪卿轻松调侃的眼神,纪菱抿嘴低头。
她从来没想到,事情的原貌是这样。在她眼里看到的纪卿,和从别人嘴里听到的她,都是天之娇女。女皇看中,陇京排行榜前三的美人,光彩夺目,简直比烈阳还耀眼。就连母亲也满眼都是她。
如今想来,又何尝不是对她的愧疚呢。
谁知纪卿话头一转,又冷酷起来,道:“而现在,我们这一只嫡系也面对了当年那位姑姑所遭遇的情况了。”
纪菱微愣,疑惑地问道:“女皇不是需要纪家吗?怎么又要对付咱们了?”
纪卿冷哼,说道:“她是需要纪家,但如今,她需要一个完全任她摆布的纪家,不需要之前的狗还长着利爪。”
纪菱一顿,又道:“咱家又没出那样的武将,女皇怎么抓咱?”
纪卿盯着她道:“没有武将,但是有你这个把柄啊,一样管用。”
她这才明白纪卿的意思,难怪,她今日破天荒的跟她说这么多。
纪菱啪的一声放下茶杯,道:“你别想随便给我安这么大一个罪名,我只不过被人算计,上了一个乐人,怎么就成了纪家的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