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1章 第二十七章
十九
特制的绳子送来了，是“老金绳坊”的老师傅金老大亲自送来的。金老大制作的绳子襄阳城内是头一块牌子，这个绳坊已经经营了百年，从金老大的高祖父传到现在，心无旁骛，专注的就是这门手艺。
“大人，您扯一扯，这绳子里可是加了特别的金属丝，牢得不得了，就是用刀砍也砍不断。小老儿敢说，这绳子要是称天下第二坚固，可没有一条敢称第一了。”金老大很是得意他的手艺，比划给展昭看。
展昭用力扯了几下，果然是纹丝不动，他温和的笑道：“老丈的手艺果然好。”从怀中掏出银子，递给金老大，谦和道：“有劳老丈了。”
金老大欢喜的接过银子，又好奇问道：“小老儿多嘴了，敢问大人，这绳子是用来捆什么的，为何要这般结实？”
展昭微笑道：“是用来捆些重要的箱笼。一路颠簸，唯恐有个闪失。”
“原来如此，这襄阳啊，山路多，是要结实。大人想得周到。”金老大行了礼，喜滋滋的走了。
“绳子和火药都齐全了，我今日再去樊城，和杨将军联系，请他拨二千精兵与我，伏于隘口，明晚进襄阳王府劫持赵爵，是该拿盟书的时候了。”展昭坐下，沉静的对众人道。
没有人说话，卢方执着茶碗盖，不停的喝茶，沉默不语；蒋平背转脸去，叹着气；颜查散看看展昭，想说什么，又暗叹一声，右手无力的搁在茶几上，左手按着膝盖，惟是摇首；欧阳春是实诚的汉子，搓着手沉默着，七宝刀倚在身边，也带了几分黯然之色；智化总是骨碌碌转的眼睛也不转了，抱着双手，倚在门角，低垂着头。
展昭也感觉到这沉滞的生铁一般凝重的气氛，他明亮的目光徐徐看过众人，唇边浮起宁静的笑容，缓缓道：“大战就在眼前，还请各位打起精神。”
“展昭，你的身体还未大好，这事得延迟。”白玉堂终于忍不住了，快步走到展昭跟前道。
“不能再延迟了。”展昭果断道，又对着众人道：“颜大人，各位大侠，你们对展某的关切之意，展某十分感激。但钟将军已经投诚，杨将军的人马驻在樊城，战祸虽已消弭，但如久久拿不到盟书，八十万将士安全堪忧。”他将钟杨两位将军的担忧和众人说了，诚挚道：“这也是展某焦心的原因。展某也是平常人，也有七情六欲，也爱其身，但与八十万将士的性命相比，展某是轻若鸿毛了。”
他拱手向前，向众人深深作了一个四方揖，肃然道：“展昭不才，幸得各位大侠相助。展某有几句深藏于心的话，今日借此机会，姑妄言之，说得不当处，还请各位大侠包涵。”
听他说得郑重，众人皆端直了身子，卢方做了个请的姿势，道：“展大侠请说。”
片刻的静默过后，展昭缓缓启动薄唇，道：“展某由江湖入庙堂，已有十年。十年中，展某也听到了不少声音，”他微微停滞了一下，抿了抿薄唇，明亮深邃的目光往远处渐渐延长，停留在某个焦点，凝望片刻，又慢慢收回，平静道：“但展某从未忘了当年入仕的志向，舍却闲云野鹤之身，卖于帝王家，只想为黎民百姓做一番事业。国泰民安，海晏河清，便是展某所愿。”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亮的浮显于厅堂之中。鸦雀无声，众人凝神听着，白玉堂有着淡淡愧意，当年为了一个名头，追到汴梁，硬逼着他在城墙上拼斗了一场。现在回想起来，展昭的心胸且是在一个“名”字？卢方等也感负疚，孟师父去世，他们百般冤屈于他，把一顶顶帽子扣上来，他百口莫辩，却依旧真诚相待，与白玉堂同中剧毒，还把唯一的解药相让。他听到了不少声音，那里面，必有来自庙堂的轻蔑，江湖同道的误会，质疑，难得他是朗如明月的心胸，从不计较，也这因为这样高尚正直的人格，才使今日他们不遗余力拼却性命的帮他。
展昭负手而立，澄澈的眸中，亦有点点动情的光华：“展某，也从未忘记自己来自江湖。我辈江湖人，言出必践，仗剑江湖，惩奸除恶，快意恩仇，为的就是“苍生”“公正”二字。展昭在江湖上虽没行走几年，但承蒙各位江湖朋友的厚爱，也有了区区薄名。如今，面对襄阳重城中的老老少少，钟杨两军几十万将士的性命，如展某爱其躯，苟且偷生，将来又有何面目苟活世间？又何能担得起“南侠”二字？展某，也不是无情之人，可事情迫在眉睫，个人的生死只能抛之脑后。各位大侠，展某恳求各位，千万勿以展某生死为念。如能取得盟书，化解襄阳危机，展某虽死犹生。”
他一向冷静内敛，很少有这样动情的时候。卢方等人也颇为动容，人人打定主意，舍了性命也要将盟书安全送到汴梁，这是展昭以性命相托，也是几十万生灵在此，一时之间，是从未有过的热血沸腾，卢方向展昭拱手道：“展大侠放心，我等五人，只要其中一人有一口气在，盟书必将安全到达汴梁。”
卢方最重诺，展昭感激道：“卢大侠高义。”
卢方微微摇首，道：“卢某愧不敢当。仁者不忧，知者不惑，勇者不惧，君子道者三，展大侠皆备。展大侠方是真正的君子，大侠。”
展昭一路疾行，赶到樊城，和杨知范约定了两千精兵护送卢方他们去汴梁送盟书的部署，然后又马不停蹄赶回太守府。刚从马上跃下，雨墨就走过来牵缰绳，并向展昭道：“展大人，王妃来了，等你好久了。”
林碧薇果然焦急的在小厅中转着圈子，又不时走到天井中张望，颜查散给她走得眼睛都花了，走上前道：“王妃，展大人可能短时间内赶不回来。您要是有何要事，能否转告颜某？”
“不行。”她干脆的回绝：“谁都不能转告，我一定要等到他。”
看到展昭出现，她惊喜交集，双眼立刻绽放出光芒：“展昭，可是等到你了。”
此时，已是黄昏，暮霭柔和的光芒，淡淡笼罩在展昭身上，使他看起来，亲切而温和，他颌首微笑道：“小娟姑娘，找展某何事？”
“给你！”她掏出一颗蜡丸，递给展昭。
展昭有些莫名其妙，接过蜡丸，笑道：“又是给展某什么惊喜？”
“是你朝思暮想的东西。”她笑吟吟的，故作老成的背手站着，欣然的神色，像是急于讨大人欢心的孩童，脚却一踮一踮的，带了几分活泼。在展昭面前的林碧薇，完全像个可爱的小姑娘。
打开蜡丸，是机关图。上百处机关标注得清晰分明，盟书印玺在何处，也都注明。原来最后一层有条水道，盟书就藏在这水道中，这一层玄妙，如没有这张图，是万万想不到此处的别有洞天。
展昭克制住激动的心情，凝神细看着，转而，平静的看向林碧薇，问道：“小娟姑娘，你是如何得到这张图的？”
林碧薇的脸蓦然红了，这是她把赵方灌醉了，从他口中掏出的信息。赵方一直对她垂涎欲滴，她很是厌恶这个人，但这次为了机关图，不得不勾引于他。她对自己说，这是最后一次，以后的林碧薇，就是干干净净的林小娟。
如果不是赵方酒后吐真言，没有人会想到赵爵竟然会把机关图藏于卧室的鱼缸之中。他在鱼缸中间设计了一朵青瓷花蕊，花蕊内侧，有一根中空的铁管，机关图就藏在这根铁管之中。花蕊外面，饰以水草，伪装得极其巧妙。
林碧薇也是冰雪聪明的，她用另一张假图把真图换了，还是按照原来的样子，掩饰得极好。
她兴奋的把图藏于何处一一讲与展昭听，但是只字不提她是如何得到图的。展昭静静的听着，眉宇之间依然是一片沉静，她见展昭没有表现出欢悦，不禁焦急道：“展昭，这张图一定是真的，一定是，你相信我！”
展昭的唇边，轻轻的扬起温和的笑容，道：“展昭相信这是真的。小娟姑娘，谢谢你。”
“怎么谢我？”她绽开明亮美丽的笑容，俏皮的说。
展昭略有些赧然，道：“你要展某怎么谢你？”
她微微歪着头，负着双手，黄昏的光芒照在她玫瑰紫的罗裙上，流泻着灿烂和明丽，柔柔笑道：“我还没想好。等我想好了，你可一定要办到。”
展昭愈发赧然，她的主意稀奇古怪，谁知道会想到什么？一时倒有踌躇，林碧薇是如何机灵？看着他的神情，便明白他在犹豫什么，捉狭一笑：“展大侠，怕了？我帮了你一个大忙，你怎么谢我都是应该的。”
展昭脸色微红，道：“是，怎么谢你都是应该的。”
林碧薇又故作严肃道：“涓滴之恩，必当涌泉相报。我可是记着了。”
展昭的脸越发的红了，连耳朵根都是红得透明，最怕的，万一她提出什么“以身相报”，那可如何是好。一时之间神色颇为尴尬，但还是道：“展某记住了，涓滴之恩，必当涌泉相报。”
看着展昭窘迫的神情，林碧薇觉得太好玩了。这个英武而坚强的男人，终于显露了他青涩而腼腆的一面，她很喜欢看他这样的神情，使她觉得，他亲切犹如邻家男孩。她拖长了声调，笑意深深的，道：“我——可是——记住了！”
展昭羞涩的一笑，又道：“小娟姑娘，你还是留在这儿。襄阳王府，现在很危险，按照赵爵的性情，一定对你有所怀疑。”
“他不敢对我怎么样。”林碧薇不以为然道：“他有很多阴私捏在我手里，我不怕他。再说，他也不会发现我的掉包计，假图我做得和真图一模一样。”
她看了看天色，道：“我要回去了。讨厌，每次见你，都要扮作很丑的老婆子。这笔账，也记在你头上。”
展昭苦笑道：“欠了小娟姑娘的，展某也还不清了。”
她转身走了几步，又回眸一笑，道：“那也买个步摇给我？”
展昭还没回过神来，她已经轻快的离开。后来展昭回想起来，那夜色中的回眸一笑，明净而纯洁，是孩子一样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