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0章 第十九章
十五
云丹还是滴水不漏的回答,室内也找不到关于凌大秀的任何物品,仿佛这个人已经从人间蒸发。她镇定自若的看着展昭,展昭清澈的眸中也没有半丝起伏,只是淡淡笑了笑:“夜深了,打扰云丹姑娘了。”
“展大人客气,开封府的事,理当配合。”
展昭颌了颌首,又似不经意问道:“展某观云丹姑娘的谈吐气质,应是出自书香门第,恕展某冒昧,不知云丹姑娘为何会沦落此地?”
云丹苦笑道:“展大人,柳絮沾泥,漂泊无因,到了此地,以前的种种便是死了,云丹是苦命人,行尸走肉的日子中,早已忘了自己来自何处,也求展大人莫再相问。”
展昭歉然道:“是展某唐突,姑娘莫要见怪。”
从绮玉轩出来,王朝道:“展大人,我总觉得这个云丹古古怪怪的,说什么话都隔了一层,分明在隐瞒什么,可是又捉不到她的错处。”
“此人心机很深。”展昭道:“非是寻常青楼女子,她和大秀一定有关系,王朝,你去打听她的家世来历,和相州有没有关系。还有,我忆起当时为查沈晗一案时,夜探绮玉轩,听她和嫣然谈话,语气中隐约在维护一个名叫皓儿的人。你在暗中探访,这皓儿会不会是凌皓?”
“凌皓?”王朝惊讶道:“展大人,凌皓可是当今状元,包大人的门生,包大人好像蛮钟爱他这个门生的,要是往这儿查,大人知道了,恐怕……。”
“你暗中查访就是!”展昭叹道:“我也不希望凌皓和这案件有什么牵连。但是王朝,你不觉得奇怪吗?云丹我们已经问话过几次,但自始至终,她从没问起嫣然案件的进展,而凌皓的语言中,也闪烁其词,分明在维护谁。以他对嫣然的情深意重来看,他应该是希望早日破案的,可是他从没上门问过一次,他的表现不是太反常了吗?我怀疑他知道真凶是谁,而且真凶和他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展大人,那为什么不直接问凌皓呢?或者,让大人来问?”王朝疑惑道。
“王朝,你看不出吗?大人很喜爱赏识凌皓,大人春秋已高,感情上也经不起太大的起伏,将凌皓问话的那一段时间,我看大人已是食不甘味。排除了凌皓是真凶的那一刻,大人显然是松了一口气。这件事就由我们来查,一定要做得隐密,凌皓是梅尚书的佳婿,梅尚书梅小姐都是无辜的,轻易不要去人家府邸,夫妻情义,可是一辈子的事,不要让梅小姐和他心生嫌隙。”
“是。”王朝不得不佩服展昭考虑的入微和人情的练达。
回到家,已是深夜,沈晗犹在灯下为他缝制冬衣,小炭炉上炖着山药鸡汤,一进门,就是一股浓香。
“大哥回来啦。”沈晗停下针线,拿过竹青素袍,为他更衣。展昭脱下靴子,换上家常布履,顿觉脚中一松,沈晗已将鸡汤取下,为他盛了一碗,拿过调羹,放在他面前,柔声道:“大哥,趁热喝。”
襄阳回来后,展昭的胃疾再没犯过,都是靠她点点滴滴的照顾体贴,山药最是养胃,她是常备着的,展昭道:“你也喝点。”
“喝不下了。”她又在灯下做着针线,柔柔笑道:“晚上喝了一大碗。心莲姐每日都把我塞得饱饱的。”
秋叶风声急,打着窗棂,地上的落叶被呼呼卷着,满是寒潮欲来的萧瑟,不一会儿便听到豆大的雨点打在窗上的声音,紧跟着,便是树枝被急雨摇动,一阵阵的飒飒之声。沈晗忽然停下了缝制针线的动作,向着一盏孤灯看去,眼神怔怔的。展昭笑道:“怎么了?刚才还是好好的?”
“大哥,我在想师父。”她怅然道:“师父在哪儿呢?这样的天气,她孤身一人,也没人给她准备热饭热菜,也没人给她暖个被窝。她还在外面采药吗?师父,也已经过了半百了,师父老了。”
“别难过。”展昭轻轻抚着她肩,道:“下次慕容前辈来汴梁,大哥来留她,请她在家中颐养天年。”
“她不愿意的。”沈晗涩然一笑,又轻轻抹去眼泪,继续在灯下缝制。展昭怜她辛苦,道:“这些事慢慢的做,何必赶?”
“等你回家也没甚事做,正好将冬衣赶了。再过两个月,我也做不动了。”沈晗垂着眼将袖子那里缝了,笑道:“宝宝的衣服都是心莲姐做的,可是这个爹多古怪的性子,绝对不肯麻烦心莲姐半点,我不做谁做?”
展昭歉疚的一笑,在这方面,他是古板,他的衣服非得沈晗浣洗,四季的衣服添置,也只能由沈晗亲自动手。以前沈晗一来开封府,都是由她亲自料理的。也是缘分,若换了旁人,他是万万不愿的,但就是沈晗,大大咧咧的就来他房中收脏衣服,好像是极自然的事。
沈晗用的是上好的湖州丝绵,将袖子缝好,已是完工了,轻便柔软,她让展昭试了一试,满意道:“嗯,成亲这许久,没有瘦下去,记我一功。”
“功劳都是娘子的。”展昭温润笑道,她低头缝得久了,脖子有些酸痛,站起来扭了扭,展昭赶紧让她坐下,为她按了按肩,她扑哧一笑,道:“展大人越来越柔情蜜意了,哪里学的?”
“无师自通。”
“反正不是包大人教你的。”她笑道:“话确实不能乱说。大哥,我第一次遇到你,对你说我什么都能做,煮饭,烧菜,女红,结果呢,真的就要伺候你一辈子。”
当年寒冬的初遇,夫妇俩想起来,还是觉得最温馨的一刻。展昭为她按摩了一会儿肩膀,确实舒服了好多,她笑道:“大哥,什么时候把真气也给我输一点?”
“又在胡说,那是救命用的。”
沈晗吐了吐舌头,道:“那不敢问你要了。”又蹙眉问道:“大哥,天渐渐冷了,你身上伤疤可痛?”
“没有,好得很。”
“伤是小事,毕竟是皮肉,我只是担心,你喝下的那杯毒酒,忆昔的毒性很厉害的,不知会不会有反扑?”沈晗的眼神又变得忧伤:“大哥,我不能想,一想起来就怕。”
展昭微笑着安慰她:“没事的,好了就是好了,不要去想了。”
“大哥,你欠她的,欠孟师父的,你已经用你的命还过一次了。咱们不欠她了,再也不欠了。现在大哥有我,有孩子,总不能再用咱们一家的命去还她。咱们还清了,再也不欠她的了,是不是?”沈晗紧张的看着他,她知道,虽然孟春妮远在襄阳,但是一旦她有什么危急,展昭必将赴汤蹈火。她是心胸广阔的,但对于孟春妮,总觉得那是几乎害他们生离死别的人。
展昭接到了孟春妮的信,道是不几时要回京,到时想请他和沈晗一起过去小聚。看沈晗这个情形,到时候莫要尴尬,他放缓语气,温和道:“晗晗,那一次并不能怪春妮,当时形势紧急……。”
沈晗扭过头去不说话,展昭只能道:“春妮没几日就要回东京了,到时候,想请我们过去聚一聚。”
“我不去。”她很干脆道:“我走不动路。”
展昭笑道:“当然是坐轿子去。”
“那我也吃不下饭。”沈晗定定的看着烛火,道:“大哥,你还是一个人去吧。”
“夫妻两人,且有一人赴宴之理?”展昭也急了:“春妮是我从小一起长大的师妹,师父待我恩重如山,春妮在展昭心中地位,是和常州大嫂并列的,都是展昭最亲的亲人,怎能这样慢待?她知道你不喜欢她,就是到了东京,也很少来我家中,她已经为我着想,但是场面上的事,你何苦还要她难堪?”
“我就是不想去!”沈晗的性子也上来了:“看到她,我就想起大哥毒发时的痛苦,这个坎,我在心中过不去。大哥,你知道我从不会做戏敷衍,又为什么要我带上面具?”
“这不是做戏,也不是敷衍,这是礼节。春妮好比我胞妹,晗晗,你对她置之不理,冷若冰霜,展昭怎么做人?展昭毒发时,她照料得无微不至,这份情,我是欠她的。”展昭紧皱双眉,川字纹顿时立了起来,对于妻子的任性,他一向是包容的。但春妮是师父的唯一骨肉,师兄妹三人,尚义已亡,独留下春妮,年节来往,是最正常不过的。但是上次春妮来探望,看了沈晗的脸色,再也没有踏过他们家的门。师父只有春妮这点骨血,沈晗迟迟不能接受春妮,也让他心烦。
沈晗的泪水盈满了眼眶,哆嗦着嘴唇,道:“她是把你照顾得无微不至,可是大哥你莫要忘了,你是为她喝下的毒。你的肩窝处还有她刺的伤疤,她那么狠的心,能给你这一剑,你忘了,你无怨,可是我没忘,我记着!”
“那是误会!晗晗,你怎么这样子小心眼?”展昭的火气忍不住也给吊了起来。
“但是我的爹娘是死在范阳手中的!”她哭道:“大哥,难道你要我和害死我父母的凶手的妻子亲亲热热吗?”
展昭愣住了,他怎么没想到这一层?自私的是他,这是沈晗最深的痛,可是他怎么就给忽视了?沈晗伤心的趴在桌子上痛哭,泪水濡湿了新做的衣服。展昭负疚的道:“晗晗,对不起,大哥一时情急……。”
沈晗只是哭,在这样的雨夜,她想起了师父,又何尝没有想起爹娘呢?看到了师父送来的宝宝的衣服,她就在想,如果爹娘在世,不知如何开心和激动?可是大哥为什么就不了解她的心呢?还在提什么孟春妮,孟春妮。她为自己身世的凄凉而哭,也为展昭不理解她的心而哭。
展昭是束手无措,“大哥错了”不知说了多少遍,但是沈晗只是哭。她越想越心酸,别人都有爹娘,就她没有,唯一的亲人就是师父,师父却留不住。她忽然觉得心里从没有这样孤苦,眼泪如断线的珍珠,收都收不住。展昭怎么道歉,她只是伏在桌子上哭,就像个受尽委屈的小女孩。
哭着哭着,感觉自己的脚被放在温水里,原来展昭已将洗脚的铜盆中放满了热水,为她脱去袜子,将脚慢慢放在热水中。看他体贴细心地做着这一切时,一股热流悄悄的潜入了她的心房,润物细无声的温暖了她。自从她怀孕后,只要展昭有空,脚都是他为她洗的。这个大哥,是世上最好的丈夫,也是最重情义的人。师父和他若父子,春妮和他如手足,他希望她们能够和睦融洽,也是情理之中的。他累了一天,她不该发脾气呢。
但是泪珠儿还是簌簌的下,她的脚背微肿,展昭想起她还以怀孕之身照顾受伤的自己,更是负疚大起,今天,不该和她生气的,她不愿意去,又何必勉强呢?她是一清如水的,心里怎么想脸上就怎么样,最不会的就是虚伪。岳父母的暴亡,是她心里永远的痛,可是却又被无意的戳中……。她挑灯夜赶,新做的衣衫上却是泪水纵横,展昭越想越是心痛她,轻轻的为她擦干脚,将她抱到床上,清澈眸光中皆是歉意:“晗晗,不哭了,都是大哥的错。不去就不去,大哥一个人去就是了。”
“大哥,我想爹娘了。”她依偎在展昭怀中,哀哀哭道,泪水打湿了展昭的衣衫。睡至半夜,梦中犹在吞声呜咽,展昭长叹一声,轻轻拍着她的背,微光中见她睫毛上还挂着泪珠,他俯首轻轻吻去,却见她侧身蜷缩,仿若要躲避什么的女孩。
长夜漫漫,雨声潺潺,他是她世上唯一亲人,看着妻子的容颜,无数柔情涌上心怀,这是他要一生一世爱护的人,他再一次的亲吻她深黑的睫毛,见到梦中的她绽开甜蜜的微笑,他才安心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