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8章 第二章
二
虽说只有二两银子，比起沈家每年的田租，房租，和沈怀棠老先生入股的每年大商号的分红来说，这二两银子真是微不足道，但是沈晗拿着这银子，激动得不得了，整个下午都乐得合不拢嘴，到了申时，忙不迭的往外跑，赵宁儿惊讶地看着她，她几乎是健步如飞的，看上去哪像个孕妇。
拿着这薄薄的二两银子，沈晗像是从宝山回来，忙不迭的赶到街上，买了一大堆东西，用掉的哪止二两银子，就是给展昭的她怎么也选不定，一路上逛过来，好像都不合适。后来灵机一动，想到展昭最爱临帖，便拐入寺东门大街的书画铺子，询问有无好的法帖。
她进入的书画铺子一看就很高雅，光线暗沉沉的，地上的长条地板和书架都泛着幽沉沉厚重的光芒，似乎里面藏着无数学问高深的大儒，让人一进去就不由得屏息静气，墙上挂着画卷，有泼墨山水，有工笔侍女，书架上缥缃万卷，她也不懂，只觉得眼花缭乱，想想要不要退出去，和展昭一起过来，但想着要给他一个惊喜，最好还是买了送给他。她犹豫着，小心的观望着，看着进来的都是带着幞头穿着襕衫的文雅的书生，更觉得不安，想退出去。
掌柜热心的迎了上来，道：“小娘子，想买些什么？”
这是个胖胖的中年人，眼中闪烁着精明的微笑，手上还带着一个硕大的翡翠扳指，穿着团花紫色的袍子，满脸堆笑的问她。
沈晗羞涩的问道：“掌柜的，我想请问，这儿有没有好的法帖？”
“小娘子可是问对了，我这个书画铺子是汴梁最大的，什么法帖没有？逸少先生，子敬先生，颜鲁公，和现在的欧阳大人的法帖都有。小娘子喜欢哪家的？”他热情地问道。
从狡猾的生意人的眼睛，他一眼就看出沈晗的青涩，存着要敲她一笔的心，笑呵呵的将她引入一间小小的雅室，奉上煎茶，亲热地问道：“这位夫人，相中了哪位先贤的法帖啊？”
这样的奉若上宾，沈晗更是拘束，不安道：“我也不懂，我家夫君爱颜鲁公的风骨，要不，就买颜鲁公的法帖吧。”
“哎呀，夫人，真是有眼光！”掌柜的竖起大拇指，谄笑道：“也真是有缘呢，我这儿有颜鲁公的真迹——裴将军诗贴。别人来买，我还不卖，就是夫人这一句风骨，着实让人敬佩，和颜鲁公有缘！”
这笔法大气磅礴，苍茫雄浑，但是真真假假沈晗实在看不懂，掌柜的热情使她招架不了，她点点头：“那就这个吧。”说完，便取出荷包，问道：“掌柜的，多少银子？”
掌柜的笑嘻嘻的竖起一个指头，她以为是十两银子，觉得有点贵，但是还是能够承受，便取出十两银子。没想到掌柜的摇着头，露出一丝哂笑，道：“夫人，您这是开玩笑来着。十两银子，怎能买颜鲁公的真迹？”
“那……多少？”她小心的问。
“一百两，不还价。”掌柜的胖脸上露出一丝冷笑，沈晗吃惊道：“这么贵啊，我买不起。”她歉意的笑笑，拿着荷包就想走。
“哎，夫人，您听我说，这事您是外行。从古以来，酷爱书画之人就从不还价，为什么？这是精神财富，无价之宝，如果还价就亵渎了。我开的价并不高，为什么？因为您是第一个来为夫君买法帖的夫人，说明您懂您的夫君，爱您的夫君，而且，懂他的爱好，爱他的精神世界，这是夫妻佳话。如果为了银子，错过这送给您夫君的珍贵礼物，夫人，是不是很是可惜？难道您夫君的喜爱并不比银子更加重要吗？”
掌柜的舌灿莲花把沈晗给糊弄住了，好似她今儿个不买这法帖，就变成铜臭之徒似的，她犹豫着说：“可是我没带够这么多银子。”
“银票也行。”掌柜的热火打劫，怎么肯放她走。
正好有张一百两的银票，是她叔父前两天捎过来的田租，她放在荷包里，还没来得及放好，刚刚迟疑着拿出来，胖掌柜便急急的几乎以抢的姿势飞快的拿过来，又把法帖赶紧装在精美的匣子里，递到她手上，笑眯眯道：“夫人，银货两讫了。”
这话听来怎么这样的俗气，和刚才他口若悬河表现出来的高雅截然不同，沈晗心里有些惴惴，这一百两到底值不值得？但想到只要展昭喜欢，就是值得的，她不由微笑了。
请着脚夫挑了一大担东西往开封府后衙，径自就先去大厨房找马大嫂，给她挑了两匹上好的衣服料子，马兰也快长成大姑娘了，沈晗为她精心挑了韩婆婆亲手做的一盒子绢花，马骏是半大的小子，心思都不在读书上，还是果子和糕饼比较对他胃口。一起帮厨的陈大娘等，她也都有馈赠，看着她带来的礼物，众人喜不自胜，那天青色带云纹的绢，还有一匹是酱紫色暗花的，颜色庄重典雅，马大嫂很是欢喜，在身上比试了众人也多赞好。她虽然心里喜欢得很，但还是埋怨道：“无缘无故的，买这些东西干嘛？我一天就在厨房中张罗，这上好的料子有机会穿吗？眼看着要添娃娃了，哪里不要使银子，展大人还有常州的嫂嫂和侄儿侄女要供养，不精打细算怎么成？你看你，手上没个秤，稀里糊涂的，还像刚来开封府那阵。”
“我没有！”沈晗忙争辩道：“我有银子了！”
“知道你有银子。”马大嫂边折着布料边道：“展大人的俸禄不能这样花，糊涂的姑娘，听见没？”
沈晗气道：“我是说，我挣银子了！”
“你挣银子了？”马大嫂，陈大娘奇怪的看着她道。
她得意地笑了：“难道就你们能挣，我就不能挣？正巧慈幼局有一个固定的名额，君泽先生给了我，每个月二两银子。我——”她着重道：“从——此——后，有钱了！”
“哟，这小鱼儿做大夫了，”陈大娘笑道：“以前在这后厨帮忙的时候，也没听说你有这本事啊。”
“真人不露相。”沈晗吃着马大嫂端来的点心，喝着煎茶，自得的笑道：“那只能说明我能干，我样样都会，既上得厅堂又下得厨房，还懂岐黄之术，千里挑一的好姑娘。”
马大嫂陈大娘等俱笑道：“这话能自己说吗？这姑娘，脸皮还真厚。”
马大嫂又弯下腰笑道：“给展大人买了什么？”
她脸色顿时红了，不知怎么的，想到那一百两银子，总觉得心虚，便低着头喝茶，故意道：“不告诉你！”
马大嫂偏要追根究底，坐下来道：“买了许多好吃的？”
“你掌管了后厨，就知道吃！”沈晗不客气的顶她。
“那——买了剑穗儿？”马大嫂好奇的问。
“那个，不是我用丝绳编的吗？要买干嘛？”她吃了一口点心道。
“我知道了。”陈大娘故作神秘道。沈晗想她知道什么，诧异的问道：“陈大娘，你知道什么啊？”
陈大娘说了一个，这些大娘们都笑了，把个沈晗羞得满脸通红，啐道：“亏你们还是年老德高的，竟是胡吣！”
要是再不拿出给展昭的礼物，不知她们会说些什么，她只能将法帖拿出给她们看。她们哪看得懂，马大嫂道：“这也太微薄了，做娘子的第一次拿了银子，就给展大人买这个字儿，一钱银子的玩意。”
“什么嘛，一钱银子？”沈晗圆睁着杏子眼，不迭的收起来，道：“就知道给你们看也不懂。”
“那多少银子？”马大嫂还刨根究底的问。
“艺术无价！”沈晗怎肯告诉她真实的银子，二来自己也心虚得很，这法帖，好像是贵了不止一点点。但她忙安慰自己，马大嫂她们哪懂得这价值？和她们说，不是对牛弹琴吗？
在后厨坐到天色沉黑，马大嫂要她吃了晚食再回去，她怎么肯？正巧大人和公孙先生，展昭的晚食都做好了，要差人送到书房去，她忙道：“我来吧，但是大哥的不要了。”
陈大娘边在大灶上忙碌着边笑道：“小夫妻要到馆子里去吃了，咱们小鱼儿，都巴巴的等到天黑了。只是小鱼儿，你多少个二两银子使出去了？”
马大嫂盛着饭笑道：“这一年的工钱都给她使掉了。”
何止是一年的工钱啊？光是那个法帖，就是四年的工钱。不知为什么，想到那一百两买来的法帖，沈晗就有些忐忑，那个，真的值一百两银子吗？可是吴郡家里小半年的田租啊，要是叔父知道自己买了这个，准得气死。
轻轻地敲开书房的门，看到送饭进来的是沈晗，包拯慈祥的笑了：“小鱼儿姑娘亲自送晚食过来了？还是意不在此？”
包拯性情严肃刚正，但是对沈晗，总会以长者的慈爱打趣几句。她雪白的脸颊顿时羞红，在两位长者蔼然的轻笑中，悄悄往展昭看去。她的到来，显然也让展昭有些不自在，大人的书房是商议要务之地，他不习惯妻子的到来。而且，他更不习惯在旁人面前表达对沈晗的感情，特别是上次护妻心切，受到包拯的责备后，他更是收敛了这种感情。他略带严肃的看了一眼沈晗，又将目光稍稍转向窗外。
“大人，先生。”沈晗羞涩的将食盘上的两个镶嵌着螺钿的漆盒拿下来，恭恭敬敬放在书案上，道：“沈晗拿了月给，这是孝敬大人和先生的茶饼。”
“喔。”包拯和公孙策微笑着对望一眼，道：“小鱼儿姑娘现在本事很大，挣银子了？”
“嗯，”她甜甜的笑了，道：“每个月有二两银子呢！”
听她的口气，好像二两是多得不得了的钱，展昭都有些脸红，负着手好像凝神看着窗外的夜色，公孙策笑道：“小鱼儿姑娘能干得不得了，好好努力，过几年，比展护卫的俸禄还多。”
她听不出公孙策在和她开玩笑，还很认真的解释道：“那是挣不到的，慈幼局的月薪是固定的，君泽先生说，很难增长了，这就好比是买花钱。”她又恬柔笑着，左颊上露出一个甜美的酒窝，道：“不过我已经是很开心，很开心了。”
“这是你劳动所得，无论银两多寡，都是价值所在。”包拯含笑道：“古人云，不为良相，便为良医。世有扁鹊，华佗，青史留名，亦有很多平凡的默默于民间行医的大夫，仁心仁术，更让人敬仰。慈幼局孤寡儿童，残疾者甚多，难得你有这份仁心，爱心，也是令祖父，令尊赋予你的优秀天赋，将令尊令慈未能完成的大善在孩子们身上延续下去。世上许多平常事，只要认真踏实去做，做到最好，自然便是杰出。”
沈晗赧然的想，我怎能杰出？但是包拯的话她一生铭记——世上许多平常事，只要认真踏实去做，做到最好，自然便是杰出。
公孙策和蔼笑道：“看来这儿并没有展护卫的晚食啊。”他微笑着看着小两口，两个人都微微有些赧然，沈晗羞涩的抚弄着短袄上的带子，低着头老实交代：“想到外面酒馆去吃的。”
展昭哭笑不得，想这丫头真是傻，难道没听出公孙先生的调侃之意？她还要一清二楚的说个明白，他剑眉微蹙，道：“你先回去吧，我和大人，先生还有公事商议。”
“我……先回去？”沈晗失望的看着他，不甘的再问了一句，看到他面沉如水，才不情愿的答应了一声。包拯忙道：“一起回去，公事商议得差不多了，也是小鱼儿姑娘第一次拿到薪金，两个人一起去庆贺庆贺。”
展昭还未说话，沈晗已经欢快的应道：“谢谢大人！”
包拯笑道：“谢老夫作甚？这薪金又不是老夫发给你的。”
沈晗伶俐答道：“谢谢大人放大哥回家和我一起吃饭！”
这下子包拯和公孙策相视而笑，公孙策戏谑道：“大人，小鱼儿姑娘谢的目标很明确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