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第50章
青芷身躯未见动作,只左肩微微下陷,趁那人的手落空后尚来不及反应时一把擒住对方手腕,那人一招被制,“哎哟”一声顺势倒靠在青芷怀里,一股清幽的香气扑鼻而来。
青芷浑身悚然,低头一看,才发现是位老熟人。
“你为啥子这么凶哦?”
青芷将她扶起,上下打量一眼自己的装扮,方才记起现下的身份,轻咳道:“在下无意冒犯,姑娘见谅。”
古七娘被她这副古板书生的模样逗得咯咯直笑,促狭道:“小公子嘴儿真甜,愿不愿意跟着姐姐回家,姐姐再教你些别的本事……”
青芷很是佩服她这份能把方言和官话转换自如的能力,可是这说出来的话听起来就别有深意了。
古七娘年纪四十有余,五官生得英气飒爽,笑起来时唇畔的酒窝却带着甜滋滋的媚态,虽然青芷知道她有意打趣,可听在有心人耳中就是别的一回事了。
果不其然,客栈中已经有人注意到她们这里了。
青芷不自然地咳嗽一声,骨子里的戏瘾也已发作起来。
“姐姐莫要说笑了,上回一别,未料今日还能再遇上姐姐,不知姐姐怎么发现我的?”她嘴上说着,眉眼间已换上委屈不甘的神情,端的一副被古七娘抛弃的伤心模样。
古七娘摸了一把她的脸庞,凑到她耳旁轻柔地道:“你这副正襟危坐的模样,再加上这柄剑……这易容改形的功夫,你还得从言行方面好好琢磨琢磨。”
在旁人看来古七娘一边替她拭泪,一边轻声安慰,没说得两句便将这年轻人哄得笑逐颜开,围观的人摇了摇头,心道这年头的年轻人总是记吃不记打,恐怕又要栽在这女子身上。
看热闹的目光散去,两人小声聊着天。
“我们离开以后,不知胡师兄他们可还安好?”
青芷离开前不是不担心胡时和他们,但考虑到自己若是和他们接触反倒引人怀疑,他们皆是一群文弱书生,想来也没有多大嫌疑,但同他们接触过的人就不一样了,是以她才干脆利落地离开。
古七娘笑道:“那件大事你应当知道吧。”
青芷缓慢地点了点头,放在桌下的手下意识地捏住了衣摆。
“他们都好,我走的时候他们还留在那里‘看热闹’,你就放心吧。”古七娘撑着下巴,“你怎么会孤身一人在此,你师父呢?”
“我来这边散散心,师父她老人家尚有要事在身,便先回了。”
“也好,如今何先生的大仇已报,我也算了却一桩心事,你也是一样,无论如何,活着的人总还要将日子过下去。”
青芷怔然地点点头。
“七娘又怎么会来到这里?”
对方轻叹道:“我本就居无定所,四处走走,没想到今日刚出门便让我遇见这么英俊的小公子,可见运道很高,我也该走啦!”说完她便站起身来,作势要走。
话题变化太快,青芷愕然地道:“你就要走了?”
古七娘又凑近了些,低声道:“说起来,要不是你们师徒提前离开了,我还以为是你们干的呢。”
如果不是青芷确认她们并未在古七娘面前显露过功夫,她都要以为对方是不是发现了什么蛛丝马迹。
古七娘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不等青芷回答,又接着道:
“看到你现下比之前好了许多,我也放心啦,小孩子还是应该开心一些,不要整天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知道了吗?”
大庭广众之下,许多未尽之言两人都默契地心照不宣,青芷失笑地看着她道:“知道了,一路顺风,姐姐。”
“留步。”
古七娘挥了挥手,手腕上细碎的铃铛跟着欢快地叮铃作响,潇洒地转身走出客栈。
对方来去如风,青芷亦放下一桩心事,她深吸一口气,准备回溪弥山负荆请罪。
所幸这一路顺风顺水,再一次立在如意门山门前时,她的心态与之前的惶急大不相同。
莫霜珩听得青芷在门外禀报的声音时,手中提着的笔蓦地顿住,不一会儿就悬出一滴凝墨,犹如她此刻的心绪,她没有开口,回过神后,继续落笔写着手里的章程。
如今如意门陆续召回名下各地分阁人员,手头招揽的刺杀生意也已经处于清理收尾阶段,要将偌大一个门派重新带回正轨不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即便是门中长老和各处分阁的弟子也发出了不同的声音。
然而莫霜珩此次格外独断专行,手腕强硬,雷厉风行地弹压下这些反对的意见,除了要重拟门派章程,还要梳理安置门中财产,才能确保如意门这艘重新启航的大船经得住未来的风浪波折。
暗金楼的前车之鉴历历在目,在她回山之前,程无却尚逗留在南地寻找爱子程有真。
倒不是说她受此事影响心态胆怯,而是这件事刚好触动了她想要改变的心弦。无论这股作祟的势力来自对手还是官府,背后都藏着满满恶意。
既已下定决心,她就必须要确保万无一失,要说如意门上下几百人的前途性命全系于她一身也是毫无夸大成分的。
正如她的那位曾师祖一般,做出这个决定时她无法预知对错,前路未卜,也只能摸石过河。
青芷没有得到师父的回应,心知师父动了大气,她掸开衣摆,一声不吭地跪在了师父门前。
不过多时,门中上下便传开了,掌门门下最受疼爱的小徒弟如今正跪在门外磕头请罪。
不怪众人惊讶,盖因青芷既拥有这个头衔,就是因为她自入门以来便备受宠爱,极少在人前受到责罚,加上她天资聪颖,修行之快令人咂舌,许多后来入门的弟子也多得过她指教。
如今大部分弟子都回到山中,关起门来习武练功,正是无聊躁动的时候。
众人猜测纷纭,说什么的都有,只怕是青芷在山下招惹了祸事,又或是……
师妹们都不敢靠前,唯有掌门门下大师姐青英抽空送了些吃食过去。
青芷跪了一天,虽然有些饿了,但也不敢当着莫霜珩的面如此逍遥自在,青英只好先进去委婉地劝了一通,可出来时还是对着她默默摇了摇头。
她不由得挺直腰杆,跪得更加虔诚起来。
来来往往的长老师姐们拿着手里的东西找莫霜珩商讨签字,许是见过掌门面如寒霜的神色,皆对她投来同情的注视。
夜风萧瑟地卷过这道单薄的背影。
直到子时过半,莫霜珩才熄了灯,从前厅走了出来。
青芷跪得双膝发麻,浑身僵直,颤声道:“师父……”
莫霜珩脚步一顿,仿佛才想起门前跪了个人似的,脚下换了个方向,朝着青芷这边走来。
看着叩首伏地的小徒弟,她终究还是于心不忍,莫霜珩沉声道:
“知道回来了?”
只要莫霜珩还愿意同她说话,就代表这气已经消了一半,青芷缓慢吐出一口气,低声道:“是,师父,弟子知错了。”
“不,你并未知错,你甚至还想着上京城,只不过你尚有些自知之明,知道自身实力不够,才暂时没有付诸行动罢了。”
被师父毫不留情地戳穿心头打算,青芷身躯微微发颤,定了定心神道:“弟子……”
话音未落,莫霜珩便打断了她:“下山以后,你的心性变得太过浮躁,又被仇恨蒙蔽了双眼,不过既然肯回来,就证明你心底里还有我这个师父,去洗心崖呆着吧,什么时候想通了再下来。”
“是,师父。”
青芷看着夜色里对方远去的背影,朝着莫霜珩的方向磕了三个头。
洗心崖。
位于溪弥山最高峰顶上,顾名思义,初时为创派祖师爷打坐清修之地,后来逐渐演变为供弟子思悔己过洗练心肠的禁地,非犯大过者轻易体验不到这山顶风光。
青芷跪了一日没见到小师叔,倒是在第二日登上峰顶前遇见了邢水思。
无他,如果弟子能承受住峰顶的雨露风霜,那旁人也不用陪着上来。这山顶有块平坦的巨石,巨石下有一处狭窄刚好可以容身的天然山洞,邢水思此番前来就是协助她从巨石上爬……攀进山洞内,以后弟子送饭上来时便可从巨石上放下吊篮递送。
邢水思几下系好了麻绳,一头系在山石上,另一头甩在了巨石上。
青芷眼尾直抽,不解道:“为何如此麻烦?”
邢水思打量了一圈,有些遗憾地道:“这上面可几十年没人上来了,我还想着哪怕辛苦些也要将账本送上来给你,可惜了。”
“……那我真是谢谢小师叔您了。”
“不必客气,可惜你师父铁了心肠,浪费你这么大一个苦力,不说了,我得下去对账了。”
“……”
虽然邢水思说是陪着她上来,但她还没进入洞中对方就已然走了。
青芷有些不忿,坐在巨石上发了会呆,她只带着自己的剑上来,现在无心练剑,索性在巨石上躺了一天。
此处安静得只剩山风和偶然经过的飞鸟,倒的确是一个静思独坐的好地方。
这般安慰着自己,等夜半时分山顶狂风大作时,青芷便笑不出来了。
她将绳子圈住自个的腰身系了两圈,倒退着一步步从巨石上往下滑,好在绳子放得足够长。
她被山风刮得晃晃悠悠,只觉自己就要乘风而去的时候,脚下终于踩到了实处。
这山洞虽然狭小,好在风势都被头上的巨石挡住了,勉强算得上可以容身之处。
也不知祖师爷怎么想的,溪弥山本就偏僻寂静,还要在这山顶静中取静,选了这么一处地方供后人受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