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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入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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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廷康被禁足在如意院,趴在梢间的蝠纹软褥上,郎中要来瞧他身上的伤,都被他尽数砸出去。就连傅琼华,也只能在院子里团团转。

    缠丝到底是个有法子的,傅琼华爱看春华园的戏,她便以递送新的戏折子为由,从西边角门入了府。使上三言两语并着一串铜钱,就从一个小厮口中打听到府上近日的动静。

    原本想叫丫鬟拿着戏折子去让傅琼华挑,自己进去见顾廷康一面。眼下知道傅琼华眼下恰在如意院,缠丝恍然有了个大胆的想法,目光也幽了几分,手不禁抚上肚皮。

    顾家香火不盛,这是遍镧京都知道的。阮雀嫁过来两三年,目今一个孩子都生不出来,倘或她将怀了顾家子嗣的事告诉内宅长辈,必定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进这顾家,纵只是妾室,也比外头那些正经奶奶要好上千倍万倍。

    如此想着,她温柔地抚着肚皮,便叫小厮在前头领路,径直往如意院来。只可惜顾家内宅被阮雀治理得规矩森严,外客没有主人家贴身的人领着,便不能进主人家的院子一步。故而缠丝还没走到如意院,就已经被拦下了。

    她常出入官宦的府邸唱戏,自然知道凡有些头脸的,每家每户规矩都多。是以早就想好了被拦下时她该如何。

    那小厮原本收了钱,听了三两句夸赞,眼下不能领着人再继续往里去,也颇为着急,正想破脑袋要找个解决的法子。未曾想,后头的那娘子正闻声软语说着话,却忽然捂着肚子,“哎呦”起来。

    他吓了一大跳,忙问怎么了。

    缠丝只一个劲地哭吟,似是怕声音惊动了旁人,还咬着唇生忍。

    她带来的那个丫鬟极有眼力见,缠丝一边捂着肚子呼痛,一边又在看不见的地方,挠了挠她手心。

    那丫鬟一怔,立时悟过来,拧起眉头道:“哎呀,怕是要出大事,快去找你们这里的当家主母,务必要说得上话的,这可是关乎顾家子嗣延绵的大事!”

    “休要……”缠丝想喝止,话没说完,却佝偻下腰来。

    那丫鬟立刻不管不顾呼喊起来:“救命,救命,快来人呐!出人命了,救救你们顾家未出世的哥儿吧!”

    那小厮听清她说了什么话,当即吓得魂不附体,扯过一个丫鬟来,叫她去禀告二奶奶。

    那丫鬟是厨下做事的,知道阮雀早膳都没用,一早便出了门,当下不在。又问什么事,那小厮一五一十都说了,那丫鬟忙道:“二奶奶不在,太太却是在的,我这就去禀明太太,你且将人扶到一旁的靠栏上坐着。”

    说着便拔腿跑进院子里去,千方百计将话递给傅琼华身边的戴嬷嬷,戴嬷嬷也大吃一惊,不敢耽误,又去告诉了傅琼华。

    傅琼华捂住了嘴,“天爷,可当真吗?你说谁,春华园的戏子?”

    戴嬷嬷也觉得难为情,“正是了,前儿咱们办私宴的时候,也请的春华园,想是那时候同二爷撞上了。”

    这倒是有可能。

    当即,也不管顾廷康眼下气性如何大,傅琼华喊来几个小厮开路,挡下顾廷康砸过来的东西,总算入了屋。

    “我的儿,你可先将气性按捺按捺,出大事了,”傅琼华让小厮们都下去,转头问顾廷康道,“你实话告诉为娘,是不是宠幸了一个叫缠丝的戏子?”

    顾廷康闻言一愣,错愕抬眼,而后又放松下来。

    “原就是找来玩玩的,有什么要紧。谁让咱们家二奶奶清高,我无福消受呢?”

    傅琼华闻言,急得眼泪差点落下来,“我的儿,你糊涂啊!你眼下宠了一个戏子,她眼下又怀有身孕,少不得要给她个妾室的名分。可若是给她妾室的名分,庞家眼高于顶,又如何肯同意将嫡女嫁过来当家?叫你父亲知道了,也得说你这是有辱家风,非打死你不可啊!”

    顾廷康捡着要紧的听了,一骨碌起身来,“娘说什么?缠丝有孕了?”

    他脸上又是喜,又是恼。

    喜的是,同僚们总调侃他的身子,说他瘦得太过,难生小子。阮雀迟迟无法为他正名,而今缠丝做到了,也不知阮雀知道了会是什么脸色;恼的是,缠丝到底是个戏子,如此将事情声张出来,于他的名声实在不好听,仕途有碍不说,他攀着的那位靠山只怕也要怪罪。

    正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顾诚率先到府。

    如意院里的郎中正在给缠丝诊脉。

    傅琼华见他回来,下意识要为顾廷康遮掩此事,慌乱间起身迎出来,道:“老爷回来了?”

    顾诚脸上难得带了笑容,欢快道:“快!将孤山轩西边的跨院收拾出来,咱们府里总算有件好事,要来贵客!”

    傅琼华闻言,勉强牵起唇角笑道,“这样的事,你吩咐老二媳妇就成,自来都是她操持的。”

    “叫你去你就去,瞎指派什么?”顾诚负手而立,站在阶上,声音清朗,“从今儿起,阖府上下,谁再有悖逆二奶奶的,直接乱棍打出去,或叫发卖了。二奶奶行事,有嚼舌根的,都叫拔了舌头,充了贱籍,打发到庄子上去!你们一人传一人,都传仔细了,若是犯了错,休怪我不留情面。”

    他声音极大,院里院外的仆从都听见了。

    下人们心里也纳闷。虽说顾诚早也是为二奶奶撑腰的,可从未曾像今日这样明说过。何况二爷和二奶奶才龃龉了,老爷竟就在二爷的院子里,说要阖府上下不得悖逆二奶奶,这不是明着打二爷的脸吗?

    傅琼华面色也不好看,道:“老爷这又是为何?”

    顾诚回缓了声音,脸上仍意气风发,道:“司朝接了请帖,愿意来赴宴了,不仅如此,还说在外头住着不便,要到咱们府上暂住,亲自指了院子,要住到姬府修缮完好。这便是告诉镧京世家,他认了咱们这门亲,我日后在朝上行踏,也可放开手脚了。雀儿向来做事妥帖,日后便由她亲自照料皇叔起居,如此,就万事皆宜了。”

    傅琼华不知道望鼓楼里发生的事情,自然不明白这样安排的关窍。只有亲眼目睹的顾诚心下明镜似的,却也只能装作不知情,不仅如此,日后在顾府,若是旁人瞧见了什么,也不能活命。

    夫妻二人各自怀揣心事,傅琼华拧眉往里头望了望,见郎中已经看完诊立在一旁。

    她想了想,趁着顾诚高兴,支吾道:“有桩事,要请老爷裁夺。”

    顾诚心情好极了,连日来的苦闷一扫而空,当即也有耐心同傅琼华有来有回,便道:“你说。”

    傅琼华踮起脚尖,扒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

    顾诚听完,神色骤变,提身要进屋里去打死顾廷康这个孽障。然而迈步进去的时候,见着了端坐的缠丝,恍然想起日后顾廷康定然是觊觎阮雀不得的,找个女子暖榻的也不为过。如此想着,他收回了脚步。

    他瞟了缠丝一眼,负手说道,“聘者为妻奔为妾,身怀有孕本该抬妾,可她是个戏子,戏子终究是不能留在内院的,何况府里很快有贵客要来,上不得台面的人不能到贵客跟前丢人现眼,抬妾之事往后再议。眼下先从下人住的排房里找处好的,叫她住进去。其余的日后再说。”

    缠丝听言,惊得都呆了,一时间有些神摇魄荡。

    她不是听不出顾诚话里的折辱,言语之伤倒也无所谓,可住……住下人的排房?

    她肚子里怀着的,可是顾家的子嗣,就住下人的排房?与她前头想的仆婢成群山珍海味金银珠宝,是完完全全的两回事!

    是阮雀在顾老爷跟前吹了什么风吧,不然,不然……

    她摇着头,眼里含着泡泪,颓坐在桌边。

    好在也不是全然没有指望,进了这府邸,手里也有阮雀私会外男的把柄……有一就有二,阮雀能私会一次,就能私会第二次,她只要瞧准了时机揭发,必能扳回一城。到时候掌事奶奶落败,顾廷康后院里只她一个女人,她想要什么没有?

    狭小车厢里充斥着冷冽的檀香气息,阮雀坐在一侧,平日绰绰有余的地方,而今显得有些憋仄。

    司朝倒是无拘无束,长腿曲起,手肘随意搭在平直的大腿上,倾下|身,专注地擦拭着手上的佛串。

    他肤色是透着冷感的白皙,却不显得苍白,有些冬日冰雪晶莹的错觉。从阮雀的角度看去,修长的睫毛根根分明,清晰可见,在白皙的皮肤上投出一层浅淡的阴影。鼻梁高高挺立着,下颌骨的轮廓明净修利。

    他忽然勾起唇角,轻笑了一下。

    阮雀的心随之漏跳了一拍,像个到厨下偷吃糕点被抓了现行的小孩,慌忙收回视线,一时间不由得越发局促。

    司朝微微抬起眼皮,直起身,闲适地往后一靠。

    一双桃花眼灼灼,勾唇问,“我们阮阮,没什么想说的吗?”

    阮雀抬眼,抿抿唇,轻声问道:“皇叔……小舅舅可以告诉我,接下请帖的理由吗?”

    其实她想问的是入住顾府的理由。

    分明望鼓楼更自在惬意。

    司朝闻言,空出一只手来,取过一旁烫金的请帖,放在指尖把玩两下,道:“缘由,阮阮不知道吗?”

    他慢条斯理地将佛串缠绕在手腕上,捏了捏腕骨,抬眸笑道:“我们阮阮,需要人撑腰。谁敢欺负我们阮阮——”

    他唇角的笑意深了些,里头充满期待感,带着不言而喻的噬血,意味深长。

    若是他的亲卫见着这样的场景,定然会回想起司朝杀第一个人时,鲜血喷溅而出的模样,躺在地上的那人面容扭曲,痛苦、惊恐、难以置信,似是不能相信素日任人欺凌忍气吞声的人有朝一日会胆敢要了他的命。那一刻,司朝颤抖的双手,心里痛极之后,便生出了永恒的快慰。

    眼下的阮雀,便是从前的他。

    在深渊里退让又挣扎,身处压迫里,心志坚定,偶有彷徨。或许有朝一日她的手也会染上鲜血,杀了欺凌她的谁。可那些人的血,不配溅到阮雀身上。

    从前的他,多渴望有谁能来帮他杀人。

    可天地间能帮他的,只有他自己。

    空气里威压浮动,阮雀眼神狠狠闪了一下。

    她垂下眼睫。

    “撑腰”两个字于她而言,太过动人,也太过危险。

    她心里很明白,没有无缘无故的靠近和欣赏,没有从天而降的庇护和照料。司朝定是从她身上图谋些什么,钱或者色,论钱他有,论色她已嫁为人妇……

    阮雀浅浅吸口气,摒去脑海中全无头绪的猜测。

    不重要,司朝无论图什么,那都是后话,对她有所图,她反而安全。眼下最要紧的,还是从顾家脱身。在此一事上,或许司朝的身份,还当真有利于她。

    数数日子,快的话,大宴那日,便是和离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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