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章 走马溪海战之终末（下）
佛郎机人的船队，因为旗舰海洋之花号受损严重，需要几艘桨帆船拖曳着它行走，所以整个船队的速度并不快，而且前面探路的船只又受到了明军水底雷的袭扰，让他们更加放缓了速度。
说实话，仗打到现在，无论是那些佛郎机人，还是那些假倭，其实都已经厌战了，一整天下来，不说体力消耗了多少，就是那精气神也被之前明军的那种拼死精神给吓到了。
要不是上头一直强压着，他们这根弦早就松了。
此刻，日近黄昏，这你追我赶之下，已然逼近了南日山岛。
南日山岛，是福建海域中一座大岛，远超过那些座小岛，足以遮掩住卢镗所带领船队。
猛然间，最前头的一号福船，响起一声炮响，而后又是连续不断的炮声，来来回回一共响了两轮。
这下把身后正追击的佛郎机人惊得一愣，还以为那些明人打算调头继续进攻。
但是等了好半天没有弹子落海。
这是空炮！！
很快，船上的很多人都反应了过来，他们不是要攻击，而是…在发信号，像是想要传达些什么。
很快，他们内心的疑惑便得到了解答。
只听得，天际之间传来一声苍凉而悠久的号角声。
“呜————”
伴着这一声号角，四十艘大型桨帆战船，从南日山的背后绕了过来，就仿佛水面上肆意横行的巨型蜈蚣一般，激起道道泛着橙光的白沫，直直冲向佛郎机人和假倭的船队。
其中有八艘显得吃水很深，速度慢了一节，但那只是相对而言的。
在数千名桨手的齐力划动之下，这四十艘桨帆战船，此刻的速度可是不慢。
而在这些桨帆战船身后，则是跟着几十条吃水线很深的哨船，那都是火船。
而这支突然从南日山岛背后海域绕过来的船队，正是卢镗手底下那支舰队，拥有着当下整个明军内海外洋水师中最强的火力！！
毕竟整整一半的南京库存佛郎机炮都调拨到了这些船上。
而且这些仿制的蜈蚣船，一改往日明军的皮薄肉大的缺点，每一艘都是夹板船，船体厚重，而船只所用的木材更是阴干了数年，乃至十余年的上好木材。
可以说朱纨为了这四十艘蜈蚣船是下足了血本，而现在正是一展它们战力的好机会。
面对这像是神兵天降一般的舰队，不同阵营的人反应各不相同。
它的突然出现，不单单改变了战场之上战力的对比，更是对于敌我双方的心态造成了影响。
那些个佛郎机人此刻面色已经起了变化，尤其是那些幸存下来的海洋之花的水手们，更是脸色苍白，就连那些个假倭，此刻也都是面色大变，所有人，只要是带了脑子的人，都明白自己这是被明军摆了一道。
苏萨子爵，眯着眼，极力看向远处的那支新冒出来的船队，脸色变得很是严肃，他有种预感，自己这是掉进敌人圈子里了，而且这战不好打了。
他环视了下四周，因为要追击那福船，所以现在整个舰队其实是呈现一个长带状。
更要命的是果阿总督为了防止再有海洋之花的惨状发生，将所有船都放在最中央，自己葡萄牙人的船只都在中间，两侧则是由那些明人的海商海寇们的船只组成。
这就使得侧舷开炮的可能性几乎等于零。
因为在海面上，侧舷开炮，还不等打掉那些明军的船只，自己“中国盟友”这边的船便会被先干掉的。
果阿总督这招当真是自毁双臂啊，这不是把自己葡人最擅长的战术给硬生生阉割掉了吗？？
这战还怎么打？？
就在苏萨子爵垂头丧气，内心纠结着要不要乘着小船先跑路的时候，一个葡兵来到了海洋之号的甲板上，这人是自己船上的水兵，一见到他那慌张的神色，苏萨子爵心中便是一个咯噔，要坏了，估计。
果然他带来了另一个不好的消息，更让苏萨子爵火冒三丈。
“安娜逃了？？你是干什么吃的？？”
“子爵大人，不是我的错啊，是，是那个牧师，他联合安娜小姐的。”
苏萨子爵顿时眉头一挑，那牧师该不会…他问向了那个葡兵，“该不会又是贾梅士？？”
“是的，子爵大人。”
“该死！！”
苏萨子爵直接暗骂一声，刚想要转身离去，便听到轰轰的炮声响起。
“怎么会——”
苏萨子爵的眼中震惊之色更胜，那炮声一下子起码近百下。
什么情况，这中国人的水师什么时候这么强了？？这火力这么会怎么强？？？
苏萨子爵难以置信，因为他在广东跟中国的地方官府打过很多交道，甚至可以自诩为一个中国通。
他亲眼看到过，那被中国人称为广东水师的军队，那水师是十分的疲软的，主力用的戎克船都是被那些中国人称作喇叭船的中小型船只，整个船不过八九支桨，两根桅杆而已。
中国广东的水寨官军里，有些甚至只有几十余可战之兵，战斗意志薄弱。
而那些高大的，新造的船，以及强壮的士兵，都是交给了他们广东官员手底下的走私海商当中。
难道说，难道说，这也是那朝着自己靠拢过来的舰队，也是一支走私海商？？被招安的走私海商？？
但是他已经没有时间多想了，一道道被溅起的巨大浪花在苏萨的不远处炸开。
外围的那些“中国盟友”的船只，一个个都在巨浪中来回晃动着，甚至有些倒霉一些的，直接被倾覆了桅杆，撕裂了那甲板。
而这一幕，不单单是苏萨子爵看到了，总督也看到了，他的脸色也为之大变，他本以为那帮突然到来的船队应该没有多少火力的，但是下一刻，他就被打脸了。
随着那对面的船队逐渐靠近了，总督甚至能看到那些船不单单跟自己手下的桨帆船很像，而且他们居然也学会了在下层甲板开设炮门。
“该死，该死！！”
总督直接破口大骂道，“这帮子黄皮猴子，怎么敢，怎么敢夺取我葡萄牙人的技术，小偷，都是一帮小偷！！”
不提总督在甲板上跳脚骂人，整个船队的水兵，水手，桨手们，全部都慌了神。
但是紧跟着让他们更慌的事发生了。
跟在他们屁股后面的王直船队，也在这一刻发起了攻击，他们将炮口对准的人不是别人，正是走私海商和佛郎机人的船队。
“总制！！！”
一直在密切关注战事的管懋光放下千里镜，直接朝着不远处正的朱纨高声喊道，“后面也像是开炮了！总制，他们狗咬狗了。”
朱纨也不废话再次拿起千里镜也看了起来，果然，那追击的舰队后面有着无数道浪花溅起，更有硝烟弥漫开来，局面一片混乱。
“好！！”
朱纨一个叫好，“那后面的船队，老夫没有看错的话，应该是王直，看来这人是想要交投名状了。”
“总制！好机会啊。”
管懋光对于战事有着极为敏锐的判断，当即便知道这是个机会，“咱们也开火，壮壮咱们的胆气，也压压他们那边的胆气！”
朱纨看了眼管懋光，眼中露出些许欣赏，这人虽是个小兵，但是这见识，这敢于在自己这个总督面前畅谈，确实是条汉子，他点了点头，“好，你说的是有几分道理。”
“来人，调转船头，进行开炮！！”
“是！！”
管懋光当即激动地一个抱拳，而后高声喊道，“总制令，开火，替兄弟们报仇！！！”
一时之间，士气再涨几分，虽说自己这边就剩下大小猫三两只了，但是这关键时刻，便能起到压倒作用。
果不其然，在陷入三面打击之下，佛郎机人和走私海商们蓦然发现，自己再次陷入了包围圈，周围此起彼伏的火炮轰轰声，这让他们恐惧感不断放大，一时之间，他们的士气跌落到了谷底。
而此刻，正站在最大一艘蜈蚣船上的卢镗，也正拿着一支千里镜观察着远处海面。
敌我双方的舰队在不断的拉近，突然间，卢镗的身子猛地一颤，他在硝烟中发现一艘极为特殊的船只。
那船只在舰队的中央，挂着的船帆是红色木棍交叉在一块的，一看就是佛郎机人的船。
这船像是被火烧过，又或是经过爆炸过了一样，前面还有几艘桨帆船在拖曳着，但是这不是他颤抖的原因，而是那船体四周挂着的人头，一颗颗的人头就像是风铃一般悬挂在船舷两侧。
而在船头处，更是挂着一颗人头，显得孤零零的，距离还是太远，加上硝烟弥漫，他哪怕借助千里镜也看不清面容。
但是他知道，那些人头，包括船首的那一颗，一定都是明军士卒的。
卢镗所看到的确实是明军的人头，具体来说是那些观海卫将士们的人头。
那果阿总督在割掉火斌的头之后，还不解气，又下令让人把抛向海中的明军尸体捞出来，把头颅割掉，挂在船舷。
也正是这个举动，造就了卢镗千里镜中看到的场景。
“该死！！！这帮佛郎机人，居然这般恶毒。”
卢镗的双手握紧，哪怕他身经战阵十余年，见死人那是家常便饭，但是见到对方如此侮辱尸体，还是有着无尽的怒火从心中涌出。
“传我令到各船，都给我狠狠的打，所有火药，这场战下来都必须打完，哪条船要是最后没打完，我亲自禀报总制，请总制将整条船各级武官，全部降职一级，所有士兵扣掉这次所有行粮！！”
卢镗这道堪称苛求的军令，通过数条充当传令船的火船来回传递到了各艘蜈蚣船上。
下一刻，火炮的发射频率变得更高了，一条条火舌从炮口处涌出，像是有着无形的手，借助火光和硝烟，将铅子射出，带着势不可挡的力量，砸向对面的船队。
三面夹击之下，佛郎机人和那些走私海商们组成的联合舰队，溃败已成定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