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宛宛类卿

    一间简陋的屋舍外，站在门口的人，几次举起手，却几次放下。正在他踌躇之际，门被突然打开了。

    “小赵将军？”余大哥打开门，就看到赵匡胤直挺挺地立在那里，“小赵将军，请进——寒舍简陋，希望你不要介意。”说着就将赵匡胤引进去。

    虽说这是个简陋的屋子，但也有个小小的院子，里面种满了花花草草。

    “这些都是小妹从山上移植过来的，都是名贵的草药。”余大哥解释道，边说着边带着赵匡胤进了屋子。

    赵匡胤双脚刚踏进屋内，就瞧见桌上的几个包裹。余大哥连忙尴尬得收拾到一处：“家里有点乱，有点乱。来，小赵将军请喝茶。”说着便倒了一杯茶水，双手递给赵匡胤。

    “你们要远行？”赵匡胤接过，放在一旁，“还是要永远离开邺城？”一针见血的疑问，不仅仅是余大哥愣住了，就连屋子里传出了一个细微的响声，似什么东西摔在了地上。

    “哪有——你多想了。”余大哥笑着打算掩盖过去。

    赵匡胤眼色一扫，淡定地说道：“余兄还有所不知，元帅已经接管了县衙事务，介于近日的混乱，下令若无通行令，不得出邺城。”

    余大哥闻言，睁大了双目，最近他和小妹忙着收拾细软，也没怎么上街，自然不知就就这么短短几日，这邺城就变天了。他顿时无比紧张，时不时瞄向隔着门帘的后面。

    “余大哥，或许我该称你为‘徐大哥’。”

    “你……你怎么知道？”余大哥，不，应该是徐厚照吃惊得盯着眼前淡定的赵匡胤。

    “石敬瑭时期，你的家族本是重臣，不想祖上誓死抵抗石敬瑭做‘儿皇帝’，全族被迫隐居世外，不问世事。这样的你们还是不能得到片刻平静，你父辈做草药生意，远离家族，一朝发达，引起朝廷高官妒忌。几年前你家惨遭变故，父亲冤死狱中，母亲病逝，好好的家只剩下你们兄妹二人相依为命……”

    “好了，你不要说了——赵将军，我敬佩你的为人，可如此窥探我们的私事，是何居心？”徐厚照发怒了，别看他平时嬉皮笑脸的，但一旦涉及自家的事情，还是像被踩中尾巴的猫一样，瞬间炸毛。

    赵匡胤起身，先是深深一个作揖：“对不住，徐兄，我没有恶意。只是有一点疑惑。”话音刚落，小心翼翼从衣袖里抽出一张纸，将它铺开献给徐厚照，“徐兄，请看此图——”

    “这——这是……”徐厚照目瞪口呆，这是一张女子的画像，即使画笔粗陋，也掩不住女子的娇媚的姿态。淡扫峨眉眼含春，樱桃小嘴娇艳若滴，腮边几缕发丝，平添几分风情。一身粉色衣裙，腰不盈而握，美得如此无暇。

    “这不是小妹。”待徐厚照看清此画的落款时日，加上细节，他下了这个结论，“两人虽有相似，但此女子的眼眸间多了些柔情。小妹的眼眸更为英气些。”

    赵匡胤收回画像，苦笑道：“是啊，我怎敢苛求是一样的。实不相瞒，这是我的亡妻，姓贺，闺名一个贞字。”

    “这世上居然会有如此相似却毫无血缘之人。”徐厚照感慨道，“小赵将军，请节哀，人死不能复生。”他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些什么，只能客套地安慰一下。

    “我今日来，没有想过对令妹做些什么，一来是谢谢她的救命之恩，二来只是想单独求见她一面。”赵匡胤也不拐弯抹角了，直抒心中之意。

    徐厚照为难了：“慧儿是否想见你，我也不能勉强。赵将军何必执着于此。”

    “徐兄，无论如何我都要见她一面，如若不然，我想你们是走不出这个邺城。还望二位多加思虑——”说到末尾，他特意瞥了一眼门帘后方，“今日赵某就将话说到这份上，明日我还会再来拜访，多谢。”甩下此话，赵匡胤扬长而去。

    徐厚照摇摇头，眉头紧锁，隔着门帘说道：“你都听到了，如果见不到你，他是不会放我们出邺城的。”

    自那之后，赵匡胤果然信守承诺，每日办完公务傍晚便来徐家兄妹之处报道。虽然徐慧儿一直闭门不见，然后徐厚照不好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只能将赵匡胤引到院中，就借口遁走。于是每晚只见赵匡胤坐在院子中，望着悬挂空中的明月，这一坐便是大半夜。然后他便默默离开，第二日傍晚再来。久而久之，徐厚照也嫌麻烦，直接到傍晚时分便将门悬扣着，好方便赵匡胤可以随意进出。

    “小妹，你这又是何必呢，你们见上一面，把话说清楚后，赵将军解了心结，便不会再来烦你——”徐厚照看不下去了，好言劝说自家妹子。

    徐慧儿正在写字，突然笔一顿，字写歪了。她放下笔，扯下此页，揉做成团，扔在桌角。

    “你以为见我一面他便会解开心结了？如果解不开呢，我是不是要赔上我此生的自由。如此，不如不见。”徐慧儿面无表情地说道。

    “唉——”徐厚照长叹一口气。此时，沉闷且阴霾的空际响起几个闷雷，“今日看来会有一场大雨，也不知小赵将军还会不会来？”

    徐慧儿抬头望向窗外，眼里也显露出丝丝担忧。看来她也不似全然无情，毕竟赵匡胤也救过她的性命。但每每想起那晚他看向自己的眼神，即使自己心中有微微的萌芽生长出来，也要狠心自己掐断。绝对不能让自己陷进去。

    大雨果然下了起来，大声地敲打着屋檐上的瓦片。徐厚照担心进水，便出去检查屋舍的各个角落。

    滂沱的大雨声，让徐慧儿凝神思索着，没有听到其他杂声，就连赵匡胤走进院子，也是在差不多快半柱香的时刻才看到的。

    他怎么来了，他疯了吗，就这样站在大雨中。徐慧儿没多想，起身抓起一把油伞走了出去。

    “你总算肯见我了——”赵匡胤被大雨迷蒙了双目，眯着眼，笑道。

    徐慧儿将油伞盖到他头上，生气地说：“你真的疯了，见不见我，有这么重要吗？”

    “重要——”赵匡胤斩金截铁地回答。

    “赵匡胤，你看清楚，我不是你的夫人，你清醒点好吗？”话音未毕，赵匡胤手上使劲，一下子就将徐慧儿拉近了怀里，油伞掉落在地上。

    “放开我——”徐慧儿挣扎道。

    “今日我很累，就让我这样抱抱你，就一会儿，好吗？”赵匡胤虚弱地将下巴靠在她的肩上，整个人显得如此无助且弱小。徐慧儿心软了，放下双手。

    “你们俩不要命了——”回来的徐厚照急忙拿着油伞过来，帮着徐慧儿扶着赵匡胤进屋。

    换好衣服的徐慧儿出来，端着一碗姜汤，见到穿着哥哥衣服的赵匡胤在翻看她的手札。

    “字写得不错，这些草药摘记都是你写的？”赵匡胤赞许道。

    徐慧儿没有理会，只是将姜汤放在桌上：“你快点喝了。”

    赵匡胤听话极了，一口喝完。“慧儿，我们可以好好聊聊吗？”他几乎是哀求的语气。

    “有什么好谈的，我们互相救过对方，毫不相欠了。”

    “既然不相欠，你又何必不见我——”赵匡胤将她身子摆正，两人面对面，四目相对，“你怕我？你到底在怕什么？”

    徐慧儿欲挥开他的桎梏，不想手劲如此之大，完全无法挣脱。

    “你少胡说，我怕你作甚——”徐慧儿说着此话，眼神飘移，毫无底气。

    “真的吗，你看着我的眼睛再说一次。”赵匡胤挑起她的下颚，温柔地要求道。

    徐慧儿望进那双深邃的眼神，脑海开始不受控制地遐想。突然，猛地推开他，生气地说：“你别太过分——”

    “慧儿，你是喜欢我的，对吗，不然那晚你不会为我而哭泣。为何你不能正视自己的感情？”赵匡胤安抚眼中之人。

    “是，我是有些心悦于你，那又怎样？”徐慧儿不想再自欺欺人了，看到赵匡胤满眼的欢喜，立刻指出问题所在，“赵匡胤，你扪心自问，你喜欢我，到底是为我这个人，还是这张脸。”

    他们的问题从来不是是否两情相悦，而是贺贞实实在在横在两人心中的心结。

    两人瞬间都默不作声，隔了一会儿，赵匡胤说道：“如果说我不是为了你这张脸，你也不会相信。我承认你与贞儿相似的面容，让我欢喜。可在那之前，我却是一点点被你的性格吸引。”

    徐慧儿缓缓看向他。

    “说起来，你们两个的确不一样。贞儿文静贤惠，你却坚强自立；她喜欢诗词歌赋，你却喜欢花花草草；她善于烹饪，令兄却说你从不下厨。但你们两都十分善良，都会为别人伸出援手。虽然此刻我是因为某些原因接近你，然而我希望你能给我点时间，慢慢走出心结，重新完全喜欢上你。”

    赵匡胤诉说着这段时间来自己的困扰，他想让徐慧儿知道自己的决心，不想有任何隐瞒。

    徐慧儿抬眼，发出疑问：“如果你发现我永远做不到你心中的模样，你待如何？”

    “那么就做你自己便好，不要强求。贞儿是贞儿，你是你。别做附属品。你……你怎么哭了？”

    看着眼前人儿泪眼婆娑，赵匡胤伸手擦拭。“对不起，我嘴比较笨，不太会说——”

    徐慧儿用手附上他喋喋不休的嘴，无奈道：“不会说，就不要再说了。你要是以后做出对不起我的事，我告诉你，我一定会远走他乡，让你一辈子都找不到我。”

    “我不会让你有这么一天，我愿以我的寿命起誓，如若违背，让我减寿减福，补偿对你的伤害。”

    徐慧儿闻言立刻瞪眼：“你又瞎说什么，不许再起这样的誓言。”

    “好，都依你——”

    门外的徐厚照，擦擦满头大汗，心想，还好，还好，只是多了一个妹夫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