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章 善后
这四十艘蜈蚣船，被卢镗分成四批，其中八艘火力最猛的作为前头冲锋，撕开敌方船队口子，而后剩下船队分成三股，利用高机动性和高航速，进行反复穿插切割掉对面船队。
远处用火炮轰，近处则登船接舷厮杀。
王直下属的三大船团，打法也是相近的，分成三股船队，也进行分割包围，这帮人打得也凶狠。
不过这包围圈，并不是全部闭合的
卢镗的船队是从西北侧冲过来，挡住了西侧，王直的反水船队则是从南侧直插背部，堵住了南侧，朱纨等残余的船队则是南下，阻拦住北上的通道。
整个四面海域，留出了东侧的一面。
这是简单而有效的围三缺一战术，有助于瓦解敌人斗志。
同时又进行主攻佛郎机人，这进一步分化了敌方舰队的内部力量。
本身这舰队就是联合舰队，那些个假倭后来回过神来，靠近战场边缘的船只，纷纷沿着那道缺口突围而出，逃之夭夭。
炮声轰轰，一轮轮的炮击，不断蹂躏着佛郎机人船只，将他们的上层甲板以及甲板上的一切都尽数摧毁，一颗颗铅子组成乌泱泱的一片，飞掠而去，摧毁着沿途的一切阻碍。
卢镗的船队并没有选择大颗的铅子或是铁子，因为这样的杀伤力反而不强，那些佛郎机人的船，造船技术确实强，一艘艘都是夹板船，很难击沉。
他的船队而是听取了之前郑若曾的建议，多用密集的铅子来进行杀伤。
战事，一边倒的战事持续了数个时辰，哪怕好几艘佛郎机船的桅杆上，已经扬起了白旗，想要投降，但是卢镗还是直接选择忽视，继续轰击。
等到了所有火药被打尽之后，更是选择接舷，上千人的佛郎机人，在这一整天的战事下来，死伤了七八百人，剩余的一百余人，被分割在数艘船上，被明军团团围住，这一次卢镗选择了俘虏，没有赶尽杀绝。
困兽之斗最为疯狂，卢镗不想要再让手底下的兄弟损耗了。
一轮明月从乌云中露出，已然高挂于天际之间，但是皎洁的月华打在海面上，却无法穿透。
那海面之上，已成一片废墟，浓浓的硝烟如同浓雾一般，不曾消散过，反而一直围绕着这片废墟打着转。
点点火光，连绵在一块，形成了一道又一道隐藏于云烟之中的火龙。
一声声噼里啪啦的声响此起彼伏，一直未曾消停过，那折断的船桨，破损的帆布，横七竖八的尸体，残破的甲板，一并组成了这片废墟的大体场景。
此次海战已然迎来了最终的尾声。
明军士卒们开始打扫海面战场，收容统计俘虏，缴获船只，军械等数目，同时也在收敛已方战死士卒的尸首。
最后这些数目全部都汇总到了卢镗手中，而后由卢镗进行汇报给朱纨。
卢镗乘着一艘哨船，怀着极为复杂的心情登上了朱纨的座船。
“总制！！”
卢镗来到船头见到了一脸倦色的朱纨，轻唤了一声。
“嗯——”
朱纨见到卢镗之后，脸色有些好转，而后开口询问道，“怎么样，统计出来吗？”
卢镗先是点了点头，而后抱拳道，“回总制的话，末将已经统计出来了，经此一战，咱们这次出征的船只，五百料的官船只剩下七艘，一号福船只剩下一艘，蜈蚣船也是六艘受损严重。”
朱纨直接转身挥手打断了卢镗的话，“跟老夫说说，死掉了多少人？？船没了没事，可以再建，老夫想要知道多少人战死了。”
“呃…”
卢镗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抬眼望向了朱纨，嘴唇翕动间，报出了一连串的数目，“不算受轻伤的，共计战死和重伤的人员，一共两千零二十一人，其中士卒一千七百二十九人，余下的是船工舵工。”
“另外…另外…观海卫八百士卒，只余下一人，名叫管懋光，其余人，包括千户火斌…尽数折没。”
“唉——”
朱纨长叹一声，微微摇了摇头，而后便是转过身，重新看向了远处的海面，那远处一片朦胧与昏暗，根本看不清什么东西，但是朱纨就这样看了很久。
许久之后，朱纨的声音传来，“几年前，老夫刚来浙江，那时候还是巡视，老夫进行水寨变革，他是第一个支持老夫的。现在想来，音容犹在。”
“传老夫的令，好生安葬那些将士们，尤其是…火千户。”
“总制！！”
卢镗听到朱纨这话，先是回了一声总制，而后语气变得有些低沉起来，“总制，很多兄弟们的尸体已经找不到了，只剩下…只剩下头颅了。”
听完这话的朱纨，身体猛地一晃，依在栏杆处都有些颠倒的迹象，卢镗忙上前几步将其扶着。
“总制，还请…”
卢镗开口劝慰道，但是那沙哑和哽咽的声音丝毫没有半点劝慰的功效。
“老夫知道！！”
朱纨紧闭的双眼再次张开，“这些士卒都是勇士，都是条汉子，老夫会为这些人向太子，向朝廷多要些抚恤的银子，不能让他们的家庭妻子受到困扰！”
“总制大义！”
“大义…呵呵…哈哈哈——”
朱纨听到这话，先是一笑笑声凄凉，而后不由得悲叹了起来，“这战，老夫是逼着他们去送死的，可是最该死的应该是老夫，老夫已经快到耳顺之年了，但是他们呢，很多还没过而立之年！！”
见到朱纨的思维绕到了死胡同里去，卢镗心中一急，刚想要开口劝慰，不要将过错都揽到自己头上，但是还没等他开口，朱纨的话再次传来。
这一次，朱纨的语气变得有些坚定了，就好似刚刚的那种感叹不复存在一般。
“佛郎机人，抓到了多少？？他们的首领呢，那些个贼酋呢，老夫记得有个叫什么苏萨的…”
“总制，这次抓到了佛郎机人一百七十三人，咖呋哩国的极黑番六百五十七人，另有来自…果…果阿的桨手千余人，至于那些假倭。”
“假倭，还有那些走私海商不用说。”
朱纨直接一挥手，“按照老法子，有职级在身的，被指出有大恶的，全部一律诛杀，其余的，靠岸之后全部放走。说说那贼酋吧。”
“是，总制。贼酋中，那叫苏萨的贼酋，并不在被俘目录中，末将以为他已经逃了。”
“逃了？？”
朱纨的眉头微扬，“那些个贼酋都逃了？？”
“没有，我们还是抓到了一个，说的什么鸟话都不知道，后面来了个通译，说是那人一直在喊自己是什么总督，对，果阿总督。”
“总督？？”
朱纨下意识地摸了摸下巴，“这称呼跟老夫的倒是一样，看来是条大鱼。”
卢镗也是点头应和，而后开口道，“除了这个贼酋之外，还有个独眼的佛郎机女贼酋，身后跟着一个秃顶的佛郎机人，不过，末将感觉这好像不像是佛郎机人，这两人看起来很怕其他佛郎机人？也不跟其他佛郎机人一块。”
朱纨皱眉像是在思索，“是吗？难道真的跟柯乔说的那样，分有两个国。”
卢镗再次点头，“应该八九不离十了，看来那佛郎机人分成了两个国，就像咱们老祖宗以前的三国，听通译说，那两人一直在说…西板牙，还说什么葡萄牙，这葡萄还能长牙的？？还说要见皇帝。”
“见皇帝，呵呵，陛下是这帮子金毛猴子想见就见的？？至于那什么葡萄牙，可能是那边的特产吧，这个葡萄可能长得像牙一样，而后国号就以这特产为名吧。”
朱纨随意应付一句之后，便再次开口道，“好了，不说这个了，郑先生呢，可有伤着？”
“没，健全着呢，在船上睡着了。”
卢镗回道，“郑先生这几日一直操劳着，就没有合过眼，身子骨比不得我们这些行伍出身的。”
“嗯——也好，这海上的战事已经结束了，让他好好休息下吧。”
“是的，对了，总制。”
卢镗停顿了下，而后再次抱拳道，“那王直的船队在与我军会师的时候，王直本人曾经亲自上过末将的座船，见了末将一面。”
听到这，朱纨的目光瞬间一闪，王直这人可是个聪明人，而卢镗又太过耿直，朱纨放心不下，当即追问道，“王直，他见你干什么？”
“说是想要我向总制说一声。”
“说什么？”
“说不想要战功，也不想要其他东西，只求能凭借这次水战，能让他见见太子。”
王直要见太子？？
这五峰船主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啊。
朱纨顿时心中警铃大作，“他可透露过，是为了什么事？？”
“回总制的话，末将追问过，只透露了一些，说是要给太子奉上…奉上郑和海图。”
“什么！”
朱纨心中一惊，脸色也是大变，“郑和的海图，他王直居然有？？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南京兵部的架阁库里都没了，他怎么…”
说到这，朱纨一顿，感觉自己说多了，于是乎重新转回话题，“这次反水一击，帮了我们大忙，这王直是个聪明人，可以被招安利用的。”
卢镗低头应和了一句，“是的。”
“这样，那贼酋也是要去一趟南京的，到时候就让王直也一并去了。”
“总制大人，贼酋要去南京？”
“是的，这是太子下的令，不单是贼酋，那些佛郎机人和黑番都要，老夫估计啊，太子这是要向这贼酋要银子。”
朱纨开口朝着卢镗解释道，“开战之前老夫便已经收到了太子的手书，说战后要向这帮子佛郎机人要银子，他们必须要赔款。”
“要他们赔银子给我们？？”对于这个提议，卢镗之前是想都没想到过。
“是的，太子在信上说，这银子的用途主要有四个，一是作为将士们的抚恤之费，二是作为战事靡费之用，三是作为将士们奖赏之用，四是以作备战之用，至于这具体的数额，还是要看太子和陛下的意思了。”
“太子好计划啊，这等于打了人家一顿不说，还要人家把荷包凑过来…”
卢镗先是赞了一句太子，而后像是想起什么，“诶，总制，太子开战前就给你写信要佛郎机人赔银子，难道太子开战前就认为我们会赢？？”
“不。”
朱纨缓缓摇了摇头，“是太子和老夫，都知道这仗输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