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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7章 第二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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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五

    万山的山顶,夜里的急雨疏忽而去,那样骤然的,就停住了脚步,阳光又施施然的逶迤而来。春日山里的日光,分外的灿烂,照得满眼苍翠,吸足了雨露的草木,有着炫亮的绿色,生机勃勃,又分外的鲜艳,在阳光下,有无数跳跃的光点,连接成如诗如画的美景,山脚下,碧绿的翡翠玉带一般的江水,潺潺的安静的流着。在万山顶上的一个僻静的红色的亭子里,展昭,钟雄,杨知范终于坐在了一起。

    杨知范对昨夜发生的事可是一无所知,哪会知道钟雄投诚后面的惨烈,他是个脾气爽直的汉子,前面虽然一再给展昭施加压力,但是内心深处,他也不希望襄阳出现战争的场面。生灵涂炭,血流漂杵,尸骸横陈,这是战争中无法避免出现的惨烈场面。一将功成万骨枯,博弈的双方,谁输谁赢,都是以生命,鲜血,和家人的悲痛换来的,这是千古不移的事实。他知道,展昭一直不愿支持他攻打襄阳的计划,一直恳求他让展昭做最后的努力,也是出于这个原因。

    三人中,他是最兴高采烈的一个,他兴奋的向钟雄阐述收编后的计划,钟雄的军队,武器的精良和士兵的精锐,杨知范都是有所耳闻的,而钟雄本身也是将才。有了钟雄这员大将,国朝可谓是如虎添翼。所以杨知范的情绪是极饱满的,他已经在向钟雄规划前景和蓝图了,那是庄严和明丽的画面。军旗猎猎,鼓角齐鸣,浩浩荡荡的大军,铠甲在阳光下闪烁着耀眼而凛冽的光芒。

    “钟将军,你的军队收归国朝后,建功立业,可一展钟将军当年之雄心宏图。杨某知道,钟将军是宝元年间的武状元,文武全才,是难得的人才。这下子,钟将军终可以大鹏展翅了!”杨知范慷慨激昂的说道,钟雄的神情间,有一丝苦涩,还是郑重应道:“杨将军说的是。”

    展昭手握成空拳,合在唇上,不时转过头去,发出断续的咳嗽声。他留意到钟雄的苦涩和沉默,温厚的对钟雄道:“钟兄,你有什么难处,想法,要求,都不妨直说。这样庞大的军队,将领中或者有人有别的想法,也是极其自然的事。有问题,今日不妨摆在桌面上,开诚布公,大家都是自己人,一起来解决。”

    展昭这样一说,杨知范这才觉得先前自己的态度太过高昂,剃头担子一头热,只管自己口若悬河,侃侃而谈,钟雄的欲言又止,和沉默,他都忽视了。还是展昭考虑缜密,观察到了钟雄神色间的踌躇,杨知范忙道:“对对,还是展大人细心。钟将军,你有什么问题,不妨直说。咱们三个都是武官,比不得那些婆婆妈妈的文臣,一个问题绕来绕去的,酸文假醋的写上万把个字,递来递去的递折子,还是回到原地。”

    杨知范的话,惹得大家都笑了,展昭双手扶膝,看着钟雄,唇角微微上扬,沉静说道:“钟兄,收编以后,军队还是留在襄阳,义阳三关是关隘,地理位置十分重要,圣上的意思,是原来怎样,现在还是怎样。军中将领的一切待遇都不会变。士兵的待遇,也参照地方上厢军的来。手谕在这里,钟兄可以安抚将士放心。”

    展昭将手谕递给钟雄,钟雄仔细的看着,这上面盖着御玺,很清楚的写明了钟雄军队投诚后的地位,待遇。钟雄舒了一口气,但还有一丝犹豫。他沉吟片刻,还是把这个关键性问题提了出来:“杨将军,熊飞,圣上的这份手谕至关重要,足可以抚慰军心。但是,军中几员大将,包括钟雄,都还有一个极大的问题横亘在心头,每每想起,汗流浃背,五内俱沸。”

    钟雄说得如此严重,展昭意识到必是个十分重要的问题,他的神情立刻变得十分严肃,紧蹙着眉,专注的看着钟雄。

    “熊飞,杨将军,钟雄现在已经把身家性命交了出来。这里面,不但是钟雄的,还是几个重要的将领,最重要的,还是五十万兄弟的身家性命。钟雄明白,这是一条康庄大道,也是最后必走的一步。”钟雄露出一缕淡笑,看着杨知范,道:“杨将军,如果钟雄不走这一步,杨将军必将与钟雄打一场异常激烈的战斗。”

    杨知范尴尬笑道:“钟将军,朝廷接到密报,襄阳王爷和西夏李元昊有盟约,共取天下,平分江山,你也知道襄阳的地理位置,李元昊大军如长驱直入,中原必将有兵劫。虽然是师出无名,还没有确实的证据,但圣上和台阁的决定,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这是关系到国家存亡的大事,来不得犹豫。”

    “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钟雄涩然道:“现在钟雄投诚,朝廷的心腹大患消于无形,钟雄想,如果西夏的兵将没有行动,那钟雄的五十万军队该如何处置。钟雄已将帅印,令牌都交予杨将军,私下里投归国朝,时间长了,赵爵总会知道。到时候,襄阳依旧风平浪静,他治我一个谋逆之罪,是很容易办到的事。熊飞,杨将军,有一个极为可能的结果,就是赵爵依旧做他的襄阳王,而钟雄和其他几个兄弟,却会受到族诛的命运。”

    钟雄的这番话,饱含着悲凉,苍茫和残酷。展昭和杨知范都悚然而惊,这确实是一个严酷而惨烈的现实,钟雄已归,襄阳内战消弭于无形,但是如果赵爵得到密报,钟雄已反,秘密通知西夏暂缓行动,那钟雄的弃暗投明就是私下易旗的谋逆大罪,无论作为朝臣,还是军人,这都是族诛的罪名。

    刚才还有些轻松的气氛,一下子死一般沉滞起来,风,亦不流动了。树叶,都好像僵住了,纹丝也不动。展昭肩背部的疼痛,越发的尖锐,胃部,也开始剧烈的痉挛。他看似不经意的用肘部紧紧抵住胃,抵抗那一阵一阵而来的激烈的翻江倒海一样的抽痛。他对钟雄,和钟雄的军队都是负有责任的,钟雄的投诚,很大一部分是由于他的原因,如果投诚过后,遭到族诛的命运,那不但是钟雄所恐惧的,也是展昭不能面对的事实。一时间,他的脸色也异常的惨白,冷汗,一滴滴从额上下来。

    他的脸色,钟雄和杨知范都看见了。他们关切的相问:“熊飞,是否身体不适?”

    “无碍。”他摆摆手,将胃部抵得更紧了一些。胃痛是老毛病,在开封府追凶缉盗的日子里,有时蹲点一蹲就是一天,不过是两个冷馒头匆匆打发了。沈晗来的这些日子,将他的饮食调理得很好,倒是很少发过。但是,襄阳这些日子,巨大的精神压力使他的胃不时的隐痛。今日里,猛烈的发作了,像是谁揪住了胃上下翻腾一般,绞痛异常。他极力克制着胃痛,飞速的思索着钟雄说的话,忽然脑中亮点一闪,道:“钟兄,如果能够取得盟书,印玺,和龙袍,赵爵的不臣之心就大白于天下,到时候,钟兄的投诚就师出有名,这个隐患自然也就去除了。”

    钟雄眸中闪过惊喜,道:“那是当然,取得盟书,他和西夏勾结的狼子野心就昭然若揭,我等这层后顾之忧自然没有了。”

    展昭没有接话,他不能给钟雄一个空诺。盟书在冲霄楼,冲霄楼的机关复杂,诡谲多变可谓是神鬼莫测,他如果带着卢方他们贸然闯进,是白白送死;但是拿不到机关图,钟雄他们的命运更加可悲。

    钟雄,已经失去了妻子,绝不能让这样的大义志士含冤蒙屈,却让倒行逆施者沾沾自喜残害忠良。展昭自问自己当年行走江湖时,仗剑天涯快意恩仇,眼中哪能容得下一颗沙子?现在宦海沉浮,虽然外表越发的淡然,但是一腔热血从未冷却半分,只是政治中的翻云覆雨手他也见识了太多,仁宗虽是尧舜之君,可是钟雄的顾虑不无道理,易旗无名,襄阳王如步步紧逼,在巨大的压力下,钟雄和几位将领,乃至他们的家族,是极有可能作为弃棋被押上断头台的。

    只要展昭活着,决不能让这样的事发生!展昭猛地站起来,忽然一阵强烈的眩晕袭击了他,他顿觉两眼前一阵发黑,身形微晃,赶紧扶住了身旁的亭柱,双眸紧紧的阖着,以抵御那阵阵的晕眩。钟雄和杨知范同时飞快的站起扶住他,发现他的手心烫得灼人,忙扶他坐下。

    他手撑在石桌上,扶着额,阖着双目。明亮的日光下,杨知范和钟雄才发现他的脸色憔悴得可怕,眸下是浓重的青色的阴影,脸颊如刀削一般,素蓝的衣袍被白色的腰带系着,也显得宽落好多。钟雄记得展昭初次来找他,并无这般消瘦,看来这两个月的殚精竭虑,消耗了他的太多精力。他有些内疚,展昭分明身体欠佳,现在提出这个问题,是不合适的,更加重他的负担。

    “熊飞,钟雄刚才说的话你别搁在心头,此事从长计议,慢慢来。”钟雄安慰道。

    等到那阵眩晕过去,展昭缓缓睁开双目,道:“钟兄,盟书的事要尽快解决,不能拖得长,否则钟兄的处境很危险。展昭现在还没拿到那张机关图,对于是否能顺利取得盟书,展昭说实话,没有把握。”

    钟雄的心一沉,展昭说的是实话,冲霄楼他进去过,但是是在赵爵的带领下,亦步亦趋。当时赵爵很自豪的说过,冲霄楼机关智巧,当世难找。他记得赵爵自负的神情,得意的笑声,在冲霄楼的四壁发出响亮的振动。钟雄是带兵之人,他是能够感觉到冲霄楼凛冽的的杀气的。

    展昭微微阖了阖双目,复又睁开时,眸中是和他相伴的巨阙一般的清正,镇定,沉稳的目光,他轻轻启动薄唇,清亮的声音,明白无误的说道:“但是展昭,即使粉身碎骨,也会尽自己最大的力量,取得盟书。”

    钟雄感佩交并,展昭的言出必践,是朝野上下皆知的。他感动道:“熊飞,单凭你的这份心意,即使钟雄肝脑涂地,身首异处,也无怨无悔。”

    杨知范忍不住道:“钟将军,展大人一直很信任你,钟将军可知道,展大人可是有圣上的密旨,如钟将军不愿归服,展大人可便宜行事。杨某是粗人,也就直说了,钟将军前面的态度一直含含糊糊,可把杨某急坏了,杨某好几次提醒展大人按照密旨行事,可是展大人始终相信钟将军会深明大义,倒戈相向的。钟将军,现在看起来,杨某也不得不佩服展大人的眼光,我看盟书的事,展大人也一定有办法。”

    钟雄是第一次知道展昭有这份密旨,他感慨万千,道:“熊飞,这份知己之情,钟雄也不知如何报答……。”

    展昭微笑着摆了摆手道:“那时,钟兄也有钟兄的难处,展某只是多等了一些时间。何况,能够曲突徙薪,防微杜渐,何必非要白刃相见?”

    展昭淡淡的几句话,钟雄明白他背负了多大的压力,方顶了下来,他想要说什么,展昭宁和笑道:“钟兄,今天时间很紧,杨将军还要赶回樊城,咱们捡要紧的说。”又向杨知范道:“杨将军,盟书未取得前,钟将军那儿的一切行动都要谨慎保密。暂时还不能进行投诚易帜的形式。”

    “我知道。”杨知范道,他犹豫了一下,又道:“展大人,但是钟将军的军队如时时不易帜,我这儿也不能行动。但是你也知道,我这边三十万军队,藏在山谷中,也不是个办法,粮食辎重,都是要从官道过来的,时间一长,赵爵必知。展大人,你说,这死不死,活不活的,不是僵在了这里?展大人,我看那个盟书,不如我派几万个兄弟强攻冲霄楼,干他娘的一仗,怎么会拿不到?”

    “这不行,”展昭马上否定了:“一来师出无名,二来到时赵爵命钟将军反攻,钟将军执行还是不执行?不是变成自家兄弟自相残杀?”

    “哎!这不行那不行,又是一盘僵局。展大人,你要想想法子,看上去,没那个盟书我们是寸步难行。俗话说,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我看那个盟书,不但是东风,简直是救命稻草!没有盟书,我们都成了活死人,一动都不能动。钟将军那儿提心吊胆,我这儿何尝不是?朝廷又没让我撤兵,我不能回去。可是被赵爵发现了,绝对说我是乱兵,是土匪,一定会让钟将军来和我打上一仗。你说,这到底是怎么样才好?”杨知范重重叹道:“我们为来为去为的是襄阳老百姓,这下倒好,要把自己的命送在这儿了。自己的命送了也就罢了,我手下那些弟兄,也是有爹有娘,不要没死在和西夏,辽国打仗的战场上,却莫名其妙的死在这里,真是不值。”

    展昭面色凝重,事情看似在向光明的方向发展,但是又遇到死结。没有盟书,钟兄的投诚可以被说成是叛乱,杨知范的驻兵有可能被当成乱匪,襄阳之乱,根本不能控制。

    那一阵强烈的晕眩,又向他袭来,还伴随着阵阵恶心,和身体不时的寒战。练武之人,内力深厚,但是这一场猛烈的高烧和胃痉挛一般疼痛,还是正应了“病来如山倒”,展昭不觉淡淡苦笑,用拳头牢牢的抵住胃部,向钟雄问道:“钟兄,你可否能探出冲霄楼的机关图?或者,有一丝蛛丝马迹?”

    钟雄摇了摇头,道:“以前,赵爵喝醉酒时说过,他这张图,只有他和赵方知道在哪里。”

    “好!”展昭似看到了一丝曙光,清澈的双眸中顿时点燃起两小簇希望的火花,道:“既然赵方知道,展某就以赵方为人质,把这张图逼出来!”

    “熊飞,”钟雄苦笑道:“机关图真真假假,藏于十几个地方,赵方绝不会把真的图交出来,这个人和他老子一样狡猾。你就是押着他进冲霄楼,到时候他像泥鳅一样,瞅了个空子,按动机关,自己溜了,把你们关在里面也是极可能的事。就是你用剑抵着他的脖子,进了冲霄楼,他也能用法子,让自己毫发无伤。”

    钟雄没说出来的意思是,赵方可以利用冲霄楼的机关,安全的让自己逃脱,而让对方身丧冲霄楼。即使展昭这样的高手,在冲霄楼中,都能莫奈他何。

    展昭这才明白,林碧薇拿出的那张图确实是她以为是真的图,那图里的机关,没有包括人为触动的部分。她之所以能在冲霄楼中出入,那是因为没人发现她的影踪,所以她能避开常设的机关。但是盟书和印玺,龙袍,她一定无法知晓在何处。

    展昭的浓眉,紧紧地蹙着,深深的“川”字烙于其中,半晌沉默着。胃痛又剧烈起来,更有一口血腥,从胃里翻了上来,他顿时感到喉咙中,有丝丝粘稠的液体,立即死死抿住唇,生生把这一口血腥压了下去。沉默了片刻,又道:“钟兄,除了盟书,尔等可还有其他后顾之忧?”

    钟雄看到展昭按住胃部的拳头往里面压了一压,也知道他现在正发着高烧,盟书的事,已经使他极为焦忧,何忍再添烦乱?他犹豫了片刻,摇了摇首。

    他的犹豫,没有逃过展昭的眼睛。展昭温和道:“钟兄,你我见面并不容易,乘着杨将军也在,还是要把问题都提出来。”

    钟雄的问题也是军中几个重要将领的心头之患,赵爵有本账册,上面记得都是朝臣的阴私之事,和他与朝臣来往的节礼,名单十分之广,不但是襄阳的将臣,国朝中亦有,琐琐碎碎,十分详尽。说实话,很多人是被这本账册和名单挟制的。只要上了这本账册,就是浑身有嘴也说不清了。钟雄想说的就是这个隐患,但是见到展昭异常苍白的脸色,想到他一夜激战,至今没有休息片刻,又马不停蹄赶到樊城,盟书的事已经压得他相当烦忧,不能再添半分麻烦了。

    钟雄踌躇了片刻,摇首道:“确实没有问题了。”

    展昭静静看了他片刻,见他还是不言语,也不追问了,看了看日头,已经西斜,便道:“今日就谈到这儿,两位将军抓紧下山吧。杨将军,你请走右面的小径,钟兄,你请从后面的小路翻下去,还是尽可能分开走。”

    钟雄见他拳头还顶住胃部,了然他此时胃部定是十分不适,关切道:“熊飞,我送你回去。”

    展昭微笑着摆摆手,道:“无碍。”他看了看天色,道:“展某还想一个人再静静坐一会儿。”

    钟杨二人知他为盟书的事焦愁,便拱手告辞。

    现在,日色西斜,已是黄昏,山谷中的光已转为暮色降临前的柔和,绿色叶子上流动的鲜亮的日光已淡去,叶片的绿倒是本色而厚重起来,显得格外静谧美丽。微风吹过,满谷的树叶飒飒作响,像是自然界合奏的悠扬的乐曲,伴随着天上远飞而去的归雁,好一幅温柔的景色。

    在这般安静的环境中,展昭的思绪变得清明起来,那张密旨,也清晰地浮于眼前。

    “着令御前三品带刀护卫,殿前副指挥使展昭,入襄阳,秘取盟书。一切可便宜行事。”

    赵祯忧心的神色也历历在目:“展昭,还有一件事。钟雄是你的旧友,朕的意思是,如能让他背暗投明,那是最好不过了。朕也不希望看见襄阳的兵燹之灾,襄阳的百姓,也是朕的子民啊。”停顿了片刻,赵祯又叹了口气,拿出一块青龙玉佩,上面用阴文篆刻了一个“赵”字,递与展昭道:“如钟雄死心塌地跟着赵爵,展昭,你可密杀于他,暂掌他的将印。”

    现在两件任务完成了一件,而至关重要的盟书到现在连影子都没有,钟雄,杨知范,八十万将士,该如何?杨知范的话虽然偏激,但是不无道理,难道将士没有死在对西夏辽国的战场上,却被当做乱匪莫名其妙死在樊城,死于襄阳王的险恶阴谋,自己人的混沌不明之中?钟雄的身边,还有周之飞,郭杰两条狼在盯着,军中异动,他能瞒到几时?

    时间已经近两个月了,盟书是一点进展都没有。卧底已经暴露,再要按照以前的思路,从襄阳王府内部探得盟书,这扇门是完全关上了。

    卧底的暴露,意味着此次展昭的任务已经失败了一大半。取证确实是最艰难的,以往在开封府,每一次取证展昭都相当谨慎,一次失败的取证可能意味着一次错案,一条冤屈的生命。在取证的过程中,展昭都要反复衡量,辨明真伪,然后才将证物,证词,证人提交与大人。这一次的盟书,亦是取得赵爵谋反的证据,是迄今为止,最艰难的一次取证。也是责任最重的一次取证。

    而且,这不是单纯的取证。赵爵是大奸,亦是枭雄,他的手段,行事,毒辣无比。钟雄和杨知范的担忧绝不是空穴来风。从这方面来说,这盟书中,是几十万条性命。

    “难道说,展昭真的失败了吗?”他焦虑自问,一股强烈的负罪感也涌上心头,这一次的失败,意味着万劫不复,意味着展昭将成为罪人,无颜面对钟雄,也无颜面对杨知范,更无颜面对几十万的将士。

    这是从未有过的巨大的压力,就像黑暗一样压倒了他。展昭,是从未有过的沮丧,忧虑,辛苦。这一刻,他真是感到自己已经无法支持了。

    胃部尖锐的疼痛,就像野兽一样攫住了他,那股剧烈的恶心,翻腾而来,一口血腥冲口而出,四周仿佛都暗了下来,只有一片柔和的,暮霭苍茫的气氛在流动,一切景物都隐去了,展昭的思维忽然在这一刻清晰无比,只有挟制赵方,同闯冲霄这条路。

    唯有把他和自己用最牢固的绳索绑在一起,两人合为一人,亦步亦趋,死一块儿死,活一块儿活,这样赵方才没有作弊的可能。拿到盟书后,急速让卢方欧阳春他们护送至汴梁。

    这是目前为止唯一的办法,但这个法子极有可能是最后自己和赵方同归于尽。赵爵是绝不会放他安全离开的,而和赵方绑在了一起,也意味着他无法施展武功脱身。

    只要挨到卢方他们顺利离开,自己的生死,唯有置之度外。

    想到这儿,展昭不由长吁一口气,事情至此,终于有了解决方法。

    但是,片刻,一阵深深的心痛立刻像刀子一样捅进了他的心。

    沈晗怎么办?如自己有个不测,这个丫头后面的路该怎么走?

    想到沈晗,那甜美秀丽的面容,就像水一样流到了心头,霎时,全是她或温柔或活泼的目光,都是她的娇声笑语,宜喜宜嗔。

    “大哥,我从此……只有你了。”那是她在沈家药店里,依依倚在展昭怀中,流着泪而说。

    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棱,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

    乃敢与君绝。

    那是她给父母上坟后,下山时,一路在自己耳旁柔声曼唱的。

    她把什么都给了自己,她在这世间,没爹没娘,只有自己一个亲人。怎么办?怎么办?

    这是展昭遇到的最大的最矛盾的难题。他痛苦得心脏都要裂开了,无论在宦海还是江湖,他都自认行止无愧天地,可是终有一个人,他要辜负了,而这个人,却是这世上他最深爱之人。

    “没有办法了,晗晗,大哥没有办法了。晗晗,原谅大哥吧。”他的眼睛湿润了,手撑着额,一滴眼泪,从他的清眸中流出,顺着高挺的鼻梁,流到了薄唇中,是无边的苦涩:“晗晗,大哥答应你,万一大哥到了那里,不吃孟婆汤。在桥头等你几十年,直到你变成白发老婆婆,大哥再扶你过桥,生生世世,同为夫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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