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7章 第十四章
九
在后衙的书房内,包拯深深叹了口气,道:“这殷稚菊分明有冤在身,可是却吞吐再三。本府权知开封府,不知经手过多少难办的案子,记得当年的真假状元案,还有胡家少奶奶冒充徐玉娘一案,都真相大白水落石出。可是令人奇怪的是,这殷稚菊为何执意不愿讨回公道?难道说她就甘心这样隐姓埋名,身份为他人所用,而自己过着见不得光的日子吗?”
“大人,也不能听孙大超一面之词。”公孙策道:“汪彦是汴梁有名的富户,财税方面多有贡献,各项善事也不遗余力,可谓口碑极好。他们家的儿媳应该有身份有地位,不可能轻易为他人替代,这桩案子的立案学生还请大人三思。”
“事涉闺阁,不要说是汪家,就是普通人家也当慎重。”看着端坐在交椅中的展昭,包拯道:“展护卫,你的看法如何?”
“不敢有瞒大人,殷稚菊是和沈晗一起在慈幼局做事。据沈晗所说,殷稚菊是来汴梁投亲的。但是按照今日堂上之情形,也许她所说的投亲便是寻找汪家少夫人。”展昭沉吟了一下,方缓缓道:“看她眼神形貌,不像是心中藏奸之人,也许是有苦衷。但是若樊家少夫人当真是冒名顶替于她,那殷稚菊身份未明,以后会有很多麻烦。单说户籍一事,便是诸多不便。女子出嫁,便从原籍迁出归入夫家户籍。但如果迁出的是殷稚菊,现在在汪家的却不是殷稚菊,这位殷姑娘便成了‘影子’,将来各项应得权利都得不到保障,特别是她的腿脚还不方便。这是堪虞的地方。”
“展护卫考虑的周到。”包拯道:“她现在还年轻,这一层关系还想不到。可是将来为人妻为人母,户籍被人所占,析产子女都要受到影响。”他站起来,来回在室内踱着方步:“但假设汪家少夫人雀占鸠巢,不知汪府是否知道实情?”
“大人,明日属下就去汪府打探。”
包拯微微颔首,道:“展护卫,语气措辞都当仔细。毕竟,对于汪家是大事,更是事关汪家少夫人的名节。”
“大人放心,属下自有分寸。”
迎接展昭的是汪轩,一袭月白的儒衫,神清骨秀,谦和的微笑着,恭敬的带着展昭往花厅去,边走边和展昭寒暄着:“展大人是稀客。”
展昭微微一笑:“外出办事,有几张路引顺便给府上送过来。”
“这怎么好意思?”汪轩微有些不安:“原该我们去府衙领取的。”
“顺便的事,汪公子不必客气。”
绕过影壁,是天井,绿藤爬在粉墙上,芭蕉开得盛,翠色明亮晃人眼,粉蝶儿围着天井中的一簇绣球花打转,身穿紫色小裙子的柔儿蹒跚的摇晃着小身子,要去抓蝴蝶,却不防撞到了展昭。她索性抱着展昭的腿,抬头看着他,甜甜笑着。
展昭蹲下身来,向她温煦的微笑着。孩子的笑脸总是相似的,柔儿顿时让他想起儿子,心中涌起一缕属于父亲的柔情。柔儿睁着乌溜溜的眼睛,又是无邪的一笑,眼睛几乎笑成了月牙儿,她刚刚学会说话,用模糊的音调软软的唤了一声:“叔叔”。展昭抱起她,道:“多大了?”
“一岁多。”汪轩疼爱的看着女儿:“刚学会说话,特别喜欢讲,都听不懂她在讲什么。”
樊静颖从一旁的侧门小步快步走过来,看到女儿抱在一个素蓝衣衫的年轻人手中,愕然的止步了。她不认识展昭,只觉得此人剑眉星目,器宇轩昂,不是一般人物。
“这是开封府的展大人。“汪轩介绍。
开封府的展大人?她心中沉了一沉,但立刻换上笑颜:“展大人是第一次见,倒是见过展夫人的,慈幼局的华先生把展夫人夸得不得了,也确实是秀外慧中。”
展昭淡淡一笑,道:“少夫人客气了。”这位汪少夫人的玲珑能干,显然不是和殷稚菊一个类型,初初一眼,展昭已看出此人精明太过。
“稚菊,展大人有些事务要和爹谈,让人去请一下爹。”
她也唤稚菊?展昭眸光沉静,没有半点起伏,只是在心中打了个问号,但是樊静颖不知为何,竟不觉打了个小哆嗦。这位看似和蔼的年轻人,有一股刚正和凛冽的气场,让人胆寒。她微微一怔,道:“爹就在茶庄,我派人去请。”
大约一盏茶时光,汪彦就快步走进来。他年过半百,四方脸,眉目端正,身穿古铜色袍子,看上去十分豪爽。但是细看,那双眼睛流露着商人的精明,一看到展昭就抱拳道:“展大人,稀客啊稀客!”
谈了些事务后,展昭看似闲闲道:“最近出差去了一趟秀州,那边的茶叶生意也兴旺得很,汪员外有心的话,也可去看看。”
“秀州是好地方,我家儿媳妇就是秀州人。”
“喔?”展昭喝着茶,星眸半垂,平静道:“少夫人听说很能干,应该是大户人家出身。”
“是殷员外家的小姐,从小定的亲。”汪彦赞赏之色跃然而出:“不瞒展大人,我这儿媳妇顶得上两个儿子,而且天生是做生意的料。”他又叹道:“最近我都在开拓海上的生意,汴梁的这些店铺都是儿媳妇照看的,那是打理得井井有条,省了我多少心!”
也是一个殷稚菊!展昭已经□□成了然了,他静静放下茶盏,道:“天色不早了,我也得回府衙了。”
汪彦执意相送,路过天井,柔儿抱在奶娘手中,看到爷爷,便扑了过去,手里还拿着一朵花,凑在汪彦鼻下硬要他闻,汪彦慈爱的笑着,眸中皆是宠溺。展昭心中轻轻一叹,做了个让汪彦留步的手势。
暮春的下午,透明温润的光线照在汪府的朱门上,黄铜门环亦是锃亮。越过粉墙外,能看到柳丝轻轻飘拂,还有孩子清脆的笑声。展昭静静伫立片刻,一袭蓝衫,被春风微微吹起,明亮的双眸中,泛起一缕不忍的悲悯,随后,快步离去。
“汪家少夫人也名殷稚菊?”书房中,包拯紧皱双眉问道。
“确实是殷稚菊,而且,也是秀州人氏。”展昭徐徐道。
“两个殷稚菊,哪个为真?哪个为假?”包拯端起茶盏,慢慢的将盖子在茶盏上摩挲着,疑问着。
“大人,”公孙策道:“真假殷稚菊不难分辨,只要劳烦展护卫走秀州一趟,带回殷家的戚友,自可分辨。但一来,慈幼局那位殷稚菊不愿道明真相,也不愿追究下去,二来汪家对这事一无所知,如果立案,对汪家也不公平。大人,汪家毕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如果此案公开审理,确定少夫人是冒名顶替的,汪家将会成为汴梁的笑柄,也会成为街头巷尾市井百姓的笑谈,这样的话,会大大影响到汪家的名声和生意。这是学生的一点浅见,还请大人三思。”
包拯点点头,叹道:“天道公理,当然首位,但人情世故,本府也要考虑。这些年来,汪员外虽处富贵,倒是没有忘本,也做了不少仁善之事。单说慈幼局那一块,他就捐了不少银子,本府记得前年冬天,他还亲自置办了许多棉衣棉被给孩子们。发生这样的事,本府也很痛心。”他顿了一顿,又将目光移向展昭:“展护卫,你的看法如何?”
展昭轻轻的抿一抿嘴,缓缓道:“大人,属下前往汪府打探时,看到了汪家的孩子,才一岁多。汪家的少夫人不管真假,已经开花散叶了。他们已是一个完整的家庭,如果按照世情的话,查出真相如何,这位慈幼局的殷姑娘也无法融合到汪家了。对于汪少夫人和殷姑娘来说,都不是上佳。”
包拯站了起来,在书房内来往走着,殷稚菊单薄的身影,满映着愁郁的双眸和盈盈热泪在他脑中盘旋着,他思量着,权衡着。固然,汪家何辜,但是事情真相正如孙大超所述,那殷稚菊又何辜?一位弱女子,给表姐剥夺了所有——婚姻,健康,拖着一条残腿来到汴梁,却一无所有的回去。而且,秀州的户籍上没有她的名字,她也回不去秀州,一切的权利都得不到保障,她将来如何生活?包拯的心揪了起来,道:“本府可以不立案,但如果一味顾及汪家,慈幼局的那位殷姑娘怎么办?难道真的要看着这弱女子怀着满腹郁闷孤独而回,飘泊天涯,如孤雁儿一般?本府又何忍心?”
“大人,”展昭道:“如果慈幼局的殷姑娘为真,也必须落实身份,能让她安心回秀州,后半生无虞。但这样做,必须得到汪家的认可,汪家不知能否接受?”
“汪员外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心胸应该是豁达的。”包拯沉吟道:“这件事可以做得隐秘,大略的和汪员外沟通,看他认不认得这位殷姑娘,愿不愿意让少夫人配合,私下和解,寻求最不伤体面的方式。至于汪夫人和汪公子,就不必惊动了,夫妻之间一旦有了裂痕,以后就很难相处了。”
“大人果真是菩萨心肠。”公孙策和展昭齐声道。
包拯摇头道:“如果慈幼局的那位殷姑娘为真的话,其实本府这样处理,也有愧于她。按照孙大超所述,她的一条腿是被汪少夫人推下悬崖而残废。但是当时也无证人,事过境迁,也无法追究了。但愿汪少夫人能够领悟本府的一片苦心,洗心革面,好好做人。”
“大人说的是。”公孙策道:“只是,学生看殷姑娘也是清高之人,她愿不愿意出面,和汪员外相认,倒是一件难事。”他又转向展昭,道:“展护卫,殷姑娘和小鱼儿关系如何?”
“还算亲密。”展昭微微一笑道:“只是沈晗也说不清楚,还是展某找个机会,将利害关系慢慢和殷姑娘说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