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2章 第十八章

    南方的天气就是这样，白天还是晴空万里，入夜便是一场大雨。展昭手执油纸伞，走在街头，早听说襄阳有位神医薛毅能治百病，今夜抽了个空子，展昭去薛毅处配了丸药。沈晗未发的喘症始终是他心头的牵挂。

    薛毅听他说了沈晗的病因，也得出沈晗中年时可能会发哮症的结论。虽然薛毅一向是未当面诊治病人，从不开药，但这次因为这个年轻人的恳切，薛神医还是开了两瓶丸药，一瓶是平时调理的，一瓶是哮症发作时服用的。并叮嘱沈晗忌劳累，忌寒凉，忌情绪太过起伏，特别是肺主悲，悲伤忧愁尤其伤肺，如能保持一生平和的心态，这哮症也不一定会发，即使发将出来，也不会太过厉害。

    展昭很认真的倾听着，看着这个年轻人沉静的双眸，专注的神态，薛毅也甚是感动，这样的大雨天还出来为妻子求药的年轻人，不多了，想必定是情深意重。

    配完药后，雨下得更大了，一把二十四骨油纸伞，也遮不住倾泻而下的雨。这样的天气，也没几个人在外面，两旁店铺大都已打烊，只有几家酒馆还开着，杏黄色的酒帘在雨中，打了个透湿，也滞了几分，沉沉的垂着，没有一丝精神。青石板的路上，大雨一时难以排泄，已有积水，走过去，鞋袜都湿了几分。屋檐下的雨帘，已是白茫茫的一片，贫苦人家屋顶上面的草毡子已有漏的，此时已有人穿着蓑衣在修补屋顶。

    漫天的大雨，让人思归，展昭也不例外。在这样的雨夜，他特别想念开封府，想念沈晗。大人书房中那盏昏黄的灯火，不知是否熄了？大人如今春秋已高，精力已比不得往常，鬓发中已是银丝黑发掺半，但是怎有歇着的时间？天下的冤案，桩桩件件，哪有消停的时候？公孙先生，此时想必又在灯下浏览案卷，王朝马汉他们，擒凶缉盗可有危险？自己不在，开封府人手可够，是否有大案要案，他们可能忙得过来？

    沈晗，此时又在做什么呢？这丫头，想必早早上了床，躲在被子里看话本小说。想到沈晗，展昭的心忽然变得很软很软，很温柔很温柔，刀光剑影暂时远去，只有一片明亮的天光水影，她跃上心头的时候，便是春风花草香，泥融飞燕子，千树万树的花都开了。原以为一颗心，也像巨阙一般，淬炼成精钢一般的坚硬，却总有悄然的暖色，萌发而出，那是这姑娘带来的柔软和温暖。

    模糊的雨色中，展昭瞥见一位女子身形摇晃，倚在几个男子身上。男子发出的狼一般的贪婪的笑声，隔着雨声传来，依旧清晰而锐利，刺入展昭的耳膜。他站定身子，微眯着眼，向那笑声发出的方向定睛看去，不由深叹一口气，这个东倒西歪，伏在男子身上的，又是林碧薇。

    她的情形，连展昭见了都赧然。身体被雨浇了个透湿，薄薄的纱衣贴在身上，线条毕露，靠在人身上，一手还执着酒壶，不停地往嘴里灌着酒，嘴里还迷迷糊糊说着什么。她醉眼惺忪，身体软瘫，对于那几个男子的拉扯根本无反抗之力。

    白玉堂他们二探冲霄楼，韩翔身死，智化推说林碧薇交出的机关图有误，展昭也责问过林碧薇，如不愿，大可不交，为何要误导他们？林碧薇先是惊诧，但看到展昭怀疑和痛楚的眼神，她恢复了玩世不恭，用漫不经心的口气说，她本来就没想拿出真的。

    她一直在正邪之间摇摆，且救过展昭的命，展昭对她，是有着同情和尊重。但她的表态，粉碎了展昭对她的所有好感，展昭什么也没说，只是冷冷的看她一眼，转身离去。那冰凉的眼神，刺入林碧微的心，刺破了她所有坚硬的伪装，她忽然觉得，她是真正被人唾弃的。

    看到醉酒的神志迷糊的林碧薇，展昭还是痛心的，他不可能袖手旁观，于是快步走过去，将她拉开。那几个流氓还欲嚣张，展昭也不和他们多啰嗦，三拳两脚，便将他们打得鬼哭狼嚎，连滚带爬的逃开。

    林碧薇还是朦朦胧胧，又往展昭的身上黏过来。展昭看她这样子，心头火起，一把将她推开，喝道：“看看你这鬼样子！一个女人，三天两头买醉，你好歹是襄阳府的侧王妃，还要不要体面，要不要尊严？”

    她倒在雨中，一双美目醉醉的睁着，嬉笑着看着展昭，又将手中酒喝上一口，呵呵笑道：“你才知道啊，才知道我是不要脸的女人？展昭，你可知什么样的女人是人尽可夫，我这样的女人就是！我还剩下什么，就剩下男人了，你说，我不玩男人，玩什么？你是展大侠，快，快离我这样的女人远一点。”

    展昭痛心的睁圆眼睛，将她手中酒壶夺下，奋力将地上一摔，斥道：“你出身青楼，又掉入污泥之中，原是自己不能选择，可怜可叹，可是你却自甘下贱，自甘堕落，将你拉出一百次，你还要陷入这烂泥塘中，你这般自轻自贱，又有谁能帮得了你？”

    林碧薇极力站起来，指着他道：“你少来摆出正人君子的面目来教训我！我不吃这一套！”她又冷笑道：“你要将我拉出烂泥塘？说的是真心话还是假意话？你对我这样的女人，还是提防的吧？即使我救过你的命，你依然没当我是好人。听了你几个兄弟的话，你便说我拿出假图骗他们。展昭，你也从没把我当做人，你还是把我当做□□，当作棋子！我是一枚棋子，襄阳王要利用我，你也要利用我！”

    展昭神色复杂的看着她，大雨浇在她身上，她又哭又骂，平日里的高傲，偏执，此时全部卸去，只是一个歇斯底里的值得同情的女人。展昭深深叹口气，缓缓道：“林碧薇，展昭从没看不起你，也从没把你当做棋子。一切，都是你的心在作怪。你要别人把你当人看，你首先得自己像个人。”

    你首先得自己像个人。林碧薇听到这句话，怔了一怔，她以前活得不像个人吗？那纸醉金迷，那销金窟，那绫罗绸缎奇珍异宝堆积的世界，那些贪婪的，色迷迷的目光……，她只是玩偶，只是泄欲的工具，只是行尸走肉。这么多年，把她当人的，只有两个人，那就是展昭和孙烈。

    “王妃，孙烈相信你良知未泯，相信你能有天下做一点事。”那是温和睿智的目光，是彬彬有礼的话语，相信她，还能做点事，还能做点好事。在孙烈以前，从没有人对她这么说过，所以她甘冒风险，为孙大人道出冲霄楼的秘密，搜集襄阳王府的情报。

    长烟散初碧，皎月澄轻素。那是孙烈写给她的诗句。孙大人，始终待她尊重，相信她是好女子，相信她有一颗明月般美好的心。在孙大人面前，她有何理由不做好女子呢？

    而从未被她美色打动的展昭，酒醉之后悉心照顾她却始终持以君子之礼的展昭，心中怀有对未婚妻真挚深情的展昭，更使她知道世上有一种男子，朗如明月，直如青松，美好如修竹，又温润似白玉，她敬重这样的男子，也希望他能够看得起自己。所以他的一举一动，对她尤为敏感。

    “展大人，”她的酒好像清醒了很多，现在的她，带着忧伤和迷惘：“我，我还能做人吗？”

    “当然能，林姑娘，展某始终当你是个好人。”展昭的眸中，是淡淡的温暖，唇边，亦有鼓励的笑容，将伞递与她，沉声道：“珍重。”说着，大踏步的在雨中，转身离去。

    望着那清瘦的挺拔的背影，林碧薇心中流过一抹温馨，她轻声的自言自语道：“他唤我林姑娘，我，我好喜欢这个称呼。”