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风雨前
烛光明晃晃的花厅里,各类美食流水一样地端了上来,敬王穿着一件簇新的绛紫色棉袍,上面的金丝绣纹在灯光的映照下熠熠闪光,富贵之气溢满整个富丽堂皇的花厅。
萧妃自打被放出来后,虽然没了执掌凤印之权,可到底也还是贵妃,整个人容光焕发,又梳起了高高的发髻,戴上了满头的珠翠,赤金镶红珠的凤头大金簪子上,垂下晶莹剔透的水晶小米珠,随着她的走动叮当作响。那原是皇后才能佩戴的,可她嚣张了这些年,又岂止一次僭越?
敬王请母妃入座享用晚膳,却不悦地蹙了蹙眉:
“母妃,经此一事,您还不收敛吗?您连凤印都没有了,还敢穿戴成这样?”
萧妃闻言,只不满地白了敬王一眼,挑起眉梢,翻着眼皮说:
“这是你的王府,那个老东西又看不见!”
“母妃!”
敬王的右手轻轻敲了敲桌面,面色愈发凝重起来:
“连我自己都不敢完全信任这府里的所有人,您可千万不能大意!”
“好好好,我且再忍耐几日,等过了十五,那个老东西一命呜呼了,莫说是这凤簪,便是凤冠我都戴得!到那时,我就是正儿八经的太后了!”
萧妃一边说着,一边又低下头,对着桌上的铜盘里映出的人影,仔细抚了抚额角鬓边,她不许自己头上有任何一丝一缕的碎发。
萧妃似乎对敬王接下来的行动十分有信心,经历了这两次大风大浪,她愈发觉得自己的儿子无所不能,老天不会一次都不帮他们的,这一次,儿子定然能拿下皇位!
然而,看着萧妃洋洋得意的样子,敬王的心里却不知怎的,总有些慌乱,许是因为看了靖安侯世子的绝笔,心里多少有些波澜。一半是念着旧情,一半是顾忌皇帝此时的想法。
只是他素来严肃,面上罕有任何情绪,萧妃也便没看出儿子的担忧来,只吩咐着侍女为她侍菜。
“你,过来,给我夹一块松鼠鳜鱼,我要鱼肚皮上的肉,把刺给我拔干净,肉不能碎掉。还有你,你也过来,给我盛一盅茶树菇老鸭汤,碗里要有三只茶树菇,两块鸭脯肉,两块山药,把姜块和花椒都给我挑拣出去,若要我看见了,仔细你……等等!”
萧妃突然柳眉倒竖,顿时目露凶光:
“你是干什么吃的?连一块鱼都夹不好!刺倒是拔了,可这鱼肉都碎成两半了,让本宫怎么吃?给我滚!”
萧妃已渐渐摆出太后的款儿了,眼里容不得半粒沙子。
一旁的敬王见状,握着汤勺的手不由一顿,无奈地闭上了眼睛。
他本就心里发慌,此时被萧妃闹腾得愈发烦闷。
就在这时,一个暗卫悄声走来,得了准允后连忙匆匆走进花厅,在敬王耳畔飞快地说了些什么,又从袖中摸出一张卷成小筒的字条。
敬王猛的睁开眼睛,连忙接过字条来看,待目光触及那白纸黑字时,嘴角慢慢弯起了一个令人不适的弧度——即便是笑,他也笑得冷漠,笑得无情:
“很好,药物已经成功倒入宣王进贡的瓷盘上了。”
萧妃翘着小指上长长的玫瑰色指甲,手握一双玉箸,将一片干锅千页豆腐放入口中,细嚼慢咽后才用帕子点了点嘴角,开口道:
“那药物确定不会被宣王看出端倪吧?”
敬王只冷哼一声,讥诮地笑着说:
“母妃放心,这是我此前让太医下在楚王那里的西域奇毒,无色无味,用银针都试不出来。只不过,下在楚王那的是慢性的,过不了多久,他就会一命呜呼。而这回倒在宣王进贡的瓷器上的,是急性的,父皇只要用这只瓷盘吃了东西,必定会即刻毒发身亡!”
萧妃闻言,又不自觉地抬手抚了抚发髻,脑袋上常年戴着一堆沉甸甸的东西,让她的脖颈有些不太好了,可她依然舍不得那些金钗珠翠,只道:
“那就好,料定老五那个蠢的也发现不了,更何况,老七如今昏迷多日,如你所言,过不了多久就要归西了。我倒要瞧瞧,还有谁能给老五出主意。”
……
且说上元前一日,城中各处的彩绸和灯架都已布置好,今年城中特别时兴一种手做花灯的作坊,竟是付了银钱可以自己动手糊灯笼,银铃、流苏、糊灯笼用的纸都可以自己挑选。据说,有钱人家的公子小姐都会来玩。
孙皓领着孙峻逛到一处糊花灯的铺子,也挑选了一些好看的物件儿,让管家带着孙峻在那糊灯笼,自己则忽然变了脸色,怒气冲冲地说:
“旁边就是镇国公府吧?我倒要看看赵瑾这会儿在府中享什么清福呢,给我留下这么一桩糊里糊涂的案子!”
铺子里的人闻言皆是一惊,连热热闹闹的嬉笑声都削减了不少,大家只直愣愣地抬起头看着孙皓,孙皓却大踏步地直往不远处的镇国公府而去。
待孙皓走远,铺子里才又恢复了方才的热闹劲儿。可怜孙峻一个文质彬彬的公子哥儿,全程只能低着头摆弄流苏坠子,在众人好奇的目光中羞得面红耳赤,却也只能腹诽道:
父亲大人,您要做戏也好歹顾一下我的死活吧,您不觉得尴尬,尴尬的就是我……
且说,孙皓大步流星走到镇国公府门前,竟是大着嗓门冲门人喊道:
“让你们国公爷出来,看看他干得好事,我就没见过这样写判词的,他这个大理寺少卿还能不能当!”
官宦人家往来,都会提前下拜帖,大大方方体体面面地进门,像孙皓这样突然在门口叫嚷的,倒是不多见。
赵瑾此时正坐在府中带着赵景明、赵文煜、赵文静一起糊花灯。因着那颗桂花饴糖,关氏觉得儿女忤逆了自己,便不肯让孙辈们去外面铺子里糊花灯。赵瑾不想故意气她,却又见孩子们眼馋,这才自己在府里摆了个“铺子”,难得抽空陪孩子们一起做手工。
自从病了一场后,赵瑾整个人都温柔了,黛姬在一旁瞧着自己的漂亮夫君,眼里尽是风情,全不管孩子们还在一旁,只用勾魂似的声音说:
“你这人长得漂亮,手也巧,瞧这小兔子花灯做得,仿佛能下地跑了!”
赵瑾正不知如何接她这话时,吴清急匆匆地走了进来。赵瑾见状,便知有事,于是起身走到屋里,吴清关起门来,把孙皓在门口张牙舞爪的样子学给了赵瑾听。
“他骂我?他敢骂我?!”
赵瑾一怔,却忽然明白了过来。
自打靖安侯府伏法,皇上对赵家的疑心一直未减,不管靖安侯世子是自己谋反还是受敬王的授意,都是在触皇上的底线,所以赵瑾作为靖安侯世子的大舅子,始终还是皇上的眼中钉,孙皓若是有要事相商,自不敢在这个时候偷偷摸摸来见他,那无疑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既然偷着过来不成,那就找个借口光明正大地来。
行吧,看来又是我背黑锅了。
赵瑾一声长叹,出门“领罪”。
“是是是,您教训得是,下官不敢了!下官知道错了,下官给您添麻烦了……”
赵瑾在门外点头哈腰地把孙皓请了进去,啪的一声,书房的门被吴清关死了。
而孙皓骂骂咧咧地跟着赵瑾进了门,还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
“你说说你,空有一副好皮囊,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你还骂?没完啦?”
赵瑾转过身来,不悦地看着孙皓,说:
“蹬鼻子上脸是吧?”
孙皓见状,连忙大手一挥,笑着说:
“咳!咱哥儿俩谁跟谁,这不是逢场作戏吗?别往心里去,我千年六辈子才得了机会骂你一次,你就受着吧!”
谁知,赵瑾却轻轻勾起唇角,笑着靠到椅背上,悠然道:
“兰溪在我这还没走呢……”
“师妹?”
孙皓顿时两眼一亮,却见赵瑾挑了挑眉,问道:
“想见?”
“想!”
赵瑾闻言,笑容更盛:
“跟我道歉!”
好家伙,好家伙,这种富贵人家的公子真是半点委屈都受不得!
孙皓腹诽了一下,但也只是腹诽了一小下,连忙赔着笑脸说:
“好兄弟,今儿个是我骂得过分了,我给你赔不是了,你就原谅我呗?”
“说吧,什么事?”
赵瑾点了点一旁的凳子,让孙皓坐下。孙皓撩起外袍,面露喜色道:
“好戏成了一半了!”
“怎么说?”
“果然还是师妹聪明,我们找了郎中给那妇人号脉,郎中说,那妇人的脉象是中过毒的。”
敬王培养暗卫十分狠辣,对自己的嫡系还好些,对旁系几乎是什么手段都用,除了纹身刺青,让他们永远带着记号无路可逃,还会让他们吃下毒药,然后定期给他们喂解药,倘若不按吩咐做事,就吃不到解药,那么不到一个月就会七窍流血而死。
如那妇人一般的暗卫,都是家里没有人了,一个人出来混口饭吃,所以也没有什么软肋能被敬王抓住,唯一的软肋就是这条命。
“可知道是什么毒吗?”
“毒倒是不知道,可是在我的好言相劝之下,那妇人知道自己走投无路了,便告诉我们,她把消息送出去后,敬王的人两个时辰后会把解药送到那客栈,我们果然找到了那解药。你猜怎么着?”
那解药正是楚王吃过的!东方神医临走前,留下了现成的药方,郎中把药丸碾碎一一比对,用料确实和药方上的药材一模一样。
孙皓神秘一笑,在赵瑾身侧耳语了一番,赵瑾微微点着头,记下了他的话。
这个正月十五,有好戏看了。
孙皓悠哉悠哉地从镇国公府走出,一进那花灯铺子就赞叹道:
“哟,我们峻哥儿糊的灯笼真好看呀!”
孙皓拎起孙峻做的小老虎灯笼,摸着下巴一顿感慨,秉着做戏做全套的原则,又补充道:
“收拾了赵瑾,心里就是舒畅!”
孙峻见状,清俊的面庞上流露出一阵与年纪不符的惆怅,心头暗道:
爹爹您长点心吧,那可能是我未来老丈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