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捡小郎君
翌日,碧萱挂夜布星而归,踏入寝殿,就见拎着酒壶的浮生正站在书案前翻阅记载幽冥戒的古籍。
她还在气昨日之事,脚用力往后一踢,关上房门,双手抱臂,倚在门上,冷眼盯着他看。
浮生听到动静抬起凤眸看向气呼呼的碧萱,压着笑意,迈步将酒壶放在白玉桌上,撩起衣摆落座。
碧萱敛眸盯着他的一举一动,怨气全写在脸上,暗暗想着,这明明是她的寝殿,他这副熟稔的样子,倒反客为主了。
她不甘心地上前,伸脚勾住圆凳一扯,在离浮生稍远的地方坐下。
浮生轻嗤一声,“气得不轻。”话落,他迅速扬手布下结界。
碧萱吓得抬起屁股,暗道不妙,这窝里横又想做坏事了!
屁股刚离凳,她又觉反正自己已是他砧板上的小鱼,横竖都要死,也没在怕的。
“寻我作甚?”她双手抱臂,唬着脸,挺着腰板问道。
浮生凭空变幻出两只琉璃杯,拎起酒壶自顾自地倒酒,漫不经心地答:“赔礼道歉。”
“不需要!”碧萱拒绝得斩钉截铁,却在闻到酒香时,新月眉几不可见地蹙起。
浮生也不恼,只管捏起酒杯,轻泯杯沿,眼角瞥着面容松懈的碧萱,轻笑:“此酒三界中也就仅此一壶。”
碧萱听了,双手不自觉地松开,隐隐心动。可一想起他昨日的恶劣,她极力咽下口中的馋虫,别过头道:“将我与你捆在一条绳上,成了罪犯,岂是一壶酒就能抵消的?”
浮生仰头饮尽杯中酒,舌尖扫唇,故意咂嘴回味,声音极尽勾引:“啧啧啧,比那清荷酒不知好上多少倍,你既不喝,那我便独享了。”
那酒香实在勾人,碧萱听到他的话瞬间破功,将他骨节分明的大手按在酒壶柄上,怒目而视。
浮生勾了勾嘴角,侧眸扬手,解了碧萱的易容咒。
素纱长裙,乌发披肩的碧萱明眸微瞪,暂不与他计较。这窝里横向来爱端架子,像今日这般讨好她甚是少见。她今日必要他大出血一番才解恨:“光酒可不够,你还需拿些其他的东西弥补我。”
比如那超脱三界的定身咒,这话碧萱说在心里。
浮生定眸凝睇碧萱,宠溺地点头:“好,灵兮你若原谅我,除了这壶酒,我再教你一套超脱三界的秘法,如何?”
“什么秘法?”
碧萱说完,才注意到今日的浮生大不相同。他换掉了朴素的棉袍,改穿了绣有流云纹的白色锦袍,衣襟、领口与袖口皆有金丝银线滚边。就连布腰带也换成了金镶玉质地的。
碧萱的视线上移落在他眉清目秀的俊脸上,只觉他愈发得矜贵清冷起来。
她不由得看呆了,沦陷在他如墨染的凤眸中无法自拔。一颗心更是扑通扑通地直跳,似要冲出胸膛。
“云海沉浮之法。”
“啊?什么?”回过神的碧萱赶紧将视线从他脸上移开,慌乱地遮掩暴露无遗的心思。
眼前之人俏脸羞红,扭扭捏捏,姿态撩人。浮生强力压制着心中的燥乱,面无波澜地道:“我说,教你云海沉浮之法。”
什么云海沉浮之法,她闻所未闻。若是顾名思义,估摸着也不是什么厉害的法术。
不过这窝里横在天庭范围内还是有些本事的,既然他都说了是超脱三界的,那这云海沉浮之法,必定不容小觑。
碧萱如是想着,又问:“比之定身咒如何?”
“远甚之。”
碧萱听了内心窃喜,压住翘起的嘴角,拾起桌上的酒杯敬浮生:“莫要食言。”
浮生一愣,眸色渐暗,倒酒与之碰杯,“好心”提醒道:“修炼云海沉浮之法起初有些痛楚,你可忍受得了?”
碧萱轻嗤一声,斜睨一眼浮生,“小气鬼,你休想寻借口反悔。”
红唇翕合,声音娇软,幽怨的眼尾是数不尽的娇媚风情,教浮生再不肯后退一步。
“那你到时候可别临场退缩。”
碧萱不耐地挥手,举杯一饮而尽。清酒在唇齿间流淌,带着淡淡的苹果香淌入她尘封已久的心扉,勾起一股久违的熟悉感。
浮生一手拎着酒壶,一手紧捏着琉璃杯,紧张地盯着碧萱。
琉璃杯落在白玉桌上,碧萱的杏眸中满是惊喜,笑靥如花,“果真是美酒,快给我满上。”
说完,她的视线落在浮生光秃的两手上,纳闷道:“哎?你今日没戴着幽冥戒?”
浮生倒酒的动作一滞,不动声色地回答:“忘在藏经阁了。”
碧萱此时心思都在美酒上,便也没有研究此中深意。见他还要喝,下意识地夺过酒壶,“你连百花酿都不懂品鉴,你还是不要浪费这好酒了,都给我。”
这壶酒本就是给她准备的,浮生默不作声地收回手,垂在身侧。
他敛色定眸,看着碧萱一杯接一杯地豪饮,毫无劝酒的想法。
不知不觉中,一壶美酿已见了底。碧萱不满足地拔了盖子,将酒壶倒置,喝尽最后一滴。
“这酒叫什么?怎地这么好喝?”碧萱歪着脑袋,眨着迷离的杏眸望着浮生,“哎,怎么有两个你?哦,墨尊也来了?咦?三个了!不对!怎么星河宫晃得厉害?”
意识到不对劲的碧萱立即噤声,整个身子左右一晃,咕哝道:“万万没想到我堂堂南海千杯不醉今日栽在你手里!”
琉璃杯骤然落地,浮生眼疾手快地将碧萱坠落的身子揽入怀里,拦腰抱起,朝她的床榻走去。
南海回忆,甜蜜开启
桂香秋月,碧空如洗。蔚蓝的东海,水平如镜,细波如鳞。
一望无际的大海上,唯有一叶行水扁舟堪堪将蓝天与大海裁剪开来。
一袭竹节纹青衫的碧萱负手傲立于仙舸之上,青涩俊美的脸上尽是志得意满。
两千年前,灵兮在蓬莱赶海时被东去寻找金蝉子真身的观音带回南海随其修行,被赐法号“碧萱”。
南海秘法艰深繁杂,碧萱虽不能说学得多么出神入化,但也算精通,学业有成了。
前段时日,珞珈山恰好空出一个实习岗位,观音便有意交给碧萱来做。这个工作十分轻松,就是在潮音洞替观音看守三界圣物,并将其绘图编纂成册。
南海属佛门重地,超脱三界,待遇极好。岗位稀少,平时都是一个萝卜占一个坑。
所以在观音询问碧萱时,她也不管自己根本不会作画,头铁地先把位子占下来。
方从紫竹林搬至潮音洞,观音就将她招去,慈爱地道:“碧萱,你来南海已有两千年,不曾回过蓬莱。本座允你回蓬莱休息一段时日,再回潮音洞整理圣物。”
碧萱激动应下,一晃半月已过。此时,她正从蓬莱探亲回南海赴任。
孤零零的扁舟悠悠行驶于大海之上,无人摇橹划桨,仅凭着碧萱的仙法驱动。
心旷神怡的碧萱正全神贯注地放眼远眺,欣赏着龙鱼跃海,海鸟捕食,云起云落的美景。
“嘭!”
突然小船剧烈一晃,碧萱惊得驾云跃起。她今日心血来潮走海路回南海,不会遇上舅舅们常说的海中怪物了吧?
她定眸细看,却见一黑衣男子从船头处缓缓飘出,面色惨白,全身浮肿,死相惨烈。
肉体凡胎,在海上漂浮许久,竟没有被游鱼吞噬啃咬,真是奇怪。
碧萱稳稳落回小船上,掐指捻诀,将男子捞至船头,为其度仙气复活。
“今日遇上我,算你有福气。”
俄顷,男子浮肿的脸庞渐渐露出了分明的线条,惨白的肤色也渐渐有了粉意。
碧萱收法,又见他全身湿透,捻着兰花指对其一点,为他换上一袭干净的白衣。她撩起衣摆,上前俯身,盈盈水睑甫见到他的面孔,就看呆了。
这小郎君生得好是俊俏,剑眉朗目,面如冠玉,凤表龙姿,真真是天上地下,难得一见的美男子。
“咳咳…”小郎君蹙眉轻咳。
碧萱赶紧将其扶起,为他拍背顺气。见他睁了眼,她又探过头去,问道:“小郎君,你是何人?怎会浮于海上?”
小郎君好似大梦初醒,捂着胸口,一脸茫然地看向碧萱,审视良久,才轻轻摇头。
碧萱转到他面前,不拘小节地坐在船板上,指着自己的脑袋问他:“你不记得了?”
小郎君拧起剑眉,一双瑞凤眼中流淌着不安与无助,对着碧萱木然点头。
碧萱挫败地望了一眼茫茫大海,暗自懊恼。虽说,救人一命,盛造七级浮屠。可眼下她还要去潮音洞赴任,总不能将他丢回海里吧?
沉思片刻,碧萱灵动的双眸在小郎君身上转了一圈,“小郎君可会作画?”
碧萱的话题跳得太快,小郎君颞颥生疼,稍稍愣了一会儿才点头。
“会作画?”碧萱激动地起身,想要再次确认。
小郎君再次点头,诚恳而真挚,不似撒谎。
碧萱双手抱臂,压下翘起的唇角,起了勾搭之意,“方才是我救了你,你既记不起来,倒不如随我回南海,帮我作画。待你哪天记起凡间往事,我再送你回家如何?”
小郎君眨巴着清澈的凤眸,再次点了点头。
真是发困给个枕头,这小帮手来得忒及时。
碧萱一手摩梭着下巴,凝视着小郎君英俊的面孔道:“既然你愿意,那我便给你取个名字如何?你浮于海上,有幸遇上我生还。我就为你取名浮生可好?你就随我回潮音洞做个小书童。”
小郎君低眉顺眼,稍稍犹豫,又点了点头。
捡了个便宜书童,碧萱心里别提多快活,迈着轻快的步子行至小郎君身前,叮嘱道:“坐稳了!”
话落,她捻诀加快行船。
轻盈的扁舟受仙法驱策,扬起船头,飞速前进,渐渐凌于海面,穿入云海,一路往南海而去。
小郎君未坐稳,倏地,从船头滑行至船尾,吓得面色煞白,双手紧紧抠住船舷,紧咬着下唇发不出一丁点儿声音。
碧萱侧身见小郎君一副晕船的模样,失笑道:“我乃蓬莱的灵兮,法号‘碧萱’,跟随南海观音修行,你日后就唤我灵兮仙子。”
救命恩人分明是个仙法高深,气宇轩昂的男子,为何要叫他仙子?小郎君心里纳闷,但也不敢多问。
珞珈山,矗立在南海之上,隐于五彩佛光之下。千层雪浪飞天际,万迭波涛击暗石。宝树迎风,奇花盛放,瑞草招摇,金莲浮水,实乃佛界的世外桃源地。
船至铺满玳瑁的潮音洞门口停下,碧萱拎起缩在船尾,面色煞白的小郎君纵身一跃。
“此处乃是南海潮音洞,浮生,你日后就与我在这里生活。”
轻声细语,娇软婉转。小郎君诧异地侧眸,似被雷电击中,神情痴傻麻木。
眼前仙风道骨的恩人竟刹那间变成了梳着双垂髻,身穿素纱长裙的仙子。仙子峨眉宛转,转眄流精,柳腰花态,裙袂飘飘,气若芙蓉,撩人心弦。
“傻了!”青葱玉指轻点小郎君光洁的额头,碧萱莞尔道,“我遵观音叮嘱,出了南海与蓬莱必须以男子面容示人。既是我的小书童,你日后可要习惯我的男女变换,知道了么?”
仙子杏眸含水,娇媚转身,素纱裙摆似云烟漾开,摄人心魄。肉体凡胎的小郎君只一眼就看呆了,一颗心亦如脚下的千层海浪汹涌翻滚,奋不顾身地扑打着礁石,溅起无数水花。
俄而,他回过神来,敛色凝眸,开口应道:“是,灵兮仙子。”
嗓音低沉,舒缓,皆有空灵之感。碧萱停下脚步,惊讶地回首,笑道:“呀!你会说话,我原以为你是个哑巴。”
太好了!日后有小书童在潮音洞陪伴她,想必日子也不会无聊了。他可真是没有辜负自己的救命之恩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