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天空像是裂了道大口,雨倾盆地下,风张牙舞爪,如同野兽的低吼。昏暗的阁楼只剩一扇窗,四四方方,束缚着光照射进来。窗外枝桠胡乱地拍打窗玻璃,似浪潮般汹涌。
年久失修的房间门被推开,吱呀怪响,像病入膏肓的老者刺耳地呻///吟。
阁楼里窝着一张床,床上蜷着一个枯瘦如柴的身影,瑟瑟发抖。
“是他吗?”尖锐的女声夸张地叫喊着,混杂着一道轰隆而下的雷电声。
脚步声贴近,床上的人吃力地抬起眼皮,几个扭曲的面貌像是诞生于毕加索笔下,和着忽闪的天空,怪诞而和谐。
周围窸窸窣窣的身影让床上的男人惊觉,瞳孔一震,像雨后出土的蚯蚓在床上扭动,想要逃跑。杂乱无章的头发却被人揪起,脸被迫仰视面前的青年。
男人枯如树皮的皮肤紧包着他颤颤巍巍的骨骼,两颗眼球凸得像两个乒乓球,“你……你要的,我都说了,你还要怎么样”
“二舅啊,”青年西装革履,皮质的手套轻抚男人干裂的嘴唇,柔声道,“为什么在小瑜的学校门口找他。”
男人顿时噎住,把他想原本想狡辩的话通通打碎,咽回肚子。
“我,我想我侄子怎么了!”最后三个字的音调被故意拉高,为了掩饰他肉眼可见的慌张。
“倒也没怎么,”青年轻笑,眼底深邃,似把暗夜的剑,“二舅这么想,小瑜怕也是没这个福气。像舅妈,她不就没承受住吗”
青年松开手,手缓缓拍了拍男人的脸,皮革冰冷的质感留不下男人的余温,“你晚上真的睡得安稳吗?”
一提到这个女人,男人就摆出一脸的凶恶,龇牙咧嘴道,“我已经说了,她该的。”
沈怀瑾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给旁边的人打了手势,示意自己已经不想再说什么了。
他离开,背影没有一丝留恋,留下三个高大的人靠近床上的男人,牵制住男人。
男人顿时急得破口大骂,“不行……不行!沈怀瑾!沈怀瑾!你不能杀我!你凭什么!你他妈就是条家养的狗!”
男人挣扎着,狂吠着,像是条伤痕累累的兽类,来不及舔舐自己的伤口,着急忙慌地向靠近的人扑咬,“你怎么配!你给我回来!”
沈怀瑾拉开门准备走的身影停住,原本从门缝施舍进来的光被夹断。
沈怀瑾的手放在门框上,扭头看他,眼镜片闪过寒光。
男人被唬住,周围顿时寂静,只剩窗外狂风无能地怒号。
沈怀瑾当真抬脚走回来,屋子里只有鞋跟踏地的声音。
一步,一步,踩在每个人的心跳上。
男人被几个壮汉牵制,无法翻身。
沈怀瑾缓缓蹲在男人的面前,抬头捏住男人的下巴,逼迫他直视自己的眼睛,沈怀瑾的眼睛微压,力气收紧,一下卸了他的下巴。
“凭我是沈家长子,而你是弃子。”
沈怀瑾把碰过男人的手套脱下,丢在一旁,弃之敝履。
沈怀瑾很快出了阁楼,离开了破旧不堪的老宅,只记得那扇门摇摇欲坠。
他坐进保时捷的后车座,沈怀瑾的棱角分明的侧脸清晰地映在车窗外的黑暗中。
雨水接二连三地拍打在玻璃上,像是绝望地诉说着他的无情。
他流浪街头七年,很难有对人积极。
他七岁被沈氏夫妇接回家,给他比流落在外好上一百倍一千倍,甚至千千万倍的待遇。
他们说自己以后就是他们的孩子,会是他们的亲儿子。
他发过誓,要报答他们。
后来,沈氏夫妇有了自己的,亲生的孩子。
“小瑾,你想要弟弟妹妹吗?”沈太太徐莲苼这么问他。
她说如果小瑾不想要,可以不要。
九岁的沈怀瑾毫不犹豫地说要,或许轮不到他决策,但他应该点头。
他九岁那年年末,他有了一个香香糯糯的弟弟。
弟弟很不听话,吃东西老是漏嘴,总喜欢啊啊叫,也喜欢到处跑,躲到人家找不到的地方,然后哇地一下吓别人,吓到了,弟弟就会乐的咯咯笑。
很顽劣。
但是没关系,他乐意照顾弟弟。
“先生。”司机带着蓝牙耳机,往后车镜看了眼沈怀瑾,开口打断了他的出神,“徐凯威要怎么处理,打死,埋了吗?”
徐凯威就是沈怀瑾那个人渣二舅,杀妻骗保。
“法治社会,”沈怀瑾回过脸正对前方,前面的路一片漆黑,只有车灯亮光罩的地方看得清,“留口气,带上证据带他去警局吧。”
照理说,徐凯威是徐莲苼的哥哥,即使他做什么,沈怀瑾怎么说台面上也要装着保一下。
只是徐凯威原本就是个没意见的主,随风飘,墙头草,在他们这么乱的家族里偏偏站了徐莲苼的对立面。
人也不争气,整天就知道抽烟喝酒,甚至吸上了不干净的东西。劝他戒掉,没戒,反而惹事生非,前不久为了钱甚至跑去想要劫了沈持瑜来威胁徐莲苼要钱。
徐莲苼这才找了私家侦探收了不少证据,托在国内的沈怀瑾把他除干净。
本来也就不是什么大人物,徐凯威进去蹲局子,说的难听点,枪毙了也让他头上那些人没任何损失。
沈怀瑾顺便问了那些不干净的东西的来源,去查了周遭自己家接触过的人,查完发现没有就好。
“交给警察万一查到什么”司机又问。
“你想查到什么?”后视镜的沈怀瑾紧紧地盯着他,像被盯上的狼,收腹弓起背,拉起警戒。
司机打了转弯,眼神闪到一旁,“我只是觉得先生现在的情况,交给警察会不利于您。”
“交给他们才是最安心的,”沈怀瑾说,“我有什么情况身正不怕影子斜罢了。”
“是的,是,”司机接了话。
一路上再无话语。
——
窗外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沈持瑜的倒影呈现在玻璃窗上,向外直勾勾地盯着,等谁。
远处传来光亮。
他憋足了力气,红了眼眶,睫毛上沾着透明液体,像是初晨的露珠勾住细叶,摇摇欲坠。
屋外传来引擎熄灭的声音,笔直的灯光在暗夜中一下消失。
很快铁门刷啦啦地拉开,车门向上打开,沈怀瑾撑起伞,下车,额前的发梢沾有雨水,一滴摇摇欲坠,终于顺着瘦削的脸颊向下滑。
他皮肤白皙,披着黑色风衣,风一吹便在黑夜中划出锋利的道道曲线。沈怀瑾肩上背着包,把行李箱抬上台阶,在家门前低头向自己兜里掏钥匙。
门咔哒地开了,屋里的亮光通过愈加增大的门缝出来。沈持瑜“哇”地扑到沈怀瑾的怀里,“哥!我好想你啊!哥!啊啊!哥!”
这叫声哭天喊地。
沈怀瑾踉跄几步,揉揉自己的太阳穴,“又闯祸了是吧。”
“先进来吧,别着凉了,”王秀芝,也就是一直带他们的保姆王奶奶在一旁好心劝道,“现在是最容易感冒的时候。”
沈持瑜抢先拿过行李箱,拉着沈怀瑾往家里走,“不是,我跟你讲,哥,我真的要委屈死了。爸妈又不在,没人听我说说心里话。”
“说吧,什么事把我们大少爷气成这样,”沈怀瑾接过王奶奶递过来的姜汤,长腿交叠着坐在沙发边,从容不迫地吹散热腾腾的雾气,轻轻抿了几口,“哭过了”
沈持瑜提了口气,反驳道,“我才没哭。我跟你说,本来过段时间要去附中踢球赛的,我都训练的那么久,他们说换就换了,我跟你说替我的那人踢的有多烂,走位跟跳芭蕾一样,球都难碰到。为什么不让我上啊,真的很气。”
沈怀瑾没抬头,继续试探性地喝杯里的水,雾气贴满半框眼镜的玻璃片上,神情像是在思索,半晌,“挺好的,把心思放在学习上。”
“什么啊,你弟弟受这么大委屈。哥你怎么能说好的啊!哥你为我做主啊哥!”
电话铃不合时宜地响起,打断了沈持瑜的诉苦。沈怀瑾顺手接起沙发旁的座机,“你好,找谁”
“是我啊小瑾。”徐莲苼的声音传来。
“妈,”沈怀瑾说,“怎么了吗?”
沈持瑜被冷落在一旁,撇了撇嘴,不是很高兴。但见沈怀瑾的眉头渐皱,神情凝重,他也聚神想知道他们聊了什么。
一会儿。
“好,我知道了。明天下午吧,我带持瑜一起。嗯,在家,身体没事。你们也是。好,拜拜。”
“妈说什么了妈说什么了”沈持瑜坐在沙发上,往沈怀瑾身边挤,“是不是他们要从加拿大回来啦”
完全顾不上刚刚自己嚎得有多惨。
“嗯,是要回来了。”
距离上次团圆还是7个月26天前,沈持瑜记得清楚的很,终于要再见自己爸妈,他高兴但还没叫出来——
“过两天学校开家长会,上午还是下午你记得跟爸妈说下,他们会去。”沈怀瑾把水杯给到听见家长会就石化了的沈持瑜的手里,转身上楼去自己房间了。
等沈持瑜反应过来,“哥,诶!哥,要不晚上我陪你睡吧。”
自家哥的门没开,沈持瑜敲了两下,“哥哥”
门开了,但只有一个细缝,沈怀瑾已经把风衣脱了,里面是白色针织衫,“自己睡。”
说完就关上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