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西苑（中）
嘉靖与黄锦间的对话，朱载壡并不清楚。
他一路上快马加鞭，到了北上门之后，又折向西北，穿过北上西门。
过了北上西门，其实就是西苑的范围了。
正当朱载壡等人驱马通过太高玄殿前的琉璃牌坊时。
一道尖细的声音传来，带着些许吴侬腔调，“太子爷诶。”
这声音虽然轻细，但是却被朱载壡清晰听到，
“吁——”
他猛地一拉缰绳，随后轻夹马肚，让胯下良马缓缓踱步。
此时临近中午时分，天气虽说寒冷，但是阳光却是充足得很，朱载壡循声望去，一抹红色被阳光映得格外刺眼，不由得让其双眼眯起。
只见牌坊的石柱之下，一个身材短小的老头，正独自垂手站立着。
身上那件大红蟒服被他富态的身子给撑得满满的，活像个刷上红漆的木桶。
朱载壡站在马背之上，没有立刻下来，只是微眯着双眼，盯着那个老头，心中默念出一个名字，“麦…福。”
麦福。
当下宫中第一人，就连黄锦也必须暂时屈居于他之下，
此人与黄锦一样，深得嘉靖帝重视，身兼多职，不单是司礼监掌印太监，还兼御马监掌印太监，提督勇士四卫营，掌握着大部分天子亲军。
更别说，此人还提督着东厂。
原本提督东厂的太监都是第二秉笔太监担任的，但是嘉靖开了先例，让麦福以印带厂，提督着东厂。
麦福一人集行政，军事，监察大权于一身，几乎成为了内廷中的“首辅兼总宪”，权势达到了顶峰，可谓滔天。
不过此人也十分内敛，深谙韬光养晦之术，加上这些年，岁数越来越大，身上的担子也越来越多转到黄锦身上了。
而另一个巨头黄锦除了在司礼监当着差事，掌握着批红的权力。
更要紧的是掌着上林苑南海子关防，提督着内西教场操练。
这所谓的内西教场操练，其实就是皇宫内的另一支武装力量，即由太监组成的内操军，人数在千人上下，也就是俗称的技勇太监。
当初，朱载壡问嘉靖要些技勇太监，就是为了给黄锦面子。
这两人为人都十分低调，都是势重而不显的主。
一时间，朱载壡思绪飘远，想到最后，更是轻叹了口气，自己是不喜欢用太监的，作为一个现代人，对于太监这一群体，多多少少是有些膈应的。
但是更令朱载壡难受的是，自己还必须要任用这帮太监。
因为这太监们，通过二十四衙门已经深入到了明朝军事，政治，经济等各个领域，成为一股举足轻重的力量。
想要坐稳龙椅，就需要宦官这一群体来平衡外廷文官的势力。
哪怕嘉靖帝，每日不上朝，沉迷于炼丹，但是对于权力的制衡还是十分在意。
将正德朝的大宦官们全部更换，看似削弱了宦官势力，但是其实重要衙门都被调换成了当年嘉靖是兴王时的旧部。
内廷俨然成为兴王府旧阉的天下。
利用宦官力量来制衡外廷大臣，同时宦官之间，外廷之间又相互制约。
看看麦福和黄锦这两人就知道了，这两人权力正好相互制约，从而成功将权力控制在嘉靖自己手中。
不得不说，这一招虽然很普通，但确实好用。
“殿下！”
又一声尖细的声音传来，打断了朱载壡的沉思。
朱载壡抬眼望去，麦福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来到马下。
这一次，朱载壡看清了麦福的长相，眉浅眼垂，鬓角的头发早已花白，脸上更是皱纹满布。
“麦公公，好久不见。”
朱载壡淡淡地点了点头，对着麦福打了声招呼。
“殿下，您看起来像是有心事啊。”
麦福的一张圆脸，笑得跟个白面馒头似的道，“也怪咱家那些不成器的奴才们，陛下交代下的差事都没完成。”
“居然还敢在东安里门那堵路，给太子您添堵！”
朱载壡心中顿时一紧，就连眉头也不由得扬了起来。
堵门一事，还不到半个时辰，面前这老头居然就知道了消息，还特意跑过来等自己。
好家伙，这不是来道歉，这是来示威的呀。
要展示他的实力，不，不对，应该还有，可是朱载壡一时间，根本想不到他还有什么目的。
朱载壡下意识望向麦福，只见他那一双浑浊的双眼也正看向自己。
可恶，真是个老狐狸！
哪有道歉还笑着的。
朱载壡决定少跟他接触为好，也不准备回答他的问题。
“麦公公，父皇在承光殿等着孤，孤还要尽早赶过去，恕孤失陪了！”
说完便轻夹马肚，打算绕开麦福。
“去承光殿啊，太子殿下，您这…现在就要往万岁爷那去？”
“是的。”
“真是好巧啊，太子殿下，老奴这边也有一堆子折子，要交给陛下批红准行呢。”
听到这话的朱载壡，不由得白了个眼。
是个人都能看出来，你是在专门等着，而且这召见旨意还经过你手呢，还说很巧！
搁这骗鬼呢。
“太子殿下，您这是怎么了？眼睛怎么一眨一眨的，莫不是进了风沙？要不要老奴给您吹一吹。
朱载壡望着麦福那张似笑非笑的圆脸，心中反感更胜，但是面上却是不显，他摇了摇头，剔除掉刚刚脑海中冒出的不适画面，轻声咳嗽，“麦公公，专心服侍父皇就行了。”
说完这句话之后，朱载壡思索片刻之后，便沉声道，“不过，麦公公是父皇身边旧人，既然是你相邀，那孤应下了。”
末了，又补上一句，“不如叫几个小火者，坐上肩舆，跟孤一同吧。”
“诺——”
麦福弯腰应下之后，便有几个小内宦不知从哪钻出来，口呼老祖宗，身后更是跟着一群小火者，腰挂乌木牌，抬着一个肩舆过来。
见到这一幕的朱载壡，不由得眼睛一缩，深深地望了眼麦福，最终什么也没有说。随后率先打马前行。
嘉靖所在的承光殿距离大高玄殿，距离并不算远，行不多时，便已经能看到远处湖面上的岛屿，以及大量建筑。
承光殿，就坐落在太液池中的一个小岛屿。
那小岛屿，也不是自然形成的，而是元朝时期开挖湖泊堆积泥土所成。
等到了成祖朱棣登上大宝之位后，便将此处岛屿称为琼华岛，并在其岛上修建承光殿。
而等到嘉靖即位之后，更是在岛屿周围加筑城墙，墙顶砌成城堞垛口，形成了一座团城。
此刻，朱载壡等人所看到的，就是嘉靖重建之后的琼华岛团城。
团城之上，守卫严密，一队队披坚持锐的将士在城头上巡逻着。
朱载壡到了团城之后，自然就不能骑马了，麦福也在小火者的搀扶下，下了肩舆，两人留下众多随从，径直从城东面的昭景门进入团城。
把守团城的天子亲军们，自然不敢阻挡他们两人，甚至还派了十来位府军前卫带刀官，充当引路向导和护卫。
进了昭景门并不是直接就到了承光殿，承光殿在岛屿的最上层。
朱载壡等人，拾阶而上，左顾右看，这一路走来，整个岛屿环境幽静，幽芳翠草，与茂盛树荫映衬上下，隐然仙岛。
向上爬了一盏茶的工夫，一座形制独特的两层楼阁，便出现在朱载壡的眼帘之中。
上层建筑顶部为圆形，覆蓝琉璃瓦。
下层建筑则是方形，覆着黄琉璃瓦。
其外形酷似朱载壡曾经看过的天坛祈年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