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昨日如新
齐娑眉头紧蹙，将近日协会中出现的伥鬼危机和盘托出。
顾钧山没想到伥鬼之力竟寄生在了前去无羽泽的众除妖师身体中，神色也冷了下来。
他说：“消息通知出去了吗？”
“放心。”齐娑点头：“都安排下去了，只是……”
顾钧山问：“只是什么？”
齐娑掐着太阳穴：“齐家。”
顾钧山做出洗耳恭听之势。
齐娑却很犹豫，似乎内心正在经历巨大的挣扎。
好半晌，他才开口：“昨日元宝之事一出，我就联系了各个隐世家族，他们回应都很快，只有齐家……”
“齐家音讯全无，我亲自动身，去齐家老宅找，却发现——竟早已人去楼空。”
顾钧山露出几分诧异之色：“整个家族，都不见了？”
“是。”
齐娑神情肃穆：“这个关头，举族消失，肯定是出事了。”
他说：“我急召你回来，一是怕你也被伥鬼之力寄生，二就是，有任务需要你来做。”
顾钧山道：“我未曾被寄生，有什么事情，你直说吧。”
齐娑道：“我需要你去一趟深海。”
这两个字一出，顾钧山明显愣了一瞬。
齐娑一直仔细观察着他的神色，见状抿了抿唇，心下不忍，却实在找不出比他更适合的人。
“齐家人去楼空，却有人留下一纸传讯，上书——深海，实验。”
齐娑道：“这四个字，你是最熟悉的，所以……”
时间似乎都停止了，顾钧山垂着眼睛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反应。
齐娑也知道自己这个做法太不近人情，可现在形势严峻，各大家族因为伥鬼寄生之事，几乎折损了全数盛年精英，他临时能抽调的人就那么多。
其中，顾钧山最强，又恰好最熟悉深海之地。
舔了舔有些干燥的唇角，齐娑解释道：“我知道这个决定对你来说太刻薄了，但现任的除妖师中只有你最熟悉，也了解那边的方位，我……”
“我去。”
顾钧山打断了他干巴巴的解释，又重复了一遍：“我去。”
风吹过树梢，带出沙沙的声响。
云锦在茶楼二楼的窗边，一眼看到了从协会总部走出的顾钧山。
她眼睛一亮，跑下去来到他的面前，问道：“钧山，如何？”
顾钧山似乎是被她的声音唤醒，这才猛地抬眼，看到云锦的瞬间下意识柔和了神色：“进去说。”
两人重新回到茶室包厢。
屋内燃着清幽的香，极大限度舒缓了他紧绷的情绪。
顾钧山这才抿着唇，将方才的事讲给云锦。
他隐去了这次任务的地点，将其他信息和盘托出。
云锦听完，当即道：“我同你一起去。”
这一次，一向纵容她的顾钧山却第一次坚定地摇了头：“别的我都可以答应你，但这个不行。”
云锦问：“为何？”
顾钧山眼睫垂了垂。
空气似乎都寂静了几分。
云锦敏锐察觉到了什么，她问：“这次任务的地点在哪里？”
顾钧山指尖收缩一下，他的下巴被云锦抬起来，强迫他直视自己的眼睛。
“……深海。”
顾钧山说。
云锦瞬间想起了顾钧山的身世。
他命运的转折点，那个尸山血海堆积成的海底实验室。
也是他被捆缚整整八年的人间炼狱。
云锦猛地站了起来：“齐娑为什么要让你去？他不知道你……你……”
顾钧山也是一愣，他从未对云锦说起过这段过往，原本以为他的小辟邪是不知情的，所以才说出了地点。
可看云锦如今的反应，她竟是知道自己的那段过往吗……
顾钧山身体微不可查地痉挛起来，眼前一阵阵泛着黑，他似乎又闻到了那股令人作呕的血腥味，伴着刺鼻的消毒水的气息，和永远嗡鸣在耳边，挥之不去的机器震颤声。
顾钧山本以为自己已经将那段过往，那段被恐惧，阴霾，血腥与痛苦的回忆封存心底了，可真到现在，他才发现。
昨日如新。
根本忘不了。
就像是那些横亘在身上，永远也无法消退的伤疤一样，深深烙印在他的骨血中。
如骨附蛆，如影随形。
“钧山！”
云集突然急切地唤了他一声。
顾钧山懵懂抬头，额心妖纹闪烁，在模糊的视线中，他看到了正跨过桌子，焦急向他扑来的小姑娘。
她是那么好看，恍若远天星，水中月。
下一瞬，他的星星将他拥了满怀。
耳畔被沉静的心跳声包裹，云锦柔软的手放在他的后颈处，安抚般轻轻摩挲。
顾钧山后知后觉反应了过来。
他垂头，从拥抱的缝隙里，看到自己身后，不知何时破体甩出的蛟龙尾巴。
“我……”顾钧山开口，被自己喑哑变调的声音吓了一跳。
云锦的拥抱松了些，他向后退了点，在那双清澈的双眼中看到了自己此时的模样。
双眸拉伸成兽类的竖瞳，眉心妖纹璀璨，血红的静脉纹从衣领伸出，张牙舞爪地爬了他的满脸。
顾钧山被自己现在的模样吓到，他瞳孔一缩，就想要躲，却被发现的云锦重新拥入怀中。
“没事了，没事了。”云锦的声音温和至极，她说：“钧山，没事了，有我陪着你呢，往后不论发生什么，你都不再是一个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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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钧山本以为自己会很恐惧那八年的记忆。
可真的将它翻出来，将自己最不堪的一面揭露在云锦面前时，他恍惚发现。
……有什么捆缚自己灵魂的枷锁，突然就轻了。
讲述这段过往时，顾钧山的声音很轻，时不时还要停顿片刻，每当这时，云锦都会用力握住他的手，用自己的方法陪着他。
他是在四岁时，被抓进海底的人体实验室的。
那个年龄，本应是什么都记不清的，但顾钧山就是记得。
他记得很深。
不论是每次注射到身体里，痛到仿佛全身骨骼都被打碎的绞痛，还是电击、穿刺，故意划破皮肤，检测他的自愈能力……
等等等等，那种像是粘板上的小白鼠般，被随意实验的日子。
他一天也没有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