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6章 第一章
倾我一生一世恋
一
展翼从小就觉得，自己爹娘有一个好奇怪的地方，爹怎么总唤娘“晗晗”呢？巷子里的孩子，谁不是唤“狗儿他娘”“小桃子他娘”。哪有爹唤得这么亲密，而且，爹又是那么一个英雄，王爷爷说了，爹的名头可响了，汴梁的坏蛋听见就要发抖。是的，爹站在那儿，就有一股说不上来的气质，又沉静又刚毅，这股气质让人见了，都会有说不上来的畏惧，他也怕。每逢调皮捣蛋，只要心莲嬢嬢唤一声：“回头告诉你爹！”他就不由自主的放慢了速度，急忙从假山上爬下来，讨饶道：“莲嬢嬢，翼儿不敢了，莲嬢嬢别告诉爹。”
娘是最好脾气的，娘像个孩子一样，想要教训他，刚板着脸又忍不住笑了。他怕爹，是不是因为见到爹的时间少呢？爹总在他睡着了才回来，早晨至多和爹一起吃顿早食，爹会在这时考问他的功课，他紧张，娘也紧张。他若是背不出，就看娘，娘用口型提醒他，爹发现他们娘儿俩的小秘密，会严肃道：“晗晗，男孩子的教养，严格为主，今日纵他，就是害他。”娘忙答应，然后娘儿俩一起眨眼睛，展翼这时就盼着爹快去开封府。但是爹走的时候必要和娘同行，展翼就暗暗的沮丧，为什么慈幼局和开封府离得这么近呢？害得他在慈幼局捣蛋时，还得提着心吊着胆，担心爹从开封府冲过来，虽然他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但他就是怕。
他再大一点点，卯时未到，展昭就将他从被窝中拉起来，无论冬夏，都在院中练武。这是展翼最最苦恼的时刻，他多想睡啊，大冬天的就被展昭不由分说拉出了被窝，在后面练学武的基本架势。看着展昭微蹙的眉头，他是敢怒不敢言，心里直报怨，我怎么有这样严厉的爹？虽然他的巴掌从没打过他的屁股，可是爹肃眉而立，他哪敢有半丝偷懒？
爹不在的时候，他就向娘抗议：“爹一点也不喜欢我！”
“胡说！”娘将他搂在怀中，轻轻的告诉他：“你爹可是爱你了，你生下来，娘身体不好，都是爹一夜一夜的抱着你。你爱哭，是夜哭郎，爹一停下来你就哭个不停，爹只能来回的走来走去。那时爹又要抱你，又要照顾娘，辛苦得不得了。”
他迷茫的睁着双眼，爹这样疼自己？可是怎么都不记得了？那是因为自己还是小娃娃吧。
“有一段时间，娘生了重病。都是爹照顾你，带你在开封府后衙睡。”娘叹了一口气：“娘回来还不认识你爹，现在想起来，真是心痛。天下，也只有你爹会如此隐忍。”
“娘，你怎么会不认识爹呢？”展翼焦急地问，他知道爹和娘的感情，忽然很心痛很心痛爹。在爹眉间的川字纹中，隐藏着多少故事，多少伤痛。他忽然隐隐的明白了，爹是最坚强的男人。
沈晗深深的叹了口气：“那是个很长很长的故事，等你长大了娘会告诉你。翼儿，爹的感情是藏在心里的，爹和世上所有的父亲一样，最疼最疼自己的儿子。只是爹的性子，不会把疼爱的话说在嘴上。可是爹，是最注重亲情的。”
展翼似有些明白了，他朦朦胧胧的忆起，有次半夜醒来，他感到有爹在俯身亲吻他的脸颊，爹身上那种果敢的，刚毅的男性的气息深深包围了他，让他欢喜得想哭。他屏紧呼吸，生怕爹发现他醒来就会离开他的床头，他听到爹略带磁性的低低的声音，带着骄傲和喜悦，对娘说：“翼儿长得像我。”
“大哥，多疼疼他，翼儿有些怕你呢。”娘的声音总是那么甜美。
爹带有薄茧的大手抚摸着他的鬓发，那感觉，好像春天的草芽儿在萌芽，他舒服极了，快乐死了，他听到爹低声道：“儿子，是要疼在心里的啊。”
原来爹是疼我的，他在心里几乎要唱歌了，他不敢睁眼，他害怕这快乐稍纵即逝，他怀抱着这个巨大的欢悦睡去了，梦里面，他梦到爹带着他骑着他的白马，在汴梁的大街上，飞一般的奔驰。他紧紧地靠在爹的怀里，享受着这海一般深沉的父爱。
二
这天，他在学堂里读书时，忽然王朝叔叔就来了，也顾不得什么，闯进学堂就道：“翼儿快回家！”
王朝叔叔的脸色那么沉重，像是一层生铁一样，他知道爹出事了。爹受伤是家常便饭，但是从没像今日这样，把他从学堂里就叫走了。他的心跳到了外面，手心里全是汗，走到半路他就哭起来。他要没有爹了！翼儿要没有爹了！他怕得要命，他这才知道，爹是一座山，是为他们挡风遮雨的山，虽然爹经常在外办案，但是爹在保护着他们，呵护着他们。他马上又想到，要是爹有什么，娘肯定活不下去，他要成孤儿了！他哭得撕心裂肺，王朝叔叔抱起了他，他看到王朝叔叔的眼睛里也有泪，但是王朝叔叔说：“翼儿，你是展大人的儿子，不能熊包！”
他使劲的把眼泪收回去，他是展昭的儿子，第一次他感到了自己的使命，展昭的儿子只能坚强，就像娘说过，展昭的妻子也只能坚强。
王朝叔叔又叹口气：“展大人只是睡着了，会醒的，翼儿不怕。”
怎么能不怕呢？他第一次，学会了把怕藏在心里，他看到了满屋子的人，包爷爷在，公孙爷爷在，张龙叔叔他们都在。还有穿着官服的人，他们说这是御医。他看到爹静静的躺着，他第一次发现，原来爹很年轻，他以前是不是怕爹的关系，从没觉得爹是这样年轻这样好看。爹沉沉的睡着了，眼睛紧紧的闭着，长长的睫毛颤动着，爹睡着时，真像个孩子。
娘没哭，娘的脸色白得像雪，娘牵着他的手，让他去握爹的手。娘在爹的耳边轻声道：“大哥，儿子来了。”又温柔的对他说：“和爹讲讲话，爹睡了。”
他小心地握住爹的手，爹的手心有薄茧，他忽然很心痛心痛爹，他跪了下来，轻轻的唤着，他听到娘道：“大哥，儿子在唤你呢。”那一刻，他们娘儿俩分明看见了爹的眉毛轻轻的扬起，爹似乎笑了一下。
但是御医说不是，御医说展大人从悬崖上摔了下来，所以失去了知觉，展翼看到他很踌躇，但还是道：“展夫人，您要做好准备，也许展大人一辈子就这么睡了。”
“不会的，”展翼看到娘坚决道：“刚才大哥笑了一下，儿子唤他时，他笑了。”
他也坚持道，爹的眉毛动了动，但是御医露出了怜悯的神色，包爷爷支持他们，包爷爷道，会有奇迹的。
“翼儿，我们每天都和爹说话，爹会醒的。”娘坚强道。
他大声答应了，他看到除了他们娘俩，谁都在哭，连包爷爷的眼睛都湿润了，但是他和娘不哭，爹会醒的，爹一定会醒的！这是他们娘儿俩的战争！他们要把那个让爹睡觉的魔鬼赶跑！
三
卯时，他乖乖起来了，自己去后院练武，心莲嬢嬢心痛的看着他，等到他一练好后，就把他带到厨房，让他坐在八仙桌上吃早食。粥是热热的，但点心简陋了好多，娘也在，娘用小药杵捣着胡桃仁，松子仁，捣成粉末。他看到娘的眼睛下一片青黑，听到心莲嬢嬢问：“昨晚展大人怎么样？”
“他睡不着，心莲姐，我知道他虽然闭着眼，但是心里焦急。我安慰了他半天，他到丑时才睡着。”
展翼看到心莲犹豫的问：“小鱼儿，展大人一直闭着眼，你怎么知道他睡不着？”
“我知道的，”沈晗平静的说：“他手上出汗了，他的眼皮在眨动，我知道他没睡。我贴在他耳边和他讲了半天话，他的呼吸才渐渐平稳，他睡着了。”
“喔，”展翼看出心莲是半信半疑的，然后，娘让心莲嬢嬢用胡桃仁和松子仁煮了粥，展翼和娘一起到了爹的房间。
爹还在睡，娘把爹扶起来，娘伏在爹的耳边说话，要说好多好多好听的话，爹才肯喝一口粥，粥流下的速度很慢，娘喂得很辛苦。爹紧紧闭着眼，但是爹知道娘辛苦的，展翼看到爹的两腮肌肉在隐隐抽动，爹的睫毛也在颤动，但是爹就是醒不过来。
展翼哭了，他知道爹是最疼娘了，爹一定不希望娘这么辛苦，爹不能动，娘每隔一个时辰都要为他翻身，娘已经瘦成削薄的一片。
“翼儿，背书给爹听。”娘一边喂爹，一边嘱咐他。
他很卖力的背，他看到爹不易察觉的微微一笑，他惊喜的唤道：“娘，爹笑了！”
娘很自然道：“爹醒着呢。”看到他的眼泪，又沉着脸道：“不许哭，爹要担心的，在爹面前，咱们只能笑。”
娘一直像个小孩子一样的温软爱笑，但是这时候的娘，模样是那么严肃，展翼吓得不敢作声。
“和爹说，翼儿上学去了。”
他慢慢走到爹身边，将手放在爹手里，轻声道：“爹，翼儿上学了。”
但是爹的大手，没有回应，他很委屈道：“娘，爹不理我。”
“爹还没力气。”娘微笑着俯在爹耳边道：“大哥，儿子生气了呢。下次，你有了力气，要握握他的手喔。”
四
爹睡了三个多月了，展翼已经快习惯爹的睡觉了。包爷爷和公孙伯伯，还有王朝叔叔他们几乎每天都来，他们在爹的床边要说很多话，展翼在旁听着，才知道爹办了那么多案子，爹还在法场救过很多人，有天波府的人，还有一个什么叫马松友的好官，还救过白河县的百姓。爹怎么救了那么多人啊，爹真了不起。原来爹真是英雄，可是爹为什么以前都不讲呢？娘说，她都不知道。
他看到包爷爷含着泪，包爷爷苍老的手抚着爹的额，又抚着爹的手，展翼急了，娘说过，谁都不能哭，他大声道：“包爷爷，爹心里要难过的，爷爷不哭，爷爷笑。”
“好好，爷爷笑。”包爷爷虽说笑，但是眼泪还是流下来，展翼很生气，也很奇怪，包爷爷不是天下最最大的清官？最最铁面无私？怎么还会哭呢？
包爷爷老了，包爷爷都是白头发，他明显的感到爹受到了刺激，爹的手指在痉挛，很轻微的痉挛，他小心的握了上去，爹一下子握住了他的手，攥得紧紧的，他惊喜道：“爹攥我的手了！爹心里都知道，都明白！”
包爷爷宽慰的笑了，娘也又惊又喜，这个巨大的惊喜似乎要把娘击倒了，娘站起来时扶了一下床栏，包爷爷对娘道：“小鱼儿姑娘，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展护卫心里都明白，你自己也要保重。展护卫需要你！”
娘瘦得要被风吹倒了，他看到娘每天都喝药，他知道娘有喘症，要是娘倒下，没有人会这么精心护理爹。展翼怕得要命，他不能没有爹，但是娘一倒下，爹一定会没命的。他焦急地扶住娘，他听见娘坚定的声音：“大人放心，小鱼儿一定挺到大哥醒来。”
半夜里，他就被急促的脚步声惊醒，是心莲嬢嬢。心莲嬢嬢一把将他从被窝中拖起来，背着他，急如流火的向爹的房间赶去，一进门，他就感到娘伏在爹的身上，口对口给爹吹着气，心莲嬢嬢焦急万分的催促道：“唤爹，快唤！”
原来半夜里，爹的呼吸忽然停止了，爹平静的躺着，胸口没有一丝起伏，娘已经绷紧了所有的弦，娘在用生命给爹做着呼吸。他吓木了，他不敢上去，心莲嬢嬢一巴掌打在他肩膀上：“快唤展大人！翼儿，不把爹唤回来，你就没爹，也没娘了！”
他突然被惊醒了，大声呼唤爹，他用尽所有的力气，喊道：“爹，不走！爹，不走！”
心莲嬢嬢哭道：“翼儿在唤你！展大人，不能走！”
爹救过来了，爹悠悠吐出一口气，爹回来了。爹恢复了轻浅的呼吸，娘浑身是汗，娘往后就倒，摔在了心莲嬢嬢的怀里，娘支持不住了。心莲嬢嬢急得直唤，手忙脚乱的要找药，娘沉沉的昏迷着，展翼终于发现他能做的只是大哭。
展昭就是在这时候苏醒的，很多年后，展翼才发现这其实是夫妻连心，爹在焦急娘，所以爹以强大的意志力冲破了一切阻碍，爹始终是家里的大山，爹会保护他们的！他听见展昭轻声呼唤：“晗晗。”那声音很轻很轻，他以为自己听错了，但确实是爹，是爹的声音！爹睁开了眼睛，爹醒了！
娘扑在爹的怀中大哭，心莲嬢嬢也哭，展翼虽然也想哭，但是很快道：“娘，你不是说不能哭吗？”
娘没回答他的话，娘只是哭，娘的眼泪把爹的胸膛给打湿了。爹还是很虚弱，爹还坐不起来，但是爹的手能动，爹抱住娘，娘哭得像个孩子一样。
爹醒了，娘又能做孩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