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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8章 第四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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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三

    雄州的边境,有一个规模很大的牛马交易市场,做交易的,有宋人,也有辽人,每日络绎不绝,喧哗熙攘。市场内散布着数家脚店,客栈,展昭就居住在其中一家小客栈,隐身其中,是最安全,也是最不引人注目的,每日来这里交易的商人不计其数,没有人会注意一个外来的客人。

    他已经在客栈里等了两天,这两天,他足不出户,虽然焦灼,煎熬,但必须忍受。吕钢告诉他,只能等待,他的任何一个轻举妄动都会送了潜伏在雄州的细作的性命。

    黄昏时,下面乱哄哄的,是开饭的时候,有大声催促伙计的,有划拳喝酒的,有粗鲁的说着笑话的,还有搂着女人嬉闹的声音,伙计穿梭在饭桌边,高声报着菜名,吆喝着堵住他路的乞讨的花子,又卖弄身段样的端着菜,游鱼一样的滑行在人群之间。冬天的夜已经黑透了,每张桌上都点着粗制的蜡烛,光线昏暗,暧昧,这是下层商贩聚集之地,充满了袒露的浮世的快乐,还有毫不掩饰的欲望。

    古石溪选在这时候静悄悄的来到客栈,没有人会注意这个清瘦的中年人。他低头熟练的摸到展昭的房间,轻轻的敲了几声门。

    展昭小心的拉开门闩,古石溪闪身而进,镇定的看着他。他认识展昭,当年他在汴梁,亲见展昭缉捕罪犯,那矫健潇洒的身影让人难忘。不过那已是七八年前的情形了,而今猛一见,古石溪直觉,比起八年前,眼前之人有看尽千帆的大气沉稳,但亦清瘦了许多。

    展昭也在打量着古石溪,从表面看,这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商人,中等偏瘦身材,脸色微黑,不大的眼睛有着商人的精明,短须褐袍。这是一个在雄州地界很低调的商人,但他的富可敌国,以及游走于辽国上层的手段能耐,还是隐约在市井间流传着。但是很少有人见过他的真面目,也不会想到他是如此不起眼。古石溪具备了细作最好的素质:外貌普通,机敏,油滑,灵活,以及——忠诚。

    “客人来雄州,做的大生意?”古石溪平静相问。

    “生意不大,二十来匹牛马,惭愧。”

    “雄州地界,做生意不容易。”

    “好在有朋友,大道青天,若有故友,自是行得坦荡。”

    暗号对上了,展昭拿出吕钢给予的皇城司令牌,放于桌上。古石溪看了他一眼,而后拿起令牌,细细摩挲,叹道:“展大人,古石溪能否称你一声——汴梁旧友?”

    “古兄如果看得起展某,唤我的表字——熊飞。”展昭温润的微笑着,斟了杯热茶,请古石溪坐下。

    古石溪感叹道:“从汴梁来的,古某都特别亲切,何况与展大人有一面之缘。”

    展昭微笑道:“古兄又折煞展某。”

    古石溪微笑了:“是是,熊飞。熊飞,当年我在会仙楼喝酒,见你当街缉捕罪犯。那一剑的风华,惹来多少叫好声。古某这么多年也印象深刻,绛袍青锋,风姿俊逸。”

    “古兄不在汴梁已久?”

    “七八年了,世上,已没有了古石溪,只有雄州商人袁博。有家不能回啊!”他长叹一声,眸中有深深的悲哀,侧首望着桌上的油灯。展昭沉默着,心里对他有着深深的同情和敬佩。一个优秀的细作,需要把过去的自己整个埋葬——父母,家小,朋友,活着不能相见,亡故后也只能遥祭。若无坚定的信仰,没有人能够胜任这海面以下的秘密职事。

    古石溪稍稍滞了一下,立刻恢复了冷静,道:“吕大人将你需要的线索绘成密信,传递于我。熊飞,事情很复杂,不是三言两语能够讲清,所以只能烦劳你亲自跑一趟。”

    “何谈烦劳?麻烦古兄才是,古兄帮了大忙。”展昭感激道。

    “应该的。”古石溪淡淡道,只字未提他周旋于北辽上层和密访坊间的辛劳。自从接到吕钢的密信,他殚精竭虑,花费了不少心思,用了很多财货,才得到真实的情报,而且,还有一个大秘密。

    辽刀和刺青都是天狼会的。天狼会中有死士,是他们秘密的核心,杀人越货的狠事都是这些人干的,其行踪诡秘,连天狼会的一般徒众都毫不知情,马七是他们的头。而且,这些人尚未离开汴梁,风声很紧,漕粮一时无法运出城去。

    让展昭最为振奋的是,古石溪竟然探听到了他们在汴梁的秘密据点。是城西北一个废弃的庄园,周围荒无人烟。

    展昭眸中是兴奋的光芒:“古兄,你立了大功!”他把漕粮案案情大致和古石溪阐述了一下,又疑惑道:“北方的一个帮会,竟做下这等大案,劫的是军粮,杀的是军将,可谓丧心病狂,胆大包天。展某办案多年,早年又行走过江湖,按照常理,再凶神恶煞无法无天的江湖帮会,也很少动军队的脑筋。风险太大,犯不着,他们也有他们的算盘。”

    古石溪的眸中闪烁着精明的目光,随后,道:“熊飞,急着赶路吗?古某带来一瓶流香,你可愿稍待?”

    事情是疾若星火,展昭也想争分夺秒的赶回汴梁,但见到古石溪眸中期待的目光,他颌首微笑道:“叨扰古兄了。”

    “哪里是叨扰?”古石溪感叹道:“这瓶流香,是我从汴梁携来的,八年未开封。”他眸中掠过一丝惆怅:“为的是,没有能够畅快喝酒的时刻,喝酒的人,也不是古石溪。”

    流香的酒味清淡醇和,悠远回长,说起汴梁,古石溪似乎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他的冷静,防备,小心,警觉消失了,欢快和激情回到了他的眸中,他仿佛是汴梁酒楼里新丰美酒斗十千的少年,肆意的和展昭闲谈,谈书,谈画,谈剑,谈汴梁的风物。展昭发现,他是个很有深度,很有趣,也很儒雅的人物,没想到,对方也是如此看他。

    喝着美酒,古石溪微笑道:“熊飞,人称你为儒侠,果然满腹经纶。既然是朋友,我有句话,也许问得唐突了。”

    “古兄直言无妨。”

    “这样的才,为何借调开封府十年?你是文武全才,国朝的官员,担任不同职司是常事,也升迁得快。十年,你只升了一级,可惜了。难道为的,是一个义字?”他疑惑道。

    展昭宁静微笑道:“确实有义字在里头。大人引我入仕,锤炼栽培于我,方能成就今日之展昭。而今,开封府名动天下,升斗小民更视为唯一救星,事务之繁杂,难以想象。大人年事已高,更需我等协助,展昭怎能为了自己功名前程,舍大人而去?”

    他浅浅喝了一口酒,稍稍滞了一滞,慢慢道:“但又不仅仅是义,古兄,展某当年行走江湖,见过许多不平事。那时血气方刚,执意以手中三尺青锋管尽天下不平。可是往往事违人愿,刚一离开,受欺压的人还是受欺压,我一把青锋,能管多少,多久?展某才意识到,唯有律法稳定,执法清明,才能使民心安定,国泰民安。因缘际会,得遇大人,大人之理想信念与展某契合,所以,义无反顾,力擎青天。”

    古石溪认真的听着,随后了然的微笑:“所以,熊飞也将手中的侠士之剑换成了执法之剑?”

    展昭深深一笑,酒盏相碰,漾起的美酒,溅起了小小的水花。昏暗的灯火下,明亮的火焰在眸中闪烁,相逢一见,倾盖如故,双方都觉欣悦舒坦。展昭叹道:“展某敬佩的是古兄,默然于雄州,展某扪心自问,恐怕自己也做不到。”

    “你做得到的。”古石溪沉默了片刻,道:“当年,我也以为自己做不到,但是,也做了下来。忍,刀子扎在心里也要忍。忘,忘了自己爱过,活过,忘了自己是个人。难——,”他的眼睛湿润了:“但也过来了。想到,想到我们这些人还有些用,老百姓还能端着饭碗太太平平的吃饭,行,值了!”

    他涩然的抹了把眼睛,自嘲道:“犯了我们这行的大忌,动感情了。熊飞,见笑了。”

    豪饮三盏,他默然放下酒杯,良久不语。展昭心内有同情,有凄恻,有深深敬佩,但此时语言是苍白的,他只能无声相陪。夜色如墨,室内的气氛有淡淡沉重,灯的光焰,将古石溪清癯的身影映在墙上。默然许久,他才略做轻松的一笑,道:“近日为了打听这件事,倒是听到了一些传闻。熊飞,我姑且说,你姑且听,莫作真。”

    展昭温煦一笑:“古兄请说。”

    “北辽那边传言,道是把个辽国孩子送到宫里头做太子了,这不是笑话吗?”他喝了口酒道。

    他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像霹雳一般进了展昭的耳,他全身一震,神色立刻变得过分的严肃,紧紧抿着嘴,许久,慢慢的道:“古兄听到的传言,那个孩子是辽国的?”

    古石溪惊讶道:“难道还真有这事?”

    “确实有个孩子被送到宫中,已经证实是官家的亲生子。但是,诸多疑点……。”

    “熊飞,别搅合。”古石溪立刻果断道:“各司其职,这不是你该管的事。宫闱之中,各种关系和利益,其复杂形势,局外人难以了解。官家的事,官家处理。”

    “可这个孩子是开封府送进去的。”展昭焦灼而沉重的将当时的情形和古石溪说了:“展某当时就觉得大不对,可是钱大人执意,展某也无可奈何。如果,如果真如北辽传言,皇室血脉将乱,古兄,这是天大的事!”

    “你能怎么样?”古石溪冷静的说:“熊飞,即使这个孩子不是官家的亲生子,你又能做什么?你要以一人之力,和官家作对,和庙堂作对?庙堂上的百官,难道就没有人在心里质疑过,但是有谁上过奏章,阐述过自己的疑问?官家是仁厚的,是海纳百川的胸怀,他不是个不能改过的人,可是这一次,有没有人对官家说过,你的孩子有问题?”

    展昭颓然叹道:“没有,连八王爷都保持沉默。”

    “这就是了。”古石溪平静道:“因为,这是官家的心病。官家,从未在心里把十三团练使当做儿子,他一心盼望的是自己的儿子。熊飞,这是官家的底线,不要碰。”

    展昭握紧了拳,颊部的肌肉抽动着,许久,不甘的说:“可这个孩子,是开封府送进去的,展昭是有责任的。万一……开封府要成为千古罪人!”

    “但现实是,你无能为力。”古石溪的眼神变得漠然:“你拿不到证据,熊飞,别指望我会帮你,我也要生存,作为细作,生存是首位。我古石溪的命不是我一个人的,我必须保证自己活下来。对于我不该管的事,我不会染指。你要知道,这次吕大人让我干的事,已经超越了我的范围。”

    “我明白。”展昭道:“展某心中很感激古兄的相助。”

    古石溪的语气柔和下来,蔼然问道:“熊飞有孩子了吗?”

    展昭眸中流过一抹温柔:“再有一个多月,孩子要出生了。”

    “我们都是父亲,为国卖命的同时,也得顾及自己家里。这件事如是如你所惑,那是深不见底。熊飞,就算你再为国建立多少奇功,这件事上有什么,官家绝不会保你。”他加重了语气:“这件事,犯忌。”

    官场十年,形形色色,利害关节,展昭怎不通透?可为可不为,展昭怎不知道?再想到襄阳回来后沈晗的痛苦,他艰涩的点了点头:“不能为的事,不为。”

    古石溪微微一笑,放下酒盏,道:“我该走了。熊飞,交到你这个朋友,古石溪有幸。下次到雄州,再想和我喝一盅,就和掌柜的说,找袁老板。”

    他拱拱手,转身而去。在雄州的街道上,他又是那个神秘的,低调的,时而冷漠如冰,时而热情似火,周旋于上层和市井中,游刃有余,说着或是人话或是鬼话,谁都看不透真心的商人袁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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