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西苑(下)
“醉梦还稀,卧时留薄妆,梦又不成灯又尽…”
温糯的声音,如同流水一般传来,听在朱载壡耳中,又好似丝绸一般将自己包裹住。
听着歌声,朱载壡下意识地扭头望向山脚。
此刻琼岛美景尽收眼底,身后则是软玉温香,萦绕在身。
这一刻,这声乐和视觉的极致享受,让朱载壡体会到了帝王的快乐!
院门外一个小火者眼尖,一眼就看到了不远处的被簇拥着的两人,立刻扭头,扯着嗓子喊道,
“禀万岁爷,太子殿下到——。”
“禀万岁爷,麦厂公到——”
这声音在庭院内又响了一次。
片刻之后,三声鞭子破空之声响起,声音清脆,庄严肃穆。
“啪——”
“啪——”
“啪——”
鞭子响的时候,麦福便已经深深弯腰,就连身为一国储君的朱载壡,也不例外,深深地弯下了腰。
直到三声鞭子响完,这才缓缓站直身子,准备朝着庭院内走去。
静鞭三响,召见臣下。
红墙朱门之内,先是一道影壁。
整座影壁通体暗红,其中间部位,以琉璃砌成一祥云蟠龙图案。
绿底祥云之间,两条黄龙围绕火焰球上下翻腾,好不威风。
这些老祖宗的手艺,实在令人惊叹不已。
朱载壡在壁前驻足停留了一会后,便绕开影壁前往庭院内。
庭院宽敞,四周零零散散种着十来株梅花。
此刻梅花还未落尽,而一些身披轻纱的宫女,正在这花瓣之间翩翩起舞。
之前的歌声也正是从她们口中传出。
“来人——”
见到这一幕,朱载壡的眉头轻皱,喊了一声。
“太子爷,您吩咐。”
一旁跟着的小火者,急忙上前几步。
“去,吩咐膳房,待会给这些宫女们,一人一碗姜汤。”
“这…诺。”
“太子殿下,好一个菩萨心肠啊。”
本就在一旁注意着朱载壡的麦福,自然是注意到了这个场景,弯着腰恭维了一句。
“父皇平日常教导孤要怀慈悲心,孤只是没忘记罢了。”
“陛下存着圣心,殿下存着孝心啊。”
朱载壡听到这,笑了笑,也没有再接话了,只是自顾自地走上前。
在庭院的最中间,摆放着一口巨大无比的碧色玉瓮。
这口大玉瓮,相传是忽必烈为犒劳将士而特制的酒瓮。
其瓮身四周全部雕满了各式图案,其雕刻之精美,堪称鬼斧神工。
绕过玉瓮之后,便是承光殿的殿门了。
令朱载壡没有想到的是,殿门外居然站立着一个人,正是一身红衣的嘉靖帝。
“壡儿,怎么来得这般晚呀。”
嘉靖帝一脸笑意,虽说话中看似埋怨,但是语气中全无埋怨之意,“噢?麦老伴也来了啊。”
“陛下!!”
“父皇——”
“来来来——”
嘉靖一边说着,一边亲自走下台阶,将二人搀扶起来,并一手挽着一人,“来,都进屋吧。”
“呃?壡儿,你的手怎么这么冷?”
嘉靖一触到朱载壡的手,眉头便皱起,又顺势摸了摸袖口处的衣料,“春暖乍寒,怎么穿着也这般单薄。”
嘉靖的眉头皱的更紧了,语气中带着些许责备,“你的病才刚刚好,若是再受了风寒,那可怎么办,让朕指望那帮子庸医吗??”
“黄伴。”
“老奴在——”
一道人影闪过,正是黄锦。
“去,将朕那件天青色氅衣拿来,给太子披上。要快!”
“诺——”
这氅衣,又称鹤氅,其实就是外套或是披风。
等到黄锦从配殿中取了氅衣回来时,朱载壡等人已经在嘉靖的带领下,来到了承光殿内。
承光殿作为帝皇常居之所,自然装饰非凡。
且不提,那殿内正中四根金漆大柱。
就说这殿中间,设一地台,地台后面则是一巨大的金龙背屏。
地台中间则是一张奇形怪状的座位,那是一把老根古藤树瘤原形制作的坐榻。
倒很是符合嘉靖帝修道的气质。
两侧各有一件景泰蓝驮瓶大象。
大象两旁,更是有二头伏着的老虎标本,看起来像活的一样。
地面之上,则是铺着花斑石,光彩若镜,朱载壡眼睛一瞟,甚至还看到一个小火者正拿着抹布,跪在地上在不断擦拭着。
突然,身侧一道声音传来。
“太子爷,氅衣拿来了,老奴为您披上。”
“恩。”
朱载壡扭头,直接开口道,“有劳了黄伴伴了。”
“太子爷,老奴可当不得。”
黄锦说话间,手上却是不停,直接将取来的那件氅衣给太子披上。
这氅衣,通体由羊绒制成,领口和袖口处,镶着貂皮,肩膀以及两襟处,更是绣有金线龙纹,非常华丽精美。
嘉靖的注意力也一直在太子身上,直到黄锦为太子,将氅衣两襟之间的锦带扣系好之后,这才移开目光,盘坐到那把老藤坐榻上。
“去,给太子搬个墩子来。”
吩咐完这些之后,嘉靖才像是想起了麦福。
“麦老伴啊,你今儿个来,不会又是给朕出难题吧?”
“万岁爷,司礼监那边折子,已经堆积如山了,老奴实在心力交瘁,我也想为主子分忧啊,只是这没个主心骨,还请陛下早日让黄公公过来,一并帮扶帮扶。”
麦福的这番回答,引得坐在墩子上的太子微微侧目。
这人说话倒是滴水不漏。
既点明了自己不愿意揽权的想法,又借助自己年老体衰来避开折子的问题。
“恩——”
嘉靖点了点头,手指了指,吩咐道,“给麦老伴搬个墩子来。”
“老奴,挑了些要紧的折子。”
谢恩之后,半个屁股坐在墩子上的麦福,继续开口道,“内阁以及首辅,已经票拟过了,这几份等着陛下您做最后的定夺。”
“念——”
“诺——”
麦福从怀中掏出几份折子,看了眼闭目的嘉靖,“万岁爷,第一份,总督宣大都御史——翁万达,上折子要银子了。”
“朕,怎么记得过年前刚拨了银子,补做饷银吗?怎么又要。”
嘉靖的脸色阴沉,紧盯着墩子上的麦福。
“回万岁爷的话,正月份,是已经发太仓银二十六万四百两,这些银子是给宣大二镇充饷的。”
服侍的黄锦,已经亲手为嘉靖帝沏了杯庐山云雾茶。
庐山云雾,茶如其名,味道就像是云雾一样,醇厚甘甜,而且香气持久不散。
浓烈的香气舒缓了嘉靖心头的阴郁。
嘉靖端着茶碗,轻呷了口,“那这次理由又是怎么说的。”
“翁总督折子上说,需库平足银八万两,因为宣府北路,龙门云州一带需新筑边墙,共计八十六里,并敌台一百七十三座,还需以修边余粮,募兵三千,以备防秋。”
“防秋,防秋。”
嘉靖帝一听折子里说,是要在宣府镇修边墙,用来防秋,顿觉口中的香茗没了味道。
这北方俺答汗,就如同一把利剑一般时刻悬在大明的脖子处。
“黄伴,传中旨给内阁并户部,诏给太仓银八万两于宣府镇。”
“诺。”
“唉——”
嘉靖轻叹一口气后,再次端起青瓷茶碗抿了一小口,像是试探性地询问了一句,“昌平那边是不是也想着要银子了?”
“是的,万岁爷。”
麦福的声音变得有些低,“那蓟州总兵——周彻前些日子,也交了折子,说是要给那些客兵年俸,内阁票拟了,也在老奴手中,就等着陛下批红恩准呢。”
“行了行了。”
嘉靖直接挥了挥手,他不想听这些细枝末节。
内阁的票拟不用看,就知道一定是同意的,而且这种事,关乎到边防安全,自己还不得不发银子。
“要多少?”
“四万两,万岁爷。”
“黄伴,再传旨,发太仓银四万五千两于昌平充客饷,剩下的给赏执役官军。”
“银子,银子!”
嘉靖帝也不打算再盘坐着了,他的心已经乱了。
他在屋内踱着步,引得麦福和朱载壡也不敢坐着。
“所有人都问朕要银子,朕的太仓银库,岁入白银四百万两,居然才只能勉强够发京运年例银。”
“那个…那个。”
嘉靖帝突然停顿住,手指着黄锦,“辽东那,辽东巡抚李珏,上个月,是不是又刚拨了太仆寺的马价银!”
“是的,万岁爷。”
黄锦弯腰应道,“回万岁爷,您拨了马价银二万四千六百六十两。”
“瞧瞧,这一个个,朕看啊,都像是个债主!”
嘉靖帝呵呵冷笑道,“朝堂内外一个个都想着花银子。”
随即语气转暖,“唯独朕的太子,是想着给朕赚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