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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9章 第二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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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七

    刚进房间,展昭就支撑不住了,急走几步,扶着床架,压抑多时的血腥,冲口而出。一旁的白玉堂忙扶住他,血色吐在了白玉堂洁白的袍子上,洇染了几片鲜红。冷汗,濡染了他苍白的脸,唇色,亦是青白的。间隙中,他看到白玉堂的袍子上有他吐的鲜血,不由歉意而微弱道:“泽琰,抱歉,弄脏了你的袍子。”

    “你这个人!”白玉堂不知说什么好,忙扶他躺下。刚躺下片刻,他又感到一阵恶心,按着胃坐了起来,自己要下床拿痰盂,白玉堂瞧他的情形又要吐了,忙把痰盂拿过来,果然,又是半痰盂的血。

    “展昭,你感觉到底怎么样?”白玉堂急道,知道他的胃一向不好,但是此番大发作,却是第一次看见。白玉堂暗道何苦来,好好一个江湖侠客,偏要去开封府当差。沐风栉雨,擒凶缉盗,此中艰险颠沛,胜于江湖险恶。他又是要强的性子,稍微马虎一点都不愿,说是案无大小,每一个细节都至关重要。

    开封府的这一块,是重点,现在名声在外,外省的人有了冤屈,也都争着来开封府告状。这个鸣冤鼓,就没停过。展昭的脚步,遍及大江南北,取证,擒凶,哪有歇息的时候?殿前司他所执掌的两军,也要不时去查看,还有宫里的这一块,不时有别的任务指派下来。这样的忙碌,就是铁人也要倒下。

    他事事都想得周到,样样都替别人考虑,唯独忘了自己。要是沈晗在身旁,还好一些,白玉堂在开封府的这些日子,目睹沈晗如何精心照料他,一饮一茶无不用心。白玉堂是为展昭感到欣慰的,他身边是该有这么一个人,知冷知热的疼他。

    他这个人,什么都藏在心里,白玉堂明白在襄阳的压力是相当巨大的,饶是智勇如他,亦会常常陷入绝境。但他都是一个人扛下了,白玉堂不由深悔自己孟浪,想帮他,却再三给他添了麻烦。

    “还好。”展昭合着眼,低声道。

    他说还好,那一定是大不妙。随后进来的颜查散,卢方等人,看到这情形,均十分焦心。卢方夫人闵秀秀是洛阳神医闵子骞的千金,深得其父真传,医术十分精妙。夫妻做得长了,卢方也懂几分医道,两指切上展昭的寸口脉,十分细弱。他眉心紧蹙,向颜查散道:“颜大人,大夫几时来?”

    “快的。”颜查散急忙回答:“雨墨的脚头快。”

    一柱香的功夫,雨墨依旧没把大夫请来。大家都急了,展昭微微睁开双眼,道:“颜大人。”

    颜查散忙道:“展大人,再等等,大夫马上来了。”

    他笑笑,道:“不急,颜大人,现在深夜,赵爵的耳目不会出来。展某的意思是,想请颜大人派心腹密访制绳工匠。这条绳子要特制,事不宜迟。火药的事,也要尽快办。”

    众人都感恻然。这条计策取得盟书的可能性极大,但也意味着展昭杀身成仁。白玉堂按捺不住,再一次急切的表示:“展昭,你安心养病,这件事我来办。我和赵方捆在一起,大哥将盟书送到开封府包大人处,一定不会出岔子的。”

    “这是展昭的事。”他的眼神依旧明亮,微微笑的时候,还是让人有如沐春风的温暖。须臾,目光转向颜查散,简短的说:“尽快。”

    “是,展大人放心,颜某这就让人去办。”

    颜查散向外走去,雨墨带着薛毅赶来了。颜查散原想训斥雨墨几句,看到是薛毅,也不作声了。薛毅清高,不论是达官贵人还是平民百姓,他都一律视之,能把他请来,已经是雨墨办事能干了。

    看到病人是展昭,薛毅略微愕然,他向雨墨看去。雨墨忙介绍:“这是京里的展大人。”

    “御猫展昭?”薛毅好奇问道。

    展昭虚弱的颌首,道:“有劳先生了。”

    御猫展昭的名头是很响亮的,薛毅有几个老病人,闲来无事会来坐坐,天南地北都要谈论。薛毅也爱和他们摆摆龙门阵,也是解乏。谈到汴梁的事,就会谈到开封府,谈到展昭。开封府的名头,在他们眼中是大得不得了,驸马,王爷,没有不敢铡的。展昭的本事也大得不得了,他在东水门的城墙上,为荆州难民挡箭的这个场景,已被传颂得犹如天神一般。但薛毅没想到,原来他就是大雨夜为未婚妻求药的这个年轻人。

    他确实是有一种独特的魅力的。这种魅力,在薛毅眼中,不在于他的英武,神勇,而在于他的诚恳,温暖。他是能给人一种很大的信任感的。他的外表没有丝毫官气,清瘦,恬静,除了眉宇间的英武外,薛毅看不出他是练武之人。而他对未婚妻病情的陈述,用词虽然简约,但句句都在要点上,当时薛毅就感到这个年轻人不同寻常,可万万没想到他是展昭。

    薛毅细心诊过脉,又看了痰盂中的鲜血,道:“展大人是由于肝郁化火,损伤胃络。”他嘱咐道:“展大人,先把心静下来,这个病,要养,不能急,慢慢的调理。”

    展昭苦笑一下,道:“请问先生,展某何时能好转?”

    “不急。”薛毅慢条斯理的开着方子,道:“少则一月,多则三月。展大人,胃脘出血,本就因焦躁劳累。俗话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展大人,你的胃脘已有损伤了,以后一定要注意饮食规律起居得当。虽说是练武之人,但也不过是比别人身体素质强一点罢了,总是血肉之躯。”

    “先生,还请您加大药量,把展某的胃部出血止住,烧退下去即可。这几天不出岔子就行。”展昭坐了起来,神色坚毅道。

    薛毅停住了笔,有些恼怒的望向展昭。他行医多年,最恼的就是指手画脚妄作要求的病人,何况还指挥大夫加大药量,这更是犯了医家大忌。以他对展昭的观察,他的教养是极好的,怎么会提出这样无理的要求?他看了展昭一眼,决定不理他,依旧写他的方子。

    展昭站了起来,摆摆手,谢绝了白玉堂的扶持,自己走到薛毅的对面,扶着桌子坐下,诚恳道:“薛先生,展某也知道这是不情之请,让先生为难了。”

    薛毅搁下笔,很直率道:“薛毅行医多年,虽不说是妙手回春,但也活人无数,不希望牌子砸在展大人手中。展大人的名望又是如此之高,如果薛毅医不好展大人,在襄阳地界,也无颜再吃医家这碗饭。”

    “展某明白。”他的额上流着冷汗,但眼神,是理解和仁厚的,恳切道:“先生,展某也不是轻掷生死之人,实在因为这几天,展某有无比重要的事待办。请恕展某不能明说,但这件事,关系到襄阳城的安危。所以展某才斗胆请先生加大药量,这个病,只能过后慢慢调理了。这件事的紧急,可谓是火烧眉毛,展某敢请先生为了襄阳的苍生,为展某快速的把烧退下去,让展某有些力气即可。”

    “这——。”薛毅犹豫的看着展昭,展昭恳挚的望着他,眸中有一股强大的力量,使得薛毅不得不长叹一声,摇首道:“展大人,你是不合格的病人。”

    展昭赧然的笑了:“先生教训的是。”

    “可是,再怎么说,你七天后才会好转。”薛毅坦率道:“这已经是药量最大的极限了,展大人,你的病不轻,已经熬了一阵了,今晚会很难受。你不要忽视胃出血,这个闹不好,也会丢了性命,况且你有伤,没有调理好,气血有亏。”

    薛毅所说的伤,是展昭在冲霄楼的箭伤,确实因为仓促和卧底的艰险,没有时间调理,现在也迸发了。卢方听到这个,马上责备的严肃的看了白玉堂一眼。白玉堂涨红着脸,低下头。

    薛毅个性狷介孤毅,从不攀附官府中人,但对展昭很有好感。他温和问道:“展大人贵庚?”

    “免贵,二十有八。”

    “受过刀剑之伤,次数频繁。也中过毒,不止一次。薛毅猜得可对?”

    “先生医道高明。”展昭的眸中是明净的微笑,还有微微的腼腆:“身在公门,这些都是免不了的。”

    薛毅点点头,道:“展大人,薛毅是大夫,也是布衣,说话不懂得转弯抹角。展大人的内力深厚,所以没有什么后遗症,这是幸事。但你不是神仙,如不顾及自己的身体,时间长了,终究不妥,胃是最敏感的,这一次就是长期积劳成疾而至。上工治未病,不治已病,薛毅也只是良医,也不是神仙,只能劝告展大人,事情虽多,身体还是要养。”

    展昭是很能隐忍的,除了沈晗,他不是太习惯接受别人的帮助,能自己来绝对要自己来。半夜里的高烧,烧得都有些迷糊了,还是坚持不让白玉堂喂药,一定要坐起来自己喝。薛毅判断会很难受,果不其然,剧烈的咳嗽下,点点血色都洒在药中。但饶是这样,他还是坚持左手撑住床,自己用右手端了药碗,把一碗药时断时续的喝下去。

    白玉堂内心是很负疚的,倒是想好好照顾他的,但是看到他这倔强的样子,又是一肚子的气,忍不住道:“臭猫,赶明儿我去汴梁把小鱼儿叫来,你这死样子,也只有她来。”

    展昭没有象往常那样,听到他提起小鱼儿的名字,唇边便会有一缕淡淡的微笑。他闭着双目,别过脸去,沉默不语,犹如雕塑般英挺的眉目间是刻意隐藏的痛楚。

    白玉堂明白他的心事,叹道:“展昭,你别倔了。我来看住赵方,你千不想万不想,也要想着小鱼儿怎么办?白玉堂孤身一人,没有家室之累。你现在又起不了床,我们这几天就把这件事办了,你在皇帝老儿面前,也好交差。”

    展昭听到他这样说,立刻转过头,支起身子,眉头紧蹙,目光肃然道:“白玉堂,你别乱来。这一次有差错,几十万条命在你手里。展昭只有自刎谢罪了!”

    他这么一说,白玉堂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做了。展昭的目光严厉的盯着他,虽在病痛中,但那目光的威严,未能减却半分。白玉堂只能道:“展昭,你放心,这次没有你的允许,冲霄楼白玉堂不踏进半步了。否则,五雷轰顶。”

    展昭的目光方缓和下来,他躺下来,烛光凄然的光芒,在静夜里摇曳着。他静静的看着屋顶上的横梁,缓缓道:“泽琰,如展昭有不测,烦你告诉沈晗,展昭化为鬼,也会一直在她身边守护她。让她别难过太久。”

    “你胡说什么?”白玉堂极力掩饰着伤心,故意用很不快的口气说。

    “事到如今,顾不了她了。跟了展昭,也是她的命中有劫。”展昭轻声的,痛苦的说道,眸中有点点晶莹的光,润湿的闪烁。这是白玉堂见过的展昭最软弱的时刻,他也不知如何安慰。白玉堂的性子一向是佻达的,率性的,快意恩仇的,他平时也是能说会道,可现在到了这个时刻,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半晌,才憋出一句话,也是带了极大的愤懑:“什么三品护卫,可曾给你带来半点好处?赤心忠良,还不是个身后名?赔了自己不算,还把小鱼儿赔上,展昭,你何苦来?”

    展昭依旧沉默,宦海多年,他却早已学会了不向任何人解释,也学会了面对各种目光。鄙视的,质疑的,探究的,好奇的,他曾经很看重这些目光,也曾经为之苦闷,但后来,终于都淡了。淡淡的在心上划过,留下痕迹的,也有。化为流水的,也有。入作苦酒的,更有。

    后半夜,迷迷糊糊睡着了,在梦中,他看到了那穿着海棠红衫子的姑娘,笑着向他跑来。桂圆一般黑亮的眼睛里跳动着灿烂的笑意,娇娇的声音一口一声唤着“大哥”。

    好像是回去了,没有襄阳,没有赵爵,没有刀光剑影,只有他们两个,坐在静静的湖泊边。春天的光,在翠绿的叶子上流动,头顶上有棵花树,上面开的都是一朵一朵大而灿烂的花,如锦绣一般。悠悠的香气笼罩了他们,沈晗倚在他的怀中,好像说了很多话,在梦里,听得并不清楚,但是那银铃般的笑声,却真实而清晰。她时而转过头,和展昭说着话。时而静静的倚在展昭的怀中,什么都不说,就像往常那样温柔乖巧。他的下巴抵着她丝绸一般柔软清香的头发,轻轻的摩挲着,是一片静谧幽好的时光。

    展昭的唇边,浮起一个温柔的笑容,轻轻的唤道:“晗晗。”

    在一旁陪床的白玉堂清晰的听见了他的一声“晗晗”,以为他醒了,却见他还紧闭着双眼,只是唇边,有温煦的笑容。右手微微扬起,又轻轻放下,大约是在梦中牵着沈晗的手。

    白玉堂叹息一声,低声道:“猫儿,你心里终究是有牵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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